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突然变得模糊,仿佛又见到了那个小小的扎着羊角辫的自己,一下一下数着,即使跌倒了,膝盖蹭破了皮,也不敢哭泣出声,害怕引来严厉的父亲更大的责罚。
奇怪的是,在安藤家生活的六年,几乎所有的记忆都斑驳了,她却还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蹲在台阶上无聊地观察蚂蚁的自己。
二十七、二十八……三十二……
数到三十二的时候,上面突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抬头,就看到满脸笑容的小泉管家引着风姿绰约的母亲款款而来,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着什么。
只是,除了虫鸣鸟叫,她突然什么也听不到。
直到,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手心里的温热,烫伤了她冰凉的心,瞬间清醒了过来,空茫的眼睛里,倒影着和她一样的银蓝色的杏眼,比她多了几分成熟的风情,此刻正笑眯了眼,满脸慈爱地看着自己,眼角的鱼尾纹折损了那张画得精致的脸的美丽。
“母……亲。”生硬地吐出这两个字,若汐避开她的手,往里走了两步。
“……呵呵,若汐啊,来,好好让妈妈看看,都长这么大了,长得真漂亮,真是妈妈的骄傲啊。”安藤静雅尴尬地收回了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好似第一次认识这个女儿似的。
而她,竟然发现,女儿和她长得其实只有三分相似,倒是有八分和她过世的母亲相像。
若汐偏过头,无视游移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边和小泉管家点头示意。
“夫人,快请二小姐进屋去吧,外面风大,二小姐又穿得如此单薄,您看……”
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小泉管家打破这对比陌生人还要生疏的母女之间凝滞的气氛,满脸堆笑地道。
“啊,对对,瞧我都高兴过头了,若汐啊,和妈妈先进去再聊,”安藤静雅一下子从回忆中惊醒,一边向后张望,疑问道:“侑士呢,停车去了吗?小泉……”
“不用了,他要参加学校里的社团集训,没有来,只有我一个人。”若汐淡淡地道,不顾她突然变得有些难看的脸,径自抬脚上前,只是,再也无心欣赏匠师精心设计的庭院风景。
安藤静雅的脸色变得更差了,看着她自顾走远的背影,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无名火,她好歹还是自己怀胎十月、差点送了半条命才生下的,小时候就不可爱了,没想到越大越不懂礼貌,居然摆脸色给自己的母亲看!
如果不是她这个扫把星一出生就害得自己无法再生育,不到两岁又克得她的娘家破产,她至于在安藤家这么提心吊胆么?!
果然啊,巫女的卦没错,她就是倒霉地生了一个天煞孤星,幸好早早将她嫁出去了,否则成天对着酷似母亲的冷脸,自己早就被活活气死了!
若不是那个贱人的女儿居然登堂入室想要入主安藤家,她才不巴着她来给自己找气受呢,上次还挂断她的电话,真是不孝极了!
安藤静雅边走边气愤地想,高跟鞋吧嗒吧嗒地重重踩在青石板的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脸上扑得厚厚的粉都有掉下来的趋势。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小泉管家已经招呼若汐在客厅的一组红楠雕花木椅的客座上坐了下来,女仆也端上了茶水,偷偷地打量着这个从来没见过面的二小姐,心里惊叹不已。
她以为前几天才住到安藤本家的三小姐已经够漂亮了,没想到二小姐更令人惊艳呢,虽然给人的感觉太过清冷,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高贵优雅的气质,这就是世家千金了吧……
“看什么,还不快退下去!”小泉抢先在安藤静雅进来之前喝退发呆的新来的女仆,一边弯腰对着若汐恭敬地道:“二小姐,因为不知道您喜欢喝什么,就让人泡了大吉岭红茶,如果您不喜欢,可以吩咐下人重新……”
“不用了。”若汐端过放在茶几上的梅花式托盘里的缠枝莲花瓷杯,轻轻吹了一口,并没有喝。
这个时候,安藤静雅也走了进来,好似变戏法似的,又变回了慈母的样子,坐在主位上,挥退了小泉管家,才和蔼地道:
“喜欢吃什么?晚上妈妈吩咐大厨做给你吃,可怜的孩子,这么多年一个人在美国,肯定没照顾好自己,怎么这么瘦,以后有空要经常回家,妈妈好给你补补,最好尽快有好消息,生个一男半女,到时你在忍足家孙长媳的位置就稳当了,不用像妈妈这样,唉……”
安藤静雅说着说着低下头,佯装拭泪的样子,可惜,若汐始终无动于衷,耳朵自动屏蔽了她的话,抬头欣赏起摆放在客厅的古董字画。
安藤老爷子自诩出生名门,不惜砸下重金收藏了很多艺术品。
“……”安藤静雅见自己的一番表演无人理会,心中的火气越来越大。
真是个讨债鬼,生来就是气她的!
