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茫然地摇摇头,但也不相询。因为他们知道鳌拜若是能告诉自己,便会主动说出来。
不出他们所料,鳌拜自言自语地说:“朝廷打算撤销翰林院,恢复我们在关外时期的内三院。”
阿思哈说:“那朝廷重权岂不会向内三院倾斜?”
班布尔善说:“那是自然!”
鳌拜看了看众人,然后问:“各位是否有意在其中占一席之地?”
这还用问,谁不想呀!如今有句口头禅是:男人怕入错行,女人怕嫁错郎!若能得到一官半职,这一生还用愁吃穿二字么?然而,他们谁也没有开口说出来。因为他们知道此时不能说出来。若说出来,岂不是在向上司要官做么?那多没风度!然而,他们心里实在又想说出来,四人便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开声。
鳌拜不经意地笑了笑说:“各位若有意,我便想法帮各位在此中各谋一职。”
班布尔善连忙跪在鳌拜面前说:“若得大人栽培,愿侍奉在大人的鞍前马后!”
其他三人见班布尔善跪下了,便跟着跪下。其实,济世并不太想跪下,但见众人都跪下了,他便不敢不跪下了。若如此,岂不是公开与鳌拜对抗么?他也不愿意做这种人。俗话说斗民不斗官,历朝历代与官斗之人,都没得到好下场。
鳌拜说:“其实并非某人栽培,实在是因为各位能力出众。”
班布尔善说:“话不能这么说!纵观历史,贤能之人未必能做官,做官之人未必贤能,原因何在?只因能否做到官比是否有能力做官更重要!屈原负屈投江,陶潜隐居山林,东坡放逐南方便是例证!”
班布尔善之言说得鳌拜心花怒放。他说:“众位若有此心,某必鼎力相助,也不枉彼此结识一场!”
众人见鳌拜说得如此慷慨,也纷纷激动起来,恭恭敬敬地向鳌拜敬酒。
事后鳌拜果然将他们都安置到重要位置上了。
但在鳌拜正一步步地废除汉族旧制,恢复满族旧制之时,汉人之反满情绪却因此有所回升。汉人认为这是鳌拜等人企图想自己忘记祖宗,成为彻头彻尾的满人奴隶,他们忍不下这口气!他们忍不下这口气的根本原因在于:想我堂堂大汉民族岂能为外夷所折辱?尤其是那些有文化的汉人,他们认为自己有负先人。
然而,他们并没有将反满情绪公开化。其实是不敢公开化!因为他们知道:如今这年头与朝廷对着干是没好果子吃的。但是,他们又不甘心如此任人宰割,便苦思报复办法。俗话说,急中生智,于是,他们果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修明史。
顺治十六年,在翰林院掌院学士折库讷等奉请之后,修辑崇祯年间的明史。但他们认为这毕竟是满人修的明史,而不是汉人自己修的明史。再说明史应追加十五年,而非崇祯年间。
当然,也许在满人眼里,或者在没读书的汉人眼里,私修明史算不得什么。但作为参与私修明史的人来说,其激情的澎湃,其热之沸腾不亚于拿起真刀真枪与满人干!
他们认为,就目前之情形,私修明史是对满人的最佳报复方法。一是可以与满人所修史针锋相对,揭穿其不实之处;二是可以寄托汉人对明廷的情怀,使汉人不至于全被满人奴化;三是可以以此教育后代,让他们不要忘记自己是汉人,不要忘记这段屈辱的历史。
然而,鳌拜在接到这报告时却不以为然。告诉鳌拜的是他自己的弟弟靖西将军穆里玛。
鳌拜笑着说:“汉人有句俗语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我观汉人之历史,没有哪个朝代是读书人推翻的!只有那些农夫起来,才真正可怕!因为他们一无所有,同时因为愚昧而无所畏惧。至于几个汉人躲在一起私修明史,我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江山从来都不是靠修历史能修出来!”
穆里玛说:“哥哥之言有失偏颇。从汉人私修明史,可知汉人已有情绪!”
鳌拜说:“什么情绪?”
穆里玛说:“反满情绪!”
鳌拜问:“为什么说是反满情绪?”
穆里玛说:“从汉人私修明史可见汉人心系大明!”
鳌拜说:“大明是汉人之天下,他们念想大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穆里玛说:“可是,这并不仅仅说明他们只在念想大明,而是排满。因为我们也为他们修过明史,他们为何不承认呢?”
鳌拜一想,觉得有理。但他认为即便如此,也不见有大的危害,便说:“如果真像你所说那样,会有什么后果呢?”
穆里玛说:“汉人众多,又多对满人不满,若被他们将汉人的情绪煽动起来,必对朝廷不利!”
