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意外,这个人居然入朝做了官,品階还不低。不知是现在的朝廷依然沿用了昶昼的计划将公主府那些人提拨上去了,还是这个人本来就不简单?
谢尧向我行了礼,又稍微客套寒暄了几句,便直接问我,几时可以起程。
我还没答话,澹台凛先笑了笑,道:“多日不见,谢大人也不同我们先叙叙旧?真是一心为公恪尽职守。”
谢尧打了个哈哈,道:“无非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而已。”
澹台凛又道:“那么陛下他急着要召我们回京,到底是在忧什么呢?”不等谢尧答话,他自己又接道:“我如今还是两国……不,现在大概是三国通缉了,不得不问个清楚,还请谢大人不要见怪。好歹也算相识一场,谢大人不妨明说了罢,此回栾华,等着我的,到底是牢狱之灾,还是断头之祸?”
谢尧笑了笑,道:“澹台大人说哪里话?所谓通缉云云,无非是先帝的计谋,眼下大局已定,大人自然也就不用再背这罪名。大家都知道,此次澹台大人功不可没,陛下召大人回京,自然是加官进爵,重奖厚赏,又怎么会有什么牢狱之灾?”
奉旨回京4
听他的意思,新帝似乎会继续倚重澹台凛的样子。但是这些官场上的人说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也拿不准,也就没有答话,只看了澹台凛一眼。
澹台凛依然懒洋洋靠在两个锦墩上,笑道:“有谢大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但是,实不相瞒,从西狄逃出来的时候,我不幸挂了点彩,只怕近日内还出不得远门。不如谢大人先在这峻峪关住几日?眼下西狄已经撤兵,这周围有几处景致,倒也还可一看。也不枉谢大人这么远跑一趟。”
谢尧当下眉头一皱,转眸看了我一眼。
于是我便也笑了笑,道:“谢大人长途跋涉,想来也辛苦了,也正当好好休息几天。”
谢尧便也没再说什么,应了声,又行了个礼,退下了。
第二天谢尧又领了个大夫来求见,说是宫里的太医,宁王担心我身上的毒,特意让他带来的。正好,也可以看一看澹台凛的伤。
这个人摆明就是不信澹台凛伤得不能走,特意带个大夫来确定一下,让我们不好再故意找借口拖延。
澹台凛也没阻拦,大大方方让那大夫看了,又给他看了那名军医开的方子。
那大夫看完之后,也不知和谢尧说了些什么,谢尧虽然又皱了皱眉,但还是转过来,向澹台凛说了一些“要好好静养”之类的客套话。
澹台凛自然也就随口应了,又随便聊了几句便打发他走了。
我看着谢尧走出去,也皱了一下眉,道:“这人之前在公主府虽然不见得怎么样,至少也算是四平八稳,这次这么急躁,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自然是有问题。”澹台凛笑了笑,道,“若这次真的只是召我们回去论功行赏,迟一天早一天又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他这么着急,还特意带着大夫来确认。”
我不由得有些担心,道:“那你觉得是这个人本身有问题,还是他背后的人?”
奉旨回京5
澹台凛拍了拍我的手,道:“我们反正是决定要去栾华的,去看看便知。”
他说得轻松,我心头却一点也宽慰不了。
之前是有人不想让我们回来,现在又有人想急着让我们去栾华,前面等着我们的,还真的不知道是些什么。
就这样过了两三天,谢尧每天都会来看看我们,虽然也没有再开口催,但脸上的焦虑却越来越明显。
澹台凛的伤其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虽然大夫说不能太劳累,但其实坐马车旅行问题却不大。他拖延时间本来只是为了暗中布下人手和等京城的消息。收到消息之后,便松了口,同意了次日上路。
谢尧自然是千恩万谢地去准备出发。
沈骥衡也拨了一支卫队护送我们,都是从昶昼的新军里挑出来的人,由明宏领队。
我对于明宏实在一点好感也没有,知道这件事之后,不由得皱了一下眉,直接向澹台凛道:“我讨厌明宏这个人。”
澹台凛笑了笑,道:“骥衡兄想来也是十分讨厌他啊。”
我有些不能理解,问:“怎么说?沈骥衡若是讨厌他怎么还会容他活到现在?”
