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
然而此刻他开始觉得,这趟旅行或许不坏。
在现实中挑出不满的要素来抱怨的确很简单,但这么做只会让情绪越加低落,完全没有意义。所以,还不如寻找愉快的要素,以乐观的态度面对今后的时间,对自己才有益处——他开始能够将内心的情绪转向积极正面的方向。
“有什么关系!”
卡路儿告诉自己,能够用不同的方式思考,让他对自己感到有些骄傲。
“克莉亚·库鲁斯。”
他念出这个改变他僵硬想法的女孩名字,脸上不知不觉便泛起笑容,心中涌起开朗而新鲜的感受。
光是想到克莉亚透明的笑容,就让他万分雀跃。
“克莉亚,库鲁斯!”
他边跑边抬起头,朝着伊斯拉的天空大声喊出今天初次见到的少女名字。
浩瀚的天空以无限的宽容接纳这个名字,最明亮的几颗星星已经在空中闪烁,在伊斯拉的航线远处,不动星艾隄卡孤立在漆黑的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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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拉中央厅舍最上层的这间房称作‘风之间’。
宽敞的房间内适度点缀着闪耀的装饰品,墙壁上装有间接照明,天花板上则垂挂着豪华的烛台,琥珀色的光线照在冰冷的白色花岗岩地板上。十字木框分割的装饰窗门对厅舍前院,白天可以眺望到骑士团居住的范·维尔,以及骑士团使用的梅克流斯机场与范·维尔军巷。
然而此刻窗外已经漆成夜色,窗玻璃呈现的不是伊斯拉恬静的风景,而是湿淋淋的女孩与挺直背脊、以压力眼光注视前方的削瘦中年女性。
克莉亚的上衣仍旧滴着水,她默默地低着头一动也不动,几乎像是风之间的装饰品之一,静止的姿态宛若不甚完美的雕刻品。
中年女子穿着和克莉亚完全相同的白色上衣和深蓝色裙子,神经质地以指尖推了推两端朝上的银边眼镜,从瘦到几乎看得见静脉的胸口吐出一声做作的叹息,接着毅然抬起下巴,青白色的喉咙上浮现出血管,嘴唇犹如干燥的葡萄,痉挛地发出每一个音节斥责着克莉亚。
“第一天就弄成这副模样,今后真不知您会闯下什么大祸!”
克莉亚并没有对这句冷淡的话语做出任何反应。
“不是约好要遵守门禁的时间吗?你忘记当初的誓言了吗?”
“……”
“你忘记当初的誓言了吗?”
“……真的……很抱歉……”
“既然您无法遵守誓言,我也得放弃遵守承诺的义务,这样您也不在乎吗?”
“我……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可理他颤抖的声音落在花岗岩地板上,她害怕丧失好不容易得到的自由,即使是局限于伊斯拉岛上的自由,对克莉亚而言也是至宝。
号称负责任的这位监视者——伍西拉伯爵夫人,冷漠地看着如小动物般胆怯的克莉亚,不带感情的语言使克莉亚更加畏惧。乌西拉夫人不断提醒克莉亚她的一举一动会影响到多少人、造成多少人的困扰,假装在唤起他的自觉,实际目的是要更进一步冻结她的内心。
话题从‘你的身体不只属于你一个人,逐渐扩大范围——论及她如果拥有自己的意志。将造成伊斯拉所有居民的严重损失,这趟旅行也会以不幸的结尾收场,乌西拉伯爵夫人强迫克莉亚接受这样的结论,试图抑制十五岁少女原本应有的生物情感,因为这就是她被赋予的使命,为了完成使命,乌西拉夫人今晚也尽责地不断蠕动着泛紫的嘴唇,发出痉挛的言语,切割克莉亚的心灵,磨灭她的意志并折磨她的灵魂。
克莉亚一直低着头,偶尔说出形式化的道歉,身体几乎毫无动作,就像只会道歉的机械娃娃一般。
她早已习惯这样的对待,也知道该如何应付。
别刻意解读对方发出的声音所代表的意义就好。
就把它当做一阵雨水、在玻璃窗外嘶吼的野兽,或是其他人在听的收音机。
(这声音和我无关,不会接近我,也不会造成任何危害。)
她一再告诉自己,只要等候雨停、野兽疲倦地入睡,或是收音机播放的时间结束就行了,这个时间迟早会来临。
“……今晚要和路易斯提督及雷波特骑士团长共同用餐,请您立刻更衣,为了伊斯拉的未来,请千万别在两位面前做出无礼的举动。”
乌西拉夫人说完,四名侍女宛若幽魂般围绕克莉亚,克莉亚仍旧低着头没有动作,侍女们向她伸出八只手,当场将她湿淋淋的衣服剥下来。
两名侍女以占了热水的布擦拭克莉亚的裸体,另外两名则恭敬地替她穿上崭新的内衣,在脖子和手上戴上装饰品,并让她穿上纯白的长袍。
