《花醉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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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醉锦官-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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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时毓凤宫前,云板当当响过三声,一队内监立刻从毓凤宫中鱼贯而出,接替了来自承运殿的仪仗。
  陈梅卿仰头望着宫门,心中一刹那不自觉地生出怯意,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怎奈何贴身保护枣花的办法,只有这么一个。
  枣花是被他背着长大的妹妹,所以今时今日,他就更不能在狼群里将她抛下。
  想到此陈梅卿深吸了一口气,随着彩舆缓缓进入了宫门。
  从此一入侯门深似海。
  进了毓凤宫后,宫内复有寝殿,只听寝殿门前的金钟响过三声,最后一批内监从寝殿里小跑出来迎接彩舆,替换了护驾的仪仗。
  彩舆前行数步,最终停在毓凤宫的寝殿门前,陈梅卿缓步下车,一名内监在寝殿外敲了三声金钟,提醒寝殿里的宫女扶着朱蕴娆出殿升坐。
  这时一直频频出神的朱蕴娆如梦方醒,无助地被宫女们扶上了大殿中的宝座,等候陈梅卿进殿向自己行君臣之礼。
  一时四周笑靥如花、浮光似梦,她在等候夫君进殿的间隙,心神难免一阵恍惚。
  换做半年前,她无论如何也料不到自己的婚礼会是这副模样。没有喷香的羊肉和醉人的烈酒,没有陈老爹和山头上的亲朋好友,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了出嫁的羞涩和喜悦。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缠着老爹,为自己打一套鎏金银首饰做嫁妆的枣花了。她变成了楚王府的朱蕴娆,竟然头顶着凤冠,端坐在宝座上,冷冷清清地接受夫君向自己行君臣之礼。
  人生如寄、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这时殿外一名年长的宫女已将陈梅卿领到一架金钟之前,在接到殿中宫女报信后,恭敬地递了金槌给他,示意道:“请仪宾将架上金钟轻敲三声。”
  陈梅卿依言接过金槌,轻轻敲响了金钟。第一记钟声,寝殿左廊下开始奏乐;第二记钟声,右廊下开始奏乐;第三记钟声,殿中的宫女卷起珠帘,露出了端坐在宝座上的朱蕴娆。
  陈梅卿缓步入殿,向朱蕴娆行礼拜谒,在抬起头望向宝座上的妹妹时,饶是平素无心风月,此刻也动了惊艳之念。
  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他会嘲笑自己今日的浅薄,可即便如此他依然要对自己说:他的妹妹,真是海内无双的美人。
  此时此刻,明蓝色的点翠凤冠遮住了朱蕴娆的娟娟双眉,珍珠做成的垂绦压住她的双鬓,让她精致的脸庞看上去越发小巧。
  她的剪水双瞳里似乎漾着轻愁,又像笼着一层淡淡的雾,让她比往日多了几分冷漠和疏离,就像把最美丽的花恰到好处地移上了高岭,让人只是远远看着,便生出可望而不可即的思慕来。
  陈梅卿不觉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与朱蕴娆见过礼,接下来就到了夫妻交拜的时候。
  朱蕴娆被宫女扶着走下宝座,缓缓走向陈梅卿。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这时陈梅卿的眼神里充满了鼓励,一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传递着最能安慰人心的密语:别怕,不是还有我在吗?
