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纳·巴克飞到敌军飘浮要塞的上空予以炮击,对敌军的地面军事设施造成重大损害。接着伊斯拉炮台的五十公分主炮也加入炮击,路纳·巴克则代替观测机观测命中点,因此这场炮击战由伊斯拉占了上风。空族放弃继续攻击,收回空艇部队离开战斗空域。此时已经是翌日凌晨一点多。
伊斯拉首度体验的空战并没有分出胜负。
然而,伊斯拉即使遭受损害也无法获得补给,“天空一族”则必定拥有雄厚的后方支援,因此两者受到的损害不可同日而语。考虑到今后的发展,伊斯拉可说是输了这场战役。
伊斯拉所有居民都明白,接下来的旅程将更加艰辛……
***
翌日。
窗棂在木板地面上投射出斜十字形的影子。
射入的夕阳光线将室内染成琥珀色,飘浮的灰尘形成光的微粒子,弥漫在隐约的药品气味中。
窗玻璃外便是范·维尔区的黄昏景致,街上处处可见崩塌的石造建筑。火灾已经被浇熄,工作人员正忙着修复被破坏的建筑。
幸亏居民们在空战时为了兼做避难讯练,很早就躲进防空洞里,因此一般居民中并没有出现死伤。虽然有人在炮击中失去房子与店铺,但只要保住性命便还有希望。此刻,伊斯拉居民全都投入战后的重整工作中。
根据官方发表,战斗员的死者共一百一十二人,其中二十四人是为了迎击而出动的飞行科学生,光男·福原、浮士德·费德尔·梅塞以及沃夫冈·鲍曼也在死亡名单中。重轻伤者共七百一十五人,其中学生占了四十二人,几乎都是负责守护地面据点的一般学生。至于和沃夫冈搭档的马可·桑多斯虽然受到重伤,却奇迹似地捡回一条命。他在后座爆炸之后被弹出机外,背负的降落伞因为自动绳索生效而张开,最后坠入防风林中。然而他全身受到灼伤并折断腰骨,今后大概不可能再驾驶飞机。
受到重伤的艾黎儿·阿巴斯虽然是学生身分,但因为主动迎击的功绩受到赞赏,因此特别分配到军事医院的个人房。根据卡路儿听到的说法,伊斯拉管区长妮娜·维恩特不知为何特别下令照顾生还的飞行科学生。他听到妮娜的名字时虽然心中不太爽快,但为了艾黎儿还是决定忍耐。和躺在军事医院廉价病床的伤者相较,艾黎儿受到的待遇相当优厚。妮娜·维恩特很少凭自己的意志指使下级组织,这次甚至可说是风之革命以来首度发生的情况,因此官方组织的人似乎都感到百思不解。
卡路儿一直坐在病床旁边的木椅上不肯离开。
他仍旧穿着昨天那件肮脏的飞行服,双手放在膝上驼着背,沮丧地低下头。他的额头、手腕和右大腿都包着绷带,全身都是割伤、擦伤和烫伤,照理说也应该躺在医院廉价的病床上休息,但他却自行拒绝,从昨晚开始就没有离开过艾黎儿身边。
圣特汝尔班的学生也都来探望艾黎儿,与她同血型的所有学生全配合捐血,因此艾黎儿的状态很快就稳定下来,此刻正安静地睡觉。住宿生虽然也想要陪卡路儿一起通宵照护艾黎儿,不过卡路儿拜托他们多留意千春的状况。千春失去正式搭档之后受到极大的心灵创伤,回到伊斯拉之后就失去表情,完全不肯开口说话。
卡路儿得知其他朋友的死讯之后,自己也难过得说不出话。沃夫冈、光男、浮士德——昨天傍晚还活蹦乱跳的三人,此刻已经不在了。
他坐在椅子上,低着头静静忍受折磨自己的痛苦,并且一再责备自己。
“我凭什么守护伊斯拉!”
他已经痛骂自己好几个小时了。
“明明技术那么差劲,却完全不了解自己的实力!”