接着,她们又替克莉亚的头发编上象征神圣的银白色假发。
克莉亚任凭她们处置,对自己逐渐变化的外观丝毫不感兴趣,只是一直盯着地板。
她像平常一样命令自己:
——变身。
从幼年时期便绵密植入她意识底层的另一个自己,此刻终于浮现到表层。
受到众人需要的自己。
领导众人的自己。
打到邪恶、确立正义的另一个自己。
呼风少女。
统治风的处女王。
圣阿尔迪斯坦的爱女。
——我是妮娜·维恩特。
克莉亚缓缓抬起了头。
十字窗框分割的玻璃上,已经看不到克莉亚·库鲁斯的倒影。
取而代之的是‘风之革命’的旗帜人物,迫使拉·伊尔皇家不如灭亡的呼风少女——妮娜·维恩特。
漆黑的玻璃映出美丽的野葡萄色瞳孔。
瞳孔照着不动星艾隄卡,在镜底形成双重影像。
——前往世界终结的地点。
妮娜心中突然出现这样的声音,仿佛是艾隄卡在向她低声细语。
这个语言来自超乎她本人意志之处,她无法理解为什么突然听到这样的声音,但声音却再次清晰地出现在她胸中。
——到天遇海彼此融化之处。
“走吧。”
妮娜催促乌西拉夫人,飘曳着长长地裙摆,在侍女随从下走向餐厅。
走出风之间前,妮娜再次回头看了艾隄卡一眼。透过薄薄的玻璃镜面,不动的星光呈现在青紫色的银河中心。
这次她凭自己的意志,以无声的语言向艾隄卡说话。
——前往天空的尽头。
第一卷 插图
第二卷 序章
台版 转自 AJ@轻之国度
是在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能够随心所欲地变换云的形状呢?
她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从有记忆以来,就已经学会和云嬉戏。
就像捏黏土一般,引导风吹拂着白云的轮廓,在空中画出面包、蛋糕、大象、长颈鹿,或是漩涡及花纹。
她可以听到风在唱歌,大气与心灵融入同一次元,内心的想法直接转变为风。无垠的蓝天成为克莉亚•;库鲁斯的画布。
“魔女!”
随着辱骂声投掷过来的石头,打在幼小的克莉亚提着水桶的右手臂上。
克莉亚发出短暂的叫声,水桶落在地面上,刚从井里提的水全撒在地上,迅速被吸入红土中。
丢石头的小孩子们看到她这副模样,全都哈哈大笑。
“活该,魔女!”
“把她丢到火堆里!烧死她!”
“滚出去!你和你妈,还有长得像竹竿的弟弟,都应该滚出这里!”
他们在远处起哄,但绝对不会靠近克莉亚。向克莉亚丢石头是同侪之间试胆子的勇敢表现,但贸然靠近魔女而受到诅咒,只能算是愚蠢的行为。
今年六岁的克莉亚双手拄在地上,眼看着空空的水桶无奈地在地上滚动。
她已经习惯受到欺负,但却无法不去在意。她难过得想哭,也想跑向丢石头的孩子跟前报复,但如此一来大家就会更怕她,也会更加坚信她是魔女。如果只有她一个人那就算了,但克莉亚无法忍受母亲和弟弟也被称为怪物。因此她不做任何反抗,默默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再次提着水桶,缓缓走回汲水场。
那些小孩原本已经做好准备,万一克莉亚攻过来就要立刻拔腿逃跑,不过看到这幅景象后总算确认己方的胜利,在原地蹦蹦跳跳,更大声地叫喊。
“你再提水,我们还是会照样丢石头!”
“别把水弄脏!消失吧,恶魔!”
克莉亚听到背后恶毒的怒骂,咬紧牙关忍住泪水。她知道自己如果哭了,只会让对手更得意。不论受到多么恶劣的对待,她也必须保持正直的心灵。让心灵受到扭曲,等于输给他们——她这样告诉自己,拖着从早上就一直在工作的疲惫身体,回到汲水场。
“我回来了。”
重新提水之后,又经过一小时,克莉亚才回到破旧的家里。室内相当幽暗,墙上没有涂漆,裸露的石灰墙到处凹凸不平,天花板吊着的灯也没有点亮。
石炭炉散发着煤烟味,另外还掺杂着隔壁马厩的堆肥味、马粪味、马尿味。虽然这对嗅觉来说是相当严苛的考验,但也因为这样的地理环境,使得房租格外便宜。
“你回来啦?真是辛苦你了。”
克莉亚的母亲——阿妮塔迎接长女归来,发现她的太阳穴附近流下一道血丝。
“我跌倒了。”
克莉亚在母亲还没问之前便这么说,并用手掌擦了擦伤口。
但是,阿妮塔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她低下头,双腿跪在地面,双手掩住脸庞开始哭泣。
“神啊,您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只有我们要遭受这样的对待?我们到底做了什么?”