深吸了一口起,压下心中的不满,抬起头,同样的银蓝色杏眼里雾气弥漫,安藤静雅起身坐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一手趁她不注意时亲昵地抚上她的头,温柔地抚摸着,低语道:
“孩子啊,妈妈知道这些年忽略你了,将那么小的你送到美国独自生活,对不起,可是那都是你祖父和父亲决定的,妈妈也没办法啊,不过,以后妈妈会尽责当一个好母亲的,你就原谅妈妈吧,啊?”
“……”若汐忍住想吐的恶心感,如寒冰般的眼眸冷冷地瞥了唱作俱佳的母亲一眼,挣脱开被她拉着的手,起身,疏离而客套地道:“我累了,想回房间休息一下。”
她是嫁出去的尚有利用价值的棋子,相信安藤家还会保留着她的房间的吧。
“……”安藤静雅收回手,拿若汐无法,只好将气出在下人身上,拔高音量气急败坏地嚷道:“管家!管家!人都死到哪去了?!没听到二小姐说要回房休息吗?还不快给二小姐带路!”
不到一分钟,小泉就急忙小跑了过来,对于夫人动不动的发脾气,他们已经习惯了,恭敬地弯下腰,“二小姐,这边请。”
若汐跟在小泉身后到了二楼的曾经住过几天的卧室,看着他掏出钥匙打开紧闭的朱红色房门,等他退下后,才走了进去,关上门,走到床边,才无力地仰躺着,不让眼泪流出来,空茫的眼盯着天花板出神,久久……
突然觉得喘不过来气,若汐干脆起身,走到一楼,果然已经不见了母亲的身影。
“二小姐。”小泉泽一郎看到了她,忙迎了上来,黑眸里带着一丝悲悯。
“……我想出去走走,晚饭前会回来的。”淡淡地留下一句,若汐径自走出大门。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狼狈地逃出了安藤家,若汐才缓下步子,漫无目的地走着,不顾路人惊诧的目光,无意识地哼起歌来,字正腔圆的中文:
小小的小孩
今天有没有哭
是否朋友都已经离去
留下了带不走的孤独
……
失魂落魄的若汐不知道的是,在她的身后不远处,一直跟着一个高大的男子,风尘仆仆的样子,黑色的碎发随风飘扬,狭长的淡紫色眼睛里,是掩不住的心疼。
是安藤延枫。
本来这时的他应该还在法国洽商的,只是收到忠心于他的暗卫传来的消息,知道伯父准备让私生女认祖归宗,原本这只是伯父的家事,他不准备过问的。
但是,伯母反对,还将主意打到了若汐的身上,也知道了她今天会回本家,才扔下公事,急忙赶了回来。
在车子快要驶到安藤家的时候,眼尖地看到若汐的身影,才下车一路跟着她的。
这首歌,他知道的。
在她十一岁的时候,他再一次瞒着祖父他们,偷偷去美国看她,不想却看到了她和一群黑人的小孩打成一团的样子,正当他想要冲上前教训他们的时候,一个背着网球拍、个子矮矮的金黄色发的男孩边叫着她的名字边摆出发球的姿势,三两下就将那群坏蛋打跑了。
那时,因为他们人多势众挨了好些拳头略显狼狈的若汐有气无力地瘫坐在水泥地上,男孩一边不客气地用英文骂着她,一边熟练地给她包扎伤口。
而若汐,那样坚强的若汐,对着包扎完后对着她全力开火的男孩露出一个比太阳还要温暖的笑,被不停朝她碎碎念的男孩搀着往回走,高高仰起头,嘴角弯成倔强的弧度,缓缓地唱起了歌,由一开始的轻声哼唱,到越来越大声。
漂亮的小孩
今天有没有哭
是否弄脏了美丽的衣服
却找不到别人倾诉
……
当时的他,还不懂中文,只是跟在他们看不到的角落里,指尖狠狠地扎进了掌心,哪怕流出了血,却感受不到丝毫痛疼。
那个时候,他多想将嘴角淤青了一块,却笑得那么灿烂、唱得那么大声的若汐拥进怀中,告诉她,其实她可以哭出来的,不用勉强自己。
可是,他不能出现在她面前,否则,只会生生撕裂开她心底最痛最痛、永远都好不了的伤口。
夕阳,将他们相互搀扶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长到在那之后的五年中,他始终无法忘怀……
现在,他已经学会中文了,知道她在唱什么,依然还是不能上前提供一个可以温暖她的怀抱。
因为,她说,只做陌生人。
若汐笑着唱着这首《亲爱的小孩》,一遍又一遍,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置身在露天网球场了。
呵呵,安藤若汐,你果然懦弱啊,居然又逃到了这里!