穿着白色病服的艾黎儿静静躺在床上睡觉。
“都是因为我,害艾黎受到重伤!沃夫冈也是受到我怂恿才搭上飞机。”
他用没有感情的声音低头喃喃自语。
“我什么都办不到……一点用处都没有。”
昨晚的回忆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更加沉重,他想起自己小觑战场的轻率态度。
“你说的没错。我就算上了战场,也没办法做任何事。”
艾黎儿的脸色相当苍白,回来之后就一直沉睡。虽然她没有生命危险,身上的弹痕却没有消失,今后左肩也可能留下后遗症。
“我害你受到这么重的伤,真对不起。你可以不要原谅我,也可以一直把这些伤痕怪到我头上。”
泪水滴落在他膝盖上的手背,但他没有擦拭眼泪,仍旧继续责怪自己。
“我明明很差劲,却自以为是,结果一个人什么都办不到……”
他的指尖在颤抖,便紧紧握住拳头。
“还敢口出狂言,说要守护伊斯拉……”
他咬紧嘴唇,直到嘴唇开始渗血。
“我连艾黎都无法保护。”
这时,他旁边突然发出声音。
“啊!好烦……”
床上传来的声音,打断卡路儿漫长的自责。
卡路儿猛然抬起头。
“艾、艾黎……”
艾黎儿张开双眼望着天花板,没有将头转向卡路儿,以沙哑的声音说:
“不要在那里……喃喃讲一些恶心的话,我会睡不着……”
“啊,对不起。”
“唔……好痛……”
艾黎儿想要坐直身体,却只能皱着眉头喊痛。卡路儿慌慌张张地说:
“不行,你应该继续躺着,不可以勉强。”
艾黎儿望着天花板,不理会他说的话,悠闲地说:
“哎~睡得好饱。这里是医院吧?现在是傍晚吗?已经过一天了吗?”
“嗯……已经过一天了……”
“飞行科的其他人都没事吗?”
“嗯……没事……”
卡路儿低下头。他没有将光男丧生的事告诉艾黎儿,因为他觉得艾黎儿现在还无法承受打击,想要等她康复之后再告诉她。
“……是吗?那就好……”
艾黎儿露出沉思的表情,没有继续追问。
四周很安静,窗外的太阳已经西斜,琥珀色的天空色彩变得更加浓郁,窗棂的影子也拉长了。
“真安静。”
艾黎儿似乎是想打破静默,才说出这种显而易见的感想。
“……嗯。”
卡路儿只能附和她。
艾黎儿将冷淡的眼神转向旁边,叹了一口气,对卡路儿说:
“扶我起来。”
“……啊?”
“我一个人没办法坐起来,扶我。”
“喔……好。”
卡路儿从椅子站起来,左手支撑艾黎儿的背,右手牵着她的手,帮助她坐起来。艾黎儿的背相当娇小,卡路儿感觉到白色病服下方的体温与脉动。
艾黎儿背靠在墙上,又叹一口气,接着斜眼看卡路儿说:
“你该不会一直都没睡吧?”
卡路儿仍旧穿着战斗时弄脏的飞行服,有些腼腆地点头。
“……嗯。”
“你是白痴吗?经过那么激烈的战斗,应该去休息吧!”
“……我不要紧,这点疲倦根本不算什么。”
卡路儿低下头,心中再度涌起对艾黎儿的歉疚。
艾黎儿无言地望着卡路儿一会儿,无奈地从嘴角叹一口气,接着挪动屁股在床上让出旁边的一块空位。
“你可以坐在这里。”
她用下巴示意自己右边的空位,稍稍拉起毛毯,以独断的口吻对卡路儿说。卡路儿不知所措地回答:
“呃……不用了。”
“坐下来吧!你不是都没有休息吗?我要你休息一下。”
“可是……”
“吵死了,这是命令,坐下!”
卡路儿低下头,从浏海的缝隙窥视艾黎儿。艾黎儿鼓起脸颊,仍旧举着自己旁边的毛毯,露出不肯让步的态度。
“……我知道啦。”
卡路儿明白继续坚持也只是浪费时间,便从椅子站起来,照着艾黎儿的吩咐脱下鞋子上床,坐在她的旁边。艾黎儿替卡路儿把毛毯拉到腰际。
两人背靠着墙,并排坐在一起望向窗外的夕阳,像小时候一般盖着同样的毛毯,感受彼此的体温。
“喂。”
过一会儿,艾黎儿粗鲁地开口。
“你记得很久前,我们九岁时你来到我家,被我发现你其实是王子的事吗?”
“……嗯?喔……我当然记得。”
“我跟姐姐们还有你睡在一起,当时我心想,今后一定会发生很美好的事。”
“……”
“阿巴斯家不是很穷吗?所以,我原本预期自己长大之后也得继续待在维拉斯加斯,大概会找个附近的对象结婚、搬到新家,永远住在同一座城市——直到你来到我家以前,我都这么想。”
“……”
“可是你来到我们家之后,我不但能够驾驶飞机,还可以到伊斯拉生活,以天空的尽头为目标进行冒险,并且认识许多很棒的朋友,和大家一起分享喜怒哀乐,追逐成为飞行员的梦想。我当时的预感果然是正确的。虽然也会碰到许多难过的事,不过我一点都不后悔。”
“……”
“我很喜欢你带来的现在。多亏你,我才能像这样冒险。”
“……艾黎……”
“我现在真的很幸福。”
“可是……我害你受重伤……”
“吵死了,听我说话。”
“……嗯……”
“……好吧,也就是说,我根本不在乎这点伤。我当时是凭自己的意志坐在你后面,沃夫和马可也是凭自己的意志决定要战斗,所以他们甘愿承受结果。沃夫当然不想送命,可是我想他不会后悔自己选择去战斗|
“……”
“沃夫和浮士德死了,我也很难过。我们应该好好哭一场来记念他们,可是不能一直为这件事垂头丧气。我们绝对不能忘记死者,要感谢他们所做的一切,并且连他们的份一起更努力地生活,这样才能让沃夫和浮士德感到高兴。”
“……”
“所以……别沮丧了,卡路儿·阿巴斯——卡尔·拉·伊尔,你不用责备自己。与其在这里哀叹,不如每天努力磨练自己的驾驶技术、锻炼坚强的意志,懂吗?而且,没想到你似乎还颇有天分嘛。你中途闪躲银狐攻击的飞行技术,不是很厉害吗?”