澹台凛道:“明宏这个人虽然是棵两面倒的墙头草,但这次怎么说也是对我们这边有功。骥衡兄拉不下脸来处置他,只能派个差事远远遣走他了事。我看明宏大概也不喜欢驻守边关这么危险清苦,到了栾华自然会想办法留下不回峻峪关。”
我不由得撇了撇唇,道:“所以说,沈骥衡还真是个老实人。像明宏这种两面三刀的人,有什么好拉不下脸的?何况还是这种两国交战的非常时期,随便给他派个任务让他去西狄境内,也绝对是有去无回。”
澹台凛笑起来,道:“那可不行。明宏又不傻,一旦发现不对,肯定立刻便会转身投靠西狄,把南浣这边卖个一干二净,那才得不偿失呢。”
奉旨回京6
澹台凛笑起来,道:“那可不行。明宏又不傻,一旦发现不对,肯定立刻便会转身投靠西狄,把南浣这边卖个一干二净,那才得不偿失呢。”
想想也是,明宏能卖我们,能卖荀家,叛国投敌在他而言大概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皱了一下眉,对这个人愈加嫌恶。
澹台凛轻笑道:“娘子若是真的这么讨厌这个人,我想办法做掉他就是了。”
我刚刚说要让明宏有去无回,不过是带着点意气那么一说,但澹台凛这时虽然还是平常那种轻描淡写的慵懒语气说出口,却完全真的是一言定人生死。
我却不由得怔了一下。
澹台凛伸手搂过我,道:“看,早说过你就是个嘴硬心软的烂好人吧。”
我撇了撇唇没说话。
澹台凛又道:“放心,我也就是随口说说。要收拾明宏,以后有的是机会。眼下还是以昶昼的事情为重,我也不想节外生枝。”他顿了一下,又笑了声,道,“说起来,沈骥衡带兵打仗虽然有一手,在官场上混却实在太嫩了一点。以他这种个性,迟早有天会吃大亏。”
没错,沈骥衡那么耿直的人,怎么可能适应得了官场上那么多阴暗的事情?不然当初昶昼也就不用那么拐着弯保下他了。
不过,这峻峪关,是他——甚至他们沈家几代人——的理想和执念,就算要劝他放弃,他也不可能会听吧。
第二天返京的队伍准时出发。
沈骥衡送我们出了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轻轻道了声“保重”。
车走出去老远,我挑起车窗的帘子向后看的时候,还能看到高高的城楼上那抹修长的人影,茕茕孑立。
心头不由一紧,闷闷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澹台凛依然和我同车,伸手搂了我,轻轻问:“舍不得?”
我回过头来,也没说什么,只是偎进澹台凛怀里,抱紧他。
澹台凛轻轻叹了口气,抚着我的头发,柔声道:“你以后可以回来看他。”
我摇了摇头,笑了声,道:“那对我们来说,都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于是澹台凛低头亲了亲我,轻笑着把话题带开了。
奉旨回京7
我们这一队人昼行夜宿,一路上倒也平安无事,很快就走了一半多路程。
谢尧的神情这时才算轻松起来,休息的时候也会跟我们闲聊几勉句。
我本来还担心谢尧会在路上玩什么花样,但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想,也许只是因为上面给他限了时间他才会显得那么焦距。
我跟澹台凛说自己的推测时,澹台凛只是不可置否地笑了笑,说到了栾华自然会真相大白水落石出,现在倒也不用多费心机去猜,以不变应万变就是。
他这样说,自然就已经有了安排,所以我也就没再管谢尧这些事,只是想起昶昼的事来,还是会有些担心,尤其是澹台凛这边虽然派了人去找,但是却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澹台凛虽然在去大烨之前便已散尽家财,但他纵横栾华黑白两道多年,说他是栾华最大的地头蛇也不为过,连他的人都找不到,怎不令人心焦?
澹台凛安慰我说,没有消息其实也还不算最坏的消息。
如果昶昼是落在敌人手里,那么肯定早已没命,而且对方也不会隐瞒这件事,毕竟他死了,新帝坐那龙椅才能安安稳稳名正言顺。现在既然没有他驾崩的消息,就证明他也许还活着,只是碰上了什么变故,不得不藏起来。
既然澹台凛的人找不到昶昼,那么别的人也未必能找到,所以目前的情况还不算最差。
但实在也算不是什么很好的局面吧?
我虽然这么想,却也无计可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天晚上我们在石湖镇落脚,谢尧照例包下一间客栈做临时行宫,交待老板所有闲杂人等一概不能放进来。
我和澹台凛自然也与往常一样,吃完饭之后便回房休息。
但才回房没多久,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
我不由觉得有些奇怪,谢尧明明交待过的吧?为什么会吵成这样?