  朱蕴娆果然渐渐平静下来,顺利地与陈梅卿完成了夫妻交拜。
  最后到了洞房花烛之时,又有宫女上来祝福,往二人掌心各放了一枚莲子和红枣,唱礼官便在一旁唱道:“北渚有莲,南山有枣。硕人其颀,君子偕老。”
  宫女接着又往陈梅卿和朱蕴娆掌心各放了一枚榛子和柏子,唱礼官便又扬声唱道:“凤凰于飞,楚邦所瞻。榛楛济济,则百斯男。”
  随着唱礼结束,繁冗的仪式终于大功告成。
  宫女开始络绎送上酒菜为新人充饥,殿中原本紧张的气氛也已缓和了下来。朱蕴娆一直在陈梅卿面前垂着头,这时陈梅卿怕她疲累,便动手替她卸下了凤冠霞帔,而自己也脱掉了龙冠蟒服。
  一旁宫女又送上茶来,二人寂然饮毕,朱蕴娆便由宫女扶着,先去了后殿的卧房。
  老宫女待到朱蕴娆走远,才对陈梅卿开口道:“一会儿小姐准备好了,便请仪宾进去安歇,进去之前还请先敲三声金钟。”
  陈梅卿只得依言而行,三敲金钟之后,便缓缓走进了朱蕴娆的卧房。这时殿中的宫女都已悄然隐去,只有朱蕴娆独坐帐内,依旧低着头闷不吭声。
  陈梅卿轻轻走到她身旁坐下,默然等待了片刻,在彼此的沉默中越来越尴尬,到最后只好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你累了吗?”
  朱蕴娆咬着唇没有回答,乌漆般的青丝半遮住她紧张的面庞,直到许久之后,她才撑不住呜咽了一声,转身伏进锦被里大哭,秀美的肩背因为抽噎不停地颤动。
  陈梅卿将她的委屈看在眼里,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慢慢抚摩着朱蕴娆的脊背,为她顺气:“别哭了,我什么都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好像没会师,实际上已经会师了,奈何宫墙重重,齐2的遭遇嘛……只能话分两头下章再表了。
  总之,他被虐了……【躲

  ☆、第二十六章 伤心人

  这一晚,原本应是世间最旖旎的洞房花烛夜,陈梅卿却与朱蕴娆和衣而卧、一夜无眠。
  二人在夜色中默默地同床共枕,对着帐顶的金香囊干瞪着眼。直到东方晨光熹微,帐外渐渐响起宫女的低语时,陈梅卿这才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揭开被子起了床。
  殿中的宫女立刻卷起珠帘,打开锦帐,伺候朱蕴娆和陈梅卿起身穿衣。
  陈梅卿漱洗过后,很快便衣冠整齐地坐在殿中喝茶,看着宫女们为朱蕴娆理妆。待到宫女将朱蕴娆脸上的脂粉抹匀了之后,另一名宫女便托着一只放着眉笔的描金漆盒,跪在陈梅卿面前低声道:“请仪宾为夫人画眉。”
  陈梅卿闻言目光一动,下一刻便和煦地望着宫女笑了一笑,照着规矩拈起眉笔,起身走到朱蕴娆面前,倾身在她微蹙的娥眉上淡淡扫了几笔。
  只见顷刻之间,细腻的螺黛便将朱蕴娆的柳眉描得犹如远山一般妩媚,衬得她一双眼眸明如秋水。
  一旁理妆的宫女见了,忍不住掩着嘴称赞道:“仪宾好秀笔。”
  这时朱蕴娆望着妆镜里的自己,脸上却全无喜色。她借着镜子偷窥身后的陈梅卿,不料彼此的目光却在镜中蓦然相撞,小夫妻两个心中同时窜起一阵惊慌,让原本就冷淡的气氛一时更加尴尬。
  待到朱蕴娆穿戴整齐,新婚燕尔的夫妻便相携前往存心殿,去向楚王和王妃请安。
  整个请安过程中,陈梅卿有礼有节的表现让楚王夫妇颇为满意,只有朱蕴娆始终无精打采地低着头,加上眼底连脂粉都盖不住的两抹淡青,像极了洞房之夜纵欲过度。
