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看前座。
只见宪明满身鲜血,俯身在操纵杆上,一动也不动。
——他失去意识了吗?
班哲明瞪大眼睛。
“宪明!”
在他呼喊的同时——
追逐他们的螳螂机单翼被射穿了。
“咦……”
被击中的螳螂机不断旋转着向下坠落。
班哲明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什么事,只见剩下的四架敌机连忙分散。
然而,逃跑中的螳螂机侧面却被无情地射穿大洞。瞬间前倾之后,敌方机身便断成两截,来不及发出悲鸣便爆炸了。
一架阿尔康号拨开云层上升,出现在惊愕的班哲明眼前。
前座一张熟悉的脸孔朝他挥手。
“卡路!”
卡路儿指着敌机,又指着自己胸膛,示意“那家伙就交给我吧”。
后座的伊格纳修表情依旧冷淡,没有看向班哲明,只是举起狙击枪的枪口对准螳螂机。
班哲明的心中顿时充满信心,这样一来他就可以集中精神进行观测。
“宪明,醒醒……”
他呼唤宪明,并探身到前座摇晃宪明的身体。
“嗯嗯……啊啊啊,呜哇啊啊啊!”
宪明醒来之后脑中一片混乱,班哲明努力安抚他,并将狙击枪丢到机舱外。
“我要减轻机身重量。宪明,现在请你专心逃跑,螳螂机交给卡路儿应付。”
“咦……啊……卡路?哇,是真的,他们来救我们了吗?”
“冷静一点,我们现在可以专心进行观测。我要尽可能传送精密、迅速且必要的情报给路纳,让我们重新努力吧!”
“喔……好,我知道了!责任重大,我们一定得办到!”
班哲明将掩护应战的工作交给卡路儿,再度注视敌军主舰的方向。
巨大的船身受到夹叉,却只有表面稍微被熏黑,没有明显的损伤。这是因为散布界太广,无法密集攻击。现在必须缩小范围,否则无法命中敌方主舰。
该怎么做才能达到目的?
“宪明……可以请你更接近敌方战舰吗?”
“……”
“只有缩短距离,才能将更正确的周边空域情报传送给我方。”
“……”
“……虽然这样一来,受到对空炮攻击的危险性会增加,搞不好还会进入路纳的散布界,但是……如果不冒这个危险,无法赢过面前的敌人亡
“……哼。”
宪明用鼻子吐气,盯着敌军的飞行战舰。毫发无损的敌舰身影让他火冒三丈。飞在上方的卡路儿正以三架螳螂机为对手在作战。
“……班仔,没想到你这么热情。”
“……是的,我也很意外……”
“……嗯,我们过去吧。我一定要让那艘战舰在这里被击沉,不让它碰到伊斯拉一根寒毛!”
宪明拉下操纵杆。
阿尔康号的机身倾斜,缩短与敌军主舰之间的水平距离。
“我会保持和战舰相同的高度,这样比较容易观测吧?”
“……是的。请和战舰横向并排飞行,这样就可以计算正确的速度。风向和风力可以由仪器测量。”
班哲明以锐利的眼光看着战舰的右侧面,主舰的舰影占据他的视野,舷侧一座座对空炮的炮身也看得相当清楚。
在与战舰水平距离不到一千公尺处,密集的对空炮火突然对准阿尔康号射来。
“唔唔唔!”
热浪与火花的浊流涌向驾驶座,天空的蓝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火焰的色彩。宪明的脸部被灼伤,热到无法忍受,皮肤破裂而掀起。
但是,宪明即使整张脸都灼伤了,仍旧突破煤烟、逼近战舰。无数炸裂弹如雨点般射过来,数千道射线涌向阿尔康号。
世界被炮火淹没,四周炸裂的火焰伴随着炮弹划过的风声,朝他们飞射过来。宪明巧妙地滑动机身,躲开炮手的瞄准。只要操纵稍有错误,他们就会当场被击落。他只能将天生的逃跑潜力发挥到极限,穿梭在炮烟之间。
班哲明看着仪表板,将空域情报传送给路纳·巴克。
“高度两千两百三十,速度二十一节。航线,西北西……风向东南东,风力二十点五公尺……主舰正在上升回转……高度两千两百三十、两千两百六十……两千三百!”