奉旨回京8
这时澹台凛已经脱了衣服靠在床头,听到吵闹便皱了一下眉,披了衣服要起来。
我连忙按住他,道:“你躺着,我去看一眼怎么回事。”
澹台凛倒也没有跟我争,只握了握我的手,道:“小心点。”
我点了点头,正要开门出去的时候,突然从窗口跃进一个人来。
我反射性向后滑开两步,右手已扣上了袖箭的机簧。
澹台凛几乎是同一时间有了动作,我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他已拨了剑出来,拦在我身前。
但却只是将我护在身后,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那个闯进来的人也站在那里没动。
我这才看清,那个人竟然是骆子嘉。
这少年一反往日华贵,一身粗布衣裳,满面泥污,只一双眼,还是清亮清亮的,不减当日傲气。
当日在峻峪关只听说永乐侯战死,倒没有听说骆子嘉的消息,原来他竟还活着。
看样子刚刚的吵闹只怕正是有人在追他。
骆子嘉看到我们像是也吓了一跳,怔在那里皱了眉,惊道:“是你们!”
澹台凛轻笑了一声,道:“骆世子以为是谁?”
骆子嘉咬了咬牙,垂下手来,哼了一声,将头一昂,道:“罢了,既然是撞在你们手里,也算是天意。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澹台凛倒没说话,只侧过身来,看了看我。
我看着骆子嘉,他也正好看过来,眼神复杂,又是悲愤,又是不甘,目光与我一触,微微一怔,然后竟然笑了笑。
很浅的一个笑容。
但却包含太多内容了。
我心头某个地方,不由得就因而柔软起来。
我想,这曾经骄横得不可一世的少年,是真的长大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道:“你看来像是吃了不少苦?”
骆子嘉定定看着我,轻轻微笑,完全答非所问:“能再见你一面真好。”
我看着他,心中一时思绪如浪翻涌,竟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奉旨回京9
这时外面的吵闹声却越来越近,像是已经上了楼,脚步嘈杂,怕是至少也有十几个人。
澹台凛依然看着我,微微挑了挑眉,意思是你看怎么办?
骆子嘉反而一脸平静,也不想逃也不想躲的样子。
我只好又叹了口气,挥挥手道:“骆子嘉你快点走,我去试着拦他们一下。”
骆子嘉像是吓了更大一跳,睁大眼看着我,僵在那里没动。澹台凛看着我皱了一下眉,像是不太赞同,但却也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我索性也就不管他们,自己向门口走去。
反正我做到这步算仁至义尽,他逃不逃得掉就看他自己了。
这次上路,我和澹台凛本身一无所有,自然一切从简。
沈骥衡怕只有我一个女人旅途上有所不便,从将军府挑了个侍女给我们带上。但我嫌有人在身边讲话不方便,何况我又没受伤,一些小事大可自己做了,所以一般都不让她随身侍候。
她也自然乐意躲个懒,我这时推开门来叫人,她才忙忙从隔壁房间出来,行了礼问有什么吩咐。
在我们门外守卫的,都是沈骥衡挑出来的新军,自是训练有素,下面吵吵闹闹,他们也依然坚守在岗位上,一点要动的意思也没有。
老实说,看他们这样,差不多算是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
我向楼梯口那边抬了抬下巴,问:“怎么吵成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回公主,奴婢听说是在追捕逃犯呢。”
侍女说话间,明宏和谢尧也已经赶过来,和他们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中年人,军官大扮,看服饰,地位也应该不低。
三人一齐向我行了礼,口中道:“惊扰公主,真是罪该万死。”
一个个都只是把这种话挂在嘴上而已,若眼中真有我这公主,追人也好,别的也好,既知是我们包了这客栈,至少也应该一开始就向我支会一声吧?又怎么会这样把闹出来才来打招呼?
奉旨回京10
我当下也只冷冷哼了一声,又问了声:“到底怎么回事?”
那名中年军官上前一步,道:“微臣郎中将陈其俊,奉命追拿在逃钦犯,属下士兵亲眼见他逃入此间,故而率众搜捕,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公主见谅。”
我抬眼看了看他身后跟的那些士兵,道:“什么逃犯值得这样兴师动众?”
陈其俊道:“乃是叛贼骆子嘉。”
我不由笑了声,果然是成王败寇。想想骆子嘉之前做永乐侯世子的时候,那叫一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如今种种头衔,都只换成了“叛贼”二字。
我一时没说话,陈其俊又道:“若公主没有别的吩咐,微臣便去继续搜查了。”
我斜过眼来看着他,“怎么?你们闹了这么久,还没有找到人?”
陈其俊道:“方才微臣等只是逐间搜了一楼的房间,二楼还不曾搜过。”
我皱了一下眉,将声音一沉,道:“如此说来,即便是我的房间,陈大人也要查上一查喽?”
陈其俊脸色也微微变了一下,但却依然道:“骆子嘉进入这间客栈是事实,微臣的部下已将这里团团围住,并未见一人出去。可见他一定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