  于是楚王故意对陈梅卿露出一脸心照不宣的笑容,很是慈爱地与女儿女婿寒暄了一会儿,这时一名内监却忽然来到殿下叩首,恭敬地向楚王禀报道:“王爷,锦真人昨日已至王府,此刻正在承运殿外等王爷召见。”
  这“锦真人”三个字,不啻一声闷雷,瞬间将陈梅卿和朱蕴娆二人炸得呆若木鸡。
  这时楚王却没有发现小夫妻二人难看的脸色,他因为前阵子托付齐雁锦上京替自己办事,最近一直在等结果。此刻听说齐雁锦已经回到了王府,一颗心全都系在他身上,哪里还有空记挂别的事:“锦真人他昨天就回来了?怎么不早告诉我!快,赶紧请他上承运殿等候,我这就过去。”
  说罢他草草敷衍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存心殿,殿上的王妃眼见楚王离开,便也由宫女伺候着返回了后宫。一时殿内只剩下脸色苍白的朱蕴娆和陈梅卿,好在陈梅卿还算反应快些,下一刻便恢复了神智,慌忙拉起朱蕴娆冰凉的小手捏了一下,在她耳边低语道:“枣花,这里人多眼杂,有什么话咱们回宫再说。”
  朱蕴娆此刻魂不守舍,只能恍恍惚惚地被陈梅卿拉着手,梦游一般回到了毓凤宫。这时陈梅卿便假意要与朱蕴娆亲热,遣散了殿中宫人,躲进帐子里和朱蕴娆说起了悄悄话。
  “枣花,乖,告诉哥哥,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道士?”陈梅卿凝视着失魂落魄的朱蕴娆,悄声问。
  “不……我不想他。”朱蕴娆摇摇头,惊惶的双眼迅速浮上一层泪水,泫然欲泣地否认,“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已经嫁给夫君了,我不想他……”
  她越是信誓旦旦,冰凉的手脚就越是颤得厉害。朱蕴娆瞬间害怕起来,一想到自己的生活会再次被那个臭道士扰乱,一颗心便六神无主地发了慌。
  一时之间,她无颜面对夫君关切的眼神,只能羞愧地发出一声啜泣,自欺欺人地闷头扑倒在床上,将脸深深地埋进了锦被里。
  自己的妹妹明摆着一副为情所困的模样,陈梅卿看在眼里,只能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独自起身走到殿外,将那名当初被他买通的小内监叫来问话:“早上往存心殿向王爷请安的时候,你也是跟着的。那个替锦真人传话的小内监,你可认得?”
  “回仪宾的话,小人认得。”小内监跪在地上乖乖地答话。
  陈梅卿听了他的回答,便在他耳边低声吩咐道:“你去替我把那个人悄悄地找来,毋使他人知晓。”
  小内监伶俐地应了一声,立即动身替陈梅卿跑了一趟腿,很快便把存心殿上替齐雁锦传话的那名内监找了来。
  陈梅卿等那名内监跪在地上向自己请过安,才趁着四下无人,故意笑着审问他:“你倒殷勤,什么时候不能传话,偏偏趁我夫妻二人在殿上请安的时候搅局,你说,你可是收了那锦真人的好处?”
  那名小内监见陈梅卿满脸笑容,没有怪罪的意思,便也嘻嘻笑了一声,乖乖地点了点头:“仪宾英明,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您的法眼。锦真人说他曾经和您同住在寅宾馆,交情不浅,所以他一回来就想知会您,却不放心找人往毓凤宫里带话,便命小人趁着您向王爷请安的时候,上殿替他传话,这样您就能知道他回来了。”
  陈梅卿闻言点了点头,脸上虽不动声色,一张肚皮却差点被气破——那个老奸巨猾的道士,分明是在怀疑他骗娶了朱蕴娆,摆明了对他失去信任,因此才会故意找人将消息带上殿,让他的妹妹直接听到。偏偏为了她的清誉,还要拿自己做挡箭牌,搞得两个大男人之间倒好像有暧昧似的!