一个人跌跌撞撞了十年,还是逃不出当年那只伸向自己的稚嫩的手吗?!
若汐再也笑不出来,转身离开。
这样软弱的自己,还有什么资本骄傲地笑傲人生?!
“安藤!”
在若汐走出两三步的时候,一道低沉而爽朗的熟悉嗓音叫住了她。
是刚好在球场上打球的白石,第一时间发现了她,不待她转身,已经纵身俐落地跃上了看台,急切地转到她身前,温润的栗色眸子专注而担忧地看着她,就像是破云而出的一米阳光,照亮了她暗沉沉的内心深处。
不远处,安藤延枫看到若汐对着那个俊脸的少年徐徐地展开笑靥,如同五年前的她,满身狼狈,却对着那个金发的男孩笑得灿烂而温暖。
好似松了一口气,又好似有些失落,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只要她能从悲伤中走出来,无论陪在她身边的是谁,都好。
哪怕,从来不会是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偶是罪人,又让若汐伤心了,不过真的不是故意虐她滴,为了凯宾少年的出场做铺垫啊啊啊~~~
白石少年出现了,下一章争取让A少出场,o(∩_∩)o ~~~
第四十章 远山金太郎
完成下午的训练后,白石本来想直接回家的,可是从初中部偷溜到高等部的小金非要缠着他打一场,于是他便带着他来到了自己经常加训的露天网球场。
才刚打到3:2,小金的发球局,严阵以待的时候,蓦然间看到了站在看台上的若汐,以他1。5的绝佳视力,立刻察觉了她的不对劲,示意小金比赛暂停后,顾不得他的大吵大闹,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她面前。
在看清那一刻她眼中的茫然无措时,心钝钝地疼了起来,然而,不过几秒钟而已,她眼中的迷雾消失了,像是突然从幻境中清醒了过来,缓缓地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毫无血色的唇微微开合,轻轻地道:“白石。”
好似刚刚的茫然不过是他的错觉。
“怎么回关西了也不告诉我一声?”爽朗一笑,缠着绷带的手不顾她的微讶弹上她的额头,状似不满道:“太见外了。”
直觉自己没有看错,可是,既然她不想谈,那么,他就装作不知道,只要尽力让她快乐起来就好。
“……”若汐愣愣地看着他,手覆上微红的额头,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暖流,突然一阵鼻酸,好似失群的孤雁找到了雁群。
怎么会?她竟然觉得,脑海里的所有困扰她的悲伤的曾经,在他突兀的一弹之下,统统消失了?
“怎么?真傻了?”白石轻笑出声,趁她晃神时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朝球场走去,“走,我介绍小金给你认识。”
栗色的眸子假装忙乱地望向场内,可是因为他的临阵脱逃而像个小猴子似的不停地在场内上蹿下跳的红发少年的身影却进不了他的眼,全身几乎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握着她冰凉的手的左掌上,以及越来越烫的耳朵。
套句青学部长的名言来说,真是太大意了!
那天画展过后,他觉得自己的心思开始变得捉摸不定起来,连他自己都看不清了,脑海里经常冷不丁地浮现她浅浅地笑着的样子
。
甚至,上课的时候,明明该认真听课的,握着笔的手却不知不觉在本子上画了她的样子;吃饭的时候,会想起她一个人是不是能好好地照顾自己;晚上睡觉之前,会想要听到她的声音,想和她说一声晚安……
这一切的一切,都再明显不过,他,白石藏之介,十七年来,第一次喜欢上了一个女生,一个能令他的心加速跳动的女生。
很多次,他都想要打电话给她,却苦于找不到借口。
现在,她的突然出现,终于让他下定决心,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就果断地承认,没什么好犹豫的。
即使,五年之内,爱情不在他规划好的人生蓝图里,但他不想因为任何原因错过她。
安藤若汐。他想要牵着她的手,一起成长,温暖她冰凉的手心,抚平她皱紧的眉头,不让她再露出那样空洞悲伤的表情……
“呃,那个……”若汐有些反应不过来,如果是在美国,对于拥抱、牵手这样的平常的肢体接触,她一点都不会在意,但,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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