班哲明理解到敌军主舰正在画一个相当大的圆环上升。为了避免被观测机发现并脱离散布界,战舰变化航线与上升的速度都相当缓慢。
在惊人的对空弹幕中,班哲明不断追踪敌方战舰所有的航行轨迹并进行通信。他相信路纳.巴克的射击指挥室一定会采用这些观测值,因此赌上年轻的性命,继续传送自己观测到的空域资料。
路纳·巴克此刻正在敌军的散布界内挣扎。
暴风雨般的榴弹在极近距离爆炸,舰身已经被命中三发炮弹,扯裂的装甲冒着烟,但仍旧继续在飞行。船内形成热浪与煤烟的地狱,船员们跨过烧死的同僚尸体,拨开热浪与火焰执行任务,让钢铁巨鲸继续在天空飞翔。
参谋们的怒吼声在司令室内此起彼落。他们针对舰内传来的损害报告,一一指示应对方式。雷波特双手交叉,眺望空中的烟幕。
通信兵拉高嗓门。
“代理观测机贴近敌军主舰!敌军战舰正上升回旋中!”
雷波特稍稍抬起眉毛,发号施令。
“把所有资料传送到射击指挥室,我要赌在他们身上。”
“是!”
通信兵将观测值传送到上方的射击指挥室。
指挥室内的士兵通常会将自己的观测值与观测机的数值对照比较后,将可信的资料送到主炮发令室。发令室内十名士兵经过协议后,再将观测值输入到射击盘,并决定主炮的方向和炮身的角度。此刻主任看到指挥室送来的资料,不禁感到迟疑。
路纳的命运真的能赌在代理观测机送来的数值吗?
他感到犹豫,但这个数值是学生赌上性命送来的数字,不是半吊子的观测结果。为了让这些数字传送到这里,学生们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传递讯息。
主炮发令室的主任以祈祷的心情,直接将学生传送来的观测值输入到射击盘。如果在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但是在视线被蒙蔽的此刻,他只能相信这是最佳选择。
计算后的炮击方向和角度传达给各个炮塔。目前舰上没有一座炮塔安然无事,在厚重钢铁装甲守护的炮塔内部,炮手在炙热的空间中因煤烟与灼伤使面孔变成红黑色,却仍旧拚命装填炮弹,把将近一吨的炮弹塞入炮身中。这项工作原本就相当艰辛,再加上炎热的环境,造成的负担更加沉重。但是·路纳﹒巴克的命运和伊斯拉的未来是由这些炮弹决定。每个人心中都怀着同样的信念,卯足力气将沉重的穿甲榴弹装入炮身中。
十几秒后,承载一千名船员祈祷的炮弹从右舷三座主炮发射。
此时——
宪明正使出浑身解数驾驶阿尔康号,跟随敌军主舰。
“我们一定能办到……班仔!从这里可以把敌人看得一清二楚!”
“别疏忽,宪明!敌军也在调节对空炮的导火线!先拉开距离……”
班哲明才说到这里,世界突然失去声音,视野变为一片苍白。
“……咦……”
下一瞬间,班哲明的右手手腕感受到严重的灼热。
接着,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扯裂了,超乎痛觉的冲击传上他的脊椎。
要不是系着安全带,他的身体大概已经被抛出驾驶座之外。
阿尔康号大幅往后仰,机身几乎上下颠倒并且不断降低高度。
“班仔!”
班哲明听到宪明的喊叫声,但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阿尔康号降下七百公尺左右的高度后,总算勉强恢复态势,班哲明也终于能够确认自己的状态。
“啊……”
他眼镜的镜片上沾满鲜血。
从未见过的浓密鲜红血流,正以惊人的气势在眼前喷起。
他不知道鲜血的出处是哪里。
“咦……”
班哲明举起右手,想要摘下脏污的眼镜。
然而,他无法摘下眼镜。奇怪,明明已经举起右手,但理应抓住镜框的手指却没有出现在眼前。
“啊……原来如此……”
他的右手掌被炸飞,所以无法摘下眼镜。
班哲明望着从截断处喷出鲜血的右手腕,总算察觉到这项事实。
“班仔!”
宪明发现班哲明受伤,不禁尖叫。
班哲明的意识几乎消失。
他此刻出血过多,无法止住从动脉喷出的血。
眼前的风景逐渐褪色,昏暗的天空在摇晃,原本看得一清二楚的飞行战舰也变得朦胧而晃动。他感觉到生命正从右手腕的截断面流出。
他失去惯用的手,再也无法握住铅笔,也无法打电信。
——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地吗?
班哲明这么想。
右手腕被炸掉就完了,他什么都不能做……也无法止住源源不绝的鲜血,只能死在这里……
就在他放弃生还的瞬间,怀念的气息突然轻轻抚过他的鼻尖。
取代火焰与硝烟的气息,注入他胸膛的这股芬芳是……生长在故乡凯拉沙萨德的花朵气味。
他的嘴唇感受到某人的温暖。
温柔而柔软的触感,来自最珍惜的记忆。从小就在一起的怀念气息从遥远的故乡飘来,弥漫在圣泉的天空。
——莎朗。
他想要守护的人。
‘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他曾经许下承诺。
‘这是护身符。’
她曾给自己带着香气的……那是什么东西呢?