“那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办到的……”
“我的意识虽然不是很清楚,可是也吓了一跳,想说卡路怎么这么厉害,让我稍稍对你刮目相看呢。”
“……那根本……不算什么。”
卡路儿嗫嚅地说完便低下头。
这时艾黎儿脸上露出恶作剧的笑容,将头靠向卡路儿的肩膀。
卡路儿虽然感到困惑,还是让艾黎儿靠着自己,毕竟她一定很累了,借她肩膀也不算什么。
艾黎儿把头靠在卡路儿的肩膀并且闭上眼睛。她在卡路儿身上闻到从前在维拉斯加斯大家一起睡觉时的熟悉气息。
两人默默靠在彼此身上好一阵子。
他们虽然时常吵架,但从小就像这样彼此扶持,所以不用言语表达,就能藉由体温、动作和眼神了解彼此的关怀。即使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仍旧是不可取代的重要家人。
艾黎儿充分感受到卡路儿的心情之后,悄悄地说:
“……卡路,你还没有发觉吗?”
“嗯?”
“你在闪躲银狐的攻击时,我的意识是清醒的喔。”
“……咦?啊……”
艾黎儿露出恶作剧的笑容说:
“我从传声管听到,有人在战场土竟然还有心情朗读诗歌耶。”
“……咦?啊……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时候周围的噪音太大声,有些片段没有听清楚,你可以再朗读一次那首诗吗?”
“你、你在说什么!我、我怎么可能在战啊中做那种事呢!你当时一定是意识混乱……嗯,绝对没错!”
“你好像说过,自己当弟弟也没关系、愿意献上生命、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之类的。”
“我、我才没说!我怎么可能说那种话呢?真蠢!哪有人在战斗中说那种话!”
卡路儿慌慌张张地斥责继续将头靠在他肩膀上的艾黎儿。
艾黎儿依旧露出恶作剧的笑容,用力将头磨蹧着卡路儿的肩膀。
接着她抬起头,看着卡路儿的侧脸笑着说:
“谢谢你,哥哥。”
卡路儿听到她的话,双颊立刻染红。
“什么……”
艾黎儿用撒娇的声音,区隔每一个音节,仔细地称呼:
“哥、哥!”
卡路儿目瞪口呆地俯视艾黎儿近在眼前的笑脸,整张脸变得通红滚烫。
“笨、笨蛋!别这样!你怎么突然……”
“哥哥……”
“你、你应该叫我弟弟呀!”
艾黎儿仍旧带着笑容,将头靠向卡路儿的胸前,心中描绘着卡路儿受到银狐追击时拚命驾驶的模样。
“你那时候真的很帅呢,哥哥。你已经不是软脚虾了。”
“我、我是你……弟弟!你、你可以继续叫我软脚虾……”
艾黎儿不理会慌乱的卡路儿,满足地闭上眼猜。
“哥哥……”
她闭上眼睛,脸颊磨蹭着卡路儿胸前好几次,恶作剧地继续如此称呼。
“……笨蛋!”
卡路儿红着脸,但仍旧默默用单手支撑艾黎儿靠过来的身体。从她的头发飘来稍微变成熟的香气。
艾黎儿把脸理在哥哥胸前,再度陷入梦乡。她幸福的睡脸传来平静的呼吸声。
卡路儿慎重地缓缓让她躺下,替她把毛毯拉到肩膀,再度坐回床边的椅子。
夕阳已经落下,西方天空的残照染上蓝色。
卡路儿让脑袋清醒,静静体会艾黎儿仍旧活着的现实。如果在战场中失去艾黎儿,他现在就无法像这样迎接夜晚。
窗外出现几乎和昨天完全相同的苍白满月。当时刻印在他脑海中的十字形机影音叉般的回转姿态,再度重叠在此刻的月亮上。
——黑尾鸥先生。
卡路儿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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