克莉亚咬着嘴唇,低头看着怨声连连的母亲。她心里也有很多话想说,但仍旧吞下千言万语,把提来的水倒入杯子,拿到里面的房间。
“对不起,拖了这么久。口渴吗?”
粗糙的木床上,盖着薄毯的男孩子稍稍抬起瘦削的脸。
“你又被人欺负吗?”
“没有。”
“你流血了。”
“我只是不小心跌倒。来,喝水吧。”
克莉亚的弟弟——约翰,伸出瘦削的双手接过杯子,慎重而缓慢地一口口喝下水。
“我也好想帮忙。”
“等你的病好了再说吧。”
“……我的病真的会好吗?”
“总有一天一定会好的。”
“……嗯。”
约翰点点头,开始一连串的咳嗽。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剧烈的敲门声,克莉亚垂下睫毛。
“我知道你们在里面,快出来!”
粗暴的声音怒吼,拳头不断捶在木门上,沉重的回音震荡着破旧的室内。阿妮塔露出惊惧的神情,食指放在嘴唇前方,示意孩子们不要出声。
“你不是有个女儿吗?我看到她提水进来了!喂!你们打算躲到什么时候?快点乖乖开门!”
阿妮塔以快哭出来的表情捂住双耳,蹲在原地。这么做虽然无法解决任何问题,但这位母亲只能束手无策地发抖。
“姐姐,我好害怕!”
不断反复的粗暴噪音使约翰陷入极度的恐惧。
克莉亚下定决心,走过母亲身旁,打开大门。
“嗯?你不是这家的女儿吗?你妈在哪里?”
走进屋子的是态度傲慢的收税员,他一闻到室内弥漫的异味便皱起眉头,接着发现躲在阴影中发抖的阿妮塔。
“原来你在这里,喂!怎么不回答我?”
“拜托,请原谅我们!请您发发慈悲,饶过我们吧!”
“你们已经欠缴一年的税金,竟然还敢厚着脸皮活下去!”
“我的脚有问题,而且就像您看到的,我儿子还罹患肺病,就算我们想要缴税也没办法啊!”
阿妮塔将额头贴在泛黑的地板上哀求,但收税员却以怀疑的眼神低头看着她。巴雷特洛斯王国有许多凭仗职权欺负弱小的下级官员,是造成老百姓苦恼的原因之一。
“把孩子卖掉不就有钱缴税了吗?”
“拜托,请别这么说!怎么可以做出这么恐怖的事情!两个孩子都还小,没办法工作啊!”
“别担心,贵族当中也有人是为了特别的目的购买幼儿。我认识专门经营幼童买卖的商人,只要找到好买家,不但能缴清税款,搞不好还有剩钱呢!”
阿妮塔发出哀号,再度捂住耳朵蹲在地上。
“我不想听这么可怕的事情!请您饶过我们吧!'
收税员冷眼观看阿妮塔的反应,舔了舔嘴唇。这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头发抹油,眼睛下方浮现黑眼圈,紫色的嘴唇给人病态的印象。
“你以为哭就能解决问题吗?你不付钱我就不离开。除了小孩之外,你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卖吗?”
很明显的,这名收税员以欺凌阿妮塔为乐,阿妮塔越害怕、哀求声越凄惨,他的脸颊便因残虐的表情而越加红润。
阿妮塔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不断亲吻收税员的鞋尖,以贫乏的语汇一再求饶。她没有发觉自己这样的态度只会更加助长对方的气焰,只是一味摆出卑屈讨好的态度请求宽限。
收税员尽情欣赏了下层阶级老百姓可怜的模样之后,刻意做作地叹一口气,装出提出善意建议的态度,以平稳的声音玩起残酷的游戏。
“既然你这么拼命地拜托,我只好让步,但是我不想完全让你如愿。你可以不用卖掉两个孩子,不过也得付出一定的代价,可以吗?”
“好的、好的,那当然!我遭到什么样的命运都无妨,但请放过我的孩子吧。”
“是吗?你真心这么想?”
“我以圣阿尔迪斯坦之名发誓。”
“好吧,那就让你自己来选——你要卖掉哪一个孩子?”
“……啊?”
“我可以不带走两个孩子,你只要把其中一个孩子卖给奴隶商人就行。由你来选!你不想要哪个孩子?打算把哪个孩子卖给变态贵族?直接指出来吧。”
阿妮塔张大嘴巴,仍旧跪在地上抬头望着收税员的脸,接着她终于了解这项提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