鳌拜沉思不语。他主要在思考若此事真的发生,是否对自己有利,会对自己产生什么样影响等事。
穆里玛见哥哥不开言,便继续说:“我观你有意废除汉族旧制,恢复满族旧族,猜想私修明史之人是冲着你来的。若任其自流,恐被他们将汉人的情绪煽动,到那时只怕对你不利!”
鳌拜听到这里,心里大惊。是呀!我怎么如此糊涂?他急切地问:“谁为主笔之人?”
穆里玛说:“庄廷。”
鳌拜说:“你将主笔之人捉来,交往刑部!”说完,又觉不妥,便说:“你协助刑部将凡是参与私修明史之人全部抓来下狱。”
四、无法之下,只能无奈
鳌拜知道自己为庄廷私修明史一事而兴大狱必引起朝廷汉人官员不满,同时也怕遭到其他三个辅臣的反对。所以,弟弟穆里玛走后,他心里并没有轻松起来,相反,还变得更加沉重了。
因为他明白,自己能够在四大辅臣之中把握实权不容易。若稍有不慎,恐引起他们共同对付自己,那样一来,自己便前功尽弃,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他必须有反对私修明史的理由,让所有的人都不认为自己此举是小题大作。
这就是他变得异常沉重的原因。
然而,他苦思冥想,却不得要领,心里越发焦急起来。明日早朝,自己若无应诉之言,岂不苦也。
突然,他想到了洪承畴。洪承畴学识渊博,想他必有办法。然而,洪承畴虽然有心与自己相交,但他毕竟是汉人,会不会因此而对自己有所保留呢?
想到此处,鳌拜又有所担心起来。
但即便如此,除此以外,他再无别的办法。所以他想,干脆学瞎子过河,边摸边过。
于是他又以邀请洪承畴喝酒的名义将其请来。洪承畴一见鳌拜便戏言道:“大人请洪某喝酒,不怕洪某酒后戏言么?”
鳌拜闻之一怔,立刻明白洪承畴是暗指自己借喝酒之机向他讨教一事,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联想到事实本来如此,心里又释然,坦然笑道:“若得大学士戏言点拨,某人愿陪大学士烂醉三天!”
洪承畴笑道:“戏言,戏言。”
鳌拜连忙邀请洪承畴入座。洪承畴也不客气,拣了主席坐了。要在平时,洪承畴也不敢这么放肆。但他知鳌拜相请,必是有事相求,自己不坐主席,倒是便宜他了,于是不让。
洪承畴与鳌拜对饮了几杯,话慢慢多起来了。鳌拜一见,知道时机已到,便故作神秘地说:“我今日得报,有人在私修明史,不知大学士知道否?”
洪承畴一惊,问:“会有此事?”
鳌拜说:“千真万确!”
洪承畴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心想:有没有此事与自己何干?自己失态,岂不说明自己与此有关而让鳌拜有恃无恐么?所以,他马上定了定神,毫不在意地看着鳌拜。
鳌拜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然后诚恳地说:“难道大学士不觉得奇怪么?”
洪承畴问:“有何奇怪?”
鳌拜说:“大明已灭多年,他们私修明史图个什么?”
洪承畴笑道:“你是满人,自然不知汉人之心态!”
鳌拜问:“什么心态?”
洪承畴说:“念旧。”
鳌拜说:“什么是念旧?”
洪承畴说:“在汉人看来,什么东西都是原来的好。譬如说,死人比活人好,明朝比大清好等等。”
鳌拜说:“只怕不仅仅如此!”
洪承畴说:“当然!”
鳌拜说:“还有什么?”
洪承畴说:“还有情绪。”
鳌拜问:“什么情绪?”
洪承畴说:“反满情绪!”
鳌拜问:“他们心里既然反满,为何不拿起真刀真枪与我们对着干,而只是暗地里修修历史,这有什么用呢?”
洪承畴说:“你是满人,自然不明白!作为汉人,对于自己的江山被满人占了,心里自然难安!可是,若真刀真枪地干,又怕掉脑袋,若自认倒霉,又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就选了这种折中的办法。既可发泄心中之不满情绪,又可确保自己之无恙。”
鳌拜说:“这算什么事啊?”
洪承畴说:“这就是无法之下,只能无奈。”
鳌拜说:“你们汉人真是高深,令人难懂。”
洪承畴说:“好懂!你知道我们心中的英雄岳飞么?”
鳌拜说:“知道,可他据说是被秦桧害死的。”
洪承畴说:“对了!可是仅仅凭秦桧之力是害不死的,其中必有皇帝之责。然而,人们不敢追究皇帝之责,却将心中之怒迁于秦桧之身!这还罢了。秦桧在时,人们不敢骂,而秦桧死后,却让他的铜像跪在岳飞墓前,还得将他妻子王氏也押跪在那里,且脱去王氏的衣服。这叫个什么事?奈何不了皇帝,便找秦桧出气。奈何不了活秦桧,便找死秦桧出气。找死秦桧出不了气,又将其妻找上。让其妻陪跪,觉得不过瘾,还要脱掉她的衣服!然后让世世代代的人朝赤身裸体的王氏吐唾才解恨。至于与事是否有补,我们汉人是不管的!我们只求能发泄心中的情绪!这叫什么?这就叫无法之下,只能无奈!”