  此刻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哭笑不得地敷衍了几句,才将那名小内监给打发走。
  陈梅卿预料得丝毫没错——自从齐雁锦隔着重重宫墙的阻扰,巧妙地使出一招声东击西,将自己回来的消息传递给朱蕴娆之后,她的一颗心便已全然乱了方寸。
  现在她已经知道他回来了,并且人就住在寅宾馆里——怎么办?她是不是应该去找他说个明白,告诉他自己已经嫁给了夫君,从此必须与他再无瓜葛?
  整整一天,朱蕴娆从早到晚都在左右为难,心底有个声音正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该去找那个人,可是待到她回过神时,她整个人已经手脚冰凉地站在寅宾馆里了。
  这一晚她将夫君抛在毓凤宫里,再次趁夜而来,行动的目的却第一次变得无比明确——她来这里只是为了那一个人,那个把她害得无比凄惨的臭道士!
  朱蕴娆望着透光的窗棂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前,轻轻敲响了房门。
  “谁在外面?”这时连棋的声音在房中响起,还没等到朱蕴娆回答,一阵东碰西撞的脚步声便已踉跄着朝门边走来。
  朱蕴娆攥着衣襟后退了一步,紧张地盯着房门,直到屋子里的连棋吱呀一声将门打开,露出一张苦哈哈的大红脸。
  “小姐,怎么会是你?”看见朱蕴娆的一瞬间,连棋简直快哭了。
  “臭……真人他在吗?”朱蕴娆结结巴巴地问。
  “在……”此刻连棋像见到救星一般,望着朱蕴娆哭诉道,“我快死了……嗝,公子他还在灌我酒呢……小姐,你是来看我最后一眼的么……”
  朱蕴娆努力分辨着连棋语无伦次的醉话,过了好半天才听明白:“真人他在喝酒吗?”
  “嗯……”连棋哭丧着脸,醉醺醺地点了点头,“等我把公子灌醉……他就消停了。”
  朱蕴娆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这时连棋却忽然脸色一青,直着眼睛跌跌撞撞地冲出门,抱着廊柱就是一阵狂吐。
  “你还好吧?”朱蕴娆有些担心地望着连棋不停呕吐的背影,走上前替他拍了拍背。
  此刻连棋已然醉晕,只觉得吐过之后心里舒畅了不少,跟着一阵浓烈的睡意袭来,他抱着廊下的美人靠哼哼了两声,便陷入了一个美人在怀的春梦。
  朱蕴娆见他忽然没了动静,只得伸手推了推,在听到鼾声响起之后,才知道他竟然已经睡熟了。
  罢了,反正如今正是盛夏,也不用担心他会着凉。
  这时朱蕴娆回过头去,目光落在那道虚掩的房门上,只觉得心尖一阵紧缩。她忽然好害怕看见臭道士此刻的模样,可是到了眼下这步田地,一切似乎都已经由不得她了。
  于是朱蕴娆不由自主地轻移莲步,推开房门悄悄地闪身走了进去,又反手将门落了闩。
  此刻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熏人的酒气,朱蕴娆往前走了两步,在看清楚桌边那个自斟自饮的人时,一刹那竟然失神到忘记了呼吸。
  往日那个又耀眼又嚣张,几乎让她咬牙切齿的人,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朱蕴娆不觉皱起双眉,痴痴地凝视着眼前人,忍不住又往前靠近了几步。
  他大概是真的喝醉了,这时候竟然没能听见她的脚步声,依旧不紧不慢地把酒一杯杯往嘴里送。可若说醉,他又与别的酒鬼截然不同——他的脸明明苍白不见醉色,只有眼皮略微低垂着,让长长的睫毛遮去了眸子里所有的光采。
  此刻齐雁锦一只手自斟自饮,一只手懒懒支颐,因为解散了发髻,浓墨般的长发正随意地搭在肩头,黑发压着雪白的道袍,看上去有种触目惊心的鲜明。
  自从朱蕴娆走进房中,他始终不曾抬头看她一眼,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朱蕴娆一路走到桌边,在原本属于连棋的那个位置上坐下,就这样看着他一个人迷失在酒乡之中,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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