班哲明取下围在脖子上的围巾。
对了,就是这个……带有故乡气息的水色围巾。
他卯足全身力气,睁开原本即将闭上的双眼。
“我发誓。”
班哲明在心中唤起出发前对莎朗说过的话。
“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他咬住围巾的边缘。
接着,以颤抖的左手紧紧缠住右手手肘。
为了生还,他使尽力气压住血管。莎朗在替他加油,大家也都在祈祷他能够生还,所以他必须尽一切努力以求生还。
班哲明松开咬住的围巾。
“谢谢你,莎朗。”
血肉模糊的截断面已经不再流血。他粗鲁地用左手擦拭沾到血液的眼镜,瞪着空族的飞行战舰。
——一定要回去。
就在他下定决心的瞬间,耳中再度听到声音——支配战场的炮火、升力装置的隆隆声、垂直倾斜的旋转翼声,除此之外,还有满脸泪水与鼻涕的宪明嘶吼的声音。
“班仔!”
班哲明忍住疼痛,用左手握住传声管,装出平静的态度说:
“我没事,宪明,请你继续飞行。我得将所有情报传送给路纳。”
“你这样还说没事?怎么看都不像没事啊!”
“的确不能说是没事,我感觉很痛,不过现在不是管这些事的时候。我们此刻是代理观测机,这场炮击战的胜败决定在我们身上。”
“……我、我知道了!没错,我们要击沉那家伙,活着回到伊斯拉!”
宪明边哭边喊。
观测任务必须坚持到最后,绝不能中途停止。
他们必须赌上一切,赢得这场炮击战。
就在他们下定决心的这一刻——
三万公尺外的路纳·巴克一千名船员赠送的礼物终于抵达。
这次的散布界参考班哲明从近距离观测到的所有资料,因此炮火相当集中。
撒下的炮弹几乎全数对准敌军的主舰。
超过一公吨的穿甲榴弹接二连三发出沉重的声响,贯穿敌军主舰的钢铁装甲。
三发、四发……炮弹接连命中,敌方船舰的钢铁外壳随之破裂掀起。炮弹并没有贯穿船身,而是停留在船身内部。
五发、六发……炮弹以惊人的正确性贯穿主舰。
由于这些炮弹都是穿甲榴弹,尖端的钢铁贯穿敌军装甲后,内部装填的炸药就会爆炸,从敌舰内侧进行破坏。
因此——
“快离开,宪明!”
宪明听到后座的尖叫声,才恢复清醒,将操纵杆往左推倒。
节流阀打开了,阿尔康号仿佛被弹开一般,拉开与敌军战舰之间的距离。
班哲明以左手操作电信键盘。
“咚·嘟——咚。”
他将炮弹直击的讯息传送给路纳的舰桥司令室。
在此同时,他露出感谢的笑容。
他们挺身而出担任代理观测机,才得以将正确的空域情报传送给射击指挥室,命中的炮弹则是路纳一千名船员对于两人的努力所做的回应。
转眼间——
空族主舰开始膨胀。
原本笔直的轮廓好似烤麻糬般鼓起来。
钢铁的接缝发出痛苦的呻吟。因为无法承受由内部冲出的力道,舰壳装甲好似橡皮一般被拉长。
班哲明领悟到此刻敌舰内发生的状况。
火药库着火了,情况相当危险。
“宪明,准备脱逃!”
就在班哲明高喊的瞬间——
敌方主舰化为一团火球。路纳发射的穿甲榴弹爆炸后,将敌方舰内搭载的所有炮弹都点燃,发散的能源量高达天文数字。在全长两百三十公尺、排水量超过六万公吨的铁箱内部,足以在一夜之间改变岛屿形状的炸弹全数点燃爆炸。
战斗空域染成一片银白色,云朵和蓝天都消失了。
所有声音朝着飞行战舰收缩。
大气发出尖锐的音波,被吞入膨胀的战舰内。
接着,爆炸。
宪明的悲鸣声被扯裂天空的暴风掩盖。
热浪、暴风与冲击波将天空与圣泉连结在一起。
阿尔康号如同树叶一般完全无法抵抗,只能任凭狂风吹拂到远处,根本无法操控机身。
这就是太过接近目标的代价。由于他们处于己方的散布界内,没有被卷入己方炮弹的爆炸中就已值得庆幸。他们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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