鳌拜听洪承畴说了一通,还是不解!他是满人,不是汉人,当然不解。但鳌拜也不想弄懂,他只想如何处置此事,便问:“大学士认为该如何处置此事?”
洪承畴说:“其实修修明史是翻不了船的,谈不上处置不处置。大人您不也是这样认为的么?”
鳌拜说:“我虽然也是这么想的,但让他们将反满的情绪煽动起来,只怕也不是好事!”
洪承畴只得说:“这倒也是!”
鳌拜问:“大学士认为如何处置才是上策呢?”
洪承畴说:“唯有兴狱!将反满情绪激烈分子都抓起来下大狱。”
鳌拜心中暗喜,问:“如何说服朝廷呢?”
洪承畴想了想说:“就说不能丢了祖制,不能让私修明史之人乱了朝纲!”
第二日早朝,鳌拜将庄廷私修明史之事告知其他三大臣,并把自己已令人将他与其他参与者都下了大狱之事也告诉了他们。不出鳌拜所料,三大臣果然觉得他此举有些小题大做,尤其是苏克萨哈。
苏克萨哈说:“几个秀才私修明史坏不了大事的,何必要将他们下狱呢?”
鳌拜说:“虽然坏不了大事,但却表达了反满情绪。绝不能让这情绪泛滥起来!”
苏克萨哈笑道:“人的情绪能用监狱囚得了么?你没情绪?我没情绪?谁没情绪?我看是人都有情绪!世界上还没有哪个政权能管得了人的情绪!”
鳌拜决断地说:“我就是要将这种反满情绪囚禁起来!”
苏克萨哈说:“你难道不怕更多的汉人有这情绪么?”
鳌拜说:“我最怕的是丢了自己的祖宗!大清的天下是谁的?是我们满人的,不是汉人的!我干吗要为了照顾他们的情绪而不顾自己的天下?我看他们私修明史是没安好心!”
苏克萨哈说:“我猜测汉人是针对我们废除汉族政权旧制,恢复满族旧制来的。”
鳌拜说:“这大清的天下是我们的,我们恢复祖制有什么错?祖宗做错了什么?他们为我们创下这么大的一份家业,难道我们要拱手送人?我看祖宗就是好!没有祖宗就没有今天,我们可不能翻身忘本!”
苏克萨哈让鳌拜抢白一顿,气得不得了。
索尼觉得鳌拜一口一个祖宗,很受听,便说:“鳌拜之言也有道理。我们总不能为了照顾汉人之情绪而丢了自己的祖宗吧!”
遏必隆看了看苏克萨哈说:“鳌拜之言确实有理。”
苏克萨哈再无话说,怔怔地看着他们,仿佛在看一堆怪物。
五、鳌拜强行圈地
鳌拜越来越不将其他三位辅政大臣放在眼里了。
经过这几年的较量,他已经有足够的经验来对付三大臣,可以不费力地把三大臣玩于股掌之中。
当然,这得归功于他这几年的经营。他利用索尼的年老,遏必隆的软弱,苏克萨哈的势弱广植党羽,排除异己。凡是与他关系好的,他必尽力举荐,委以重用。凡是不买他的账的,他便想法加以陷害,直到成功为止。这样一来,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等六部,秘书院、国史院、弘文院等内三院,还有理藩院和御史台等重要机关,都是他的心腹把持。而地方上的重要官员也多为鳌拜的门人。
鳌拜依仗权势,更加专权横行,经常在康熙皇帝面前施威震众,而且多次背着康熙皇帝出矫旨,事事凌驾于其他辅政大臣之上。凡有奏章,必先呈他批阅。甚至把其他官员写给康熙皇帝的奏疏私自带回家里同自己的心腹亲信商议,仿佛他的家就是朝廷,他就是大清的太上皇。
可以说此时的鳌拜是势如中天,权倾朝野,然而,他心中却仍有隐忧!
原来,他与索尼、遏必隆同属于两黄族,顺治年间,贵为摄政王的多尔衮出身正白旗。多尔衮在圈地时偏袒所属的正白旗,将正白旗安置在北京东北永平府一带,而将他鳌拜所属的镶黄旗移往保定、河间、涿州。这在鳌拜心中埋下了怨恨。
当年因为自己人微言轻,势单力薄,鳌拜不敢有所妄言,但他却暗暗下决心要报此仇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