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想指望她能帮我求情,但是,若是能从她这里知道些消息,或者能打探到昶昼的意图,至少到时去找昶昼我也能稍微有点底。
但是却没想到在永寿宫吃了个闭门羹,根本连太后的面都没有见着。她的贴身宫女出来说太后身体不适,需要休息,让我先回去。
独木难支4
她中毒已久,不舒服是肯定的,但是不肯见我,大概也是因为知道我的来意吧。
不过她这样避而不见,就是说,她怕见到我之后会有动摇?或者事情并不是全无转机?
这样想着,我索性在门前跪下来,向那宫女道:“有劳你通报太后,今天若是见不到她,我是不会回去的。”
她看了我一眼,迟疑了一下,还是没说话,进去了。过了很长时间也没再出来。
我虽然已觉得膝盖有些发麻,但依然还是低头跪在那里。
若是能从太后这边找到突破口,可以兵不血刃的解决这件事,那就再好不过。最低,哪怕能让我和澹台凛见一面,我也好对之后的事情有所准备。
但一直跪了大概一两个小时,之前的宫女才复走出来,轻轻叹了口气,道:“公主还是请回吧,太后不会见你的。”
我低着头没有讲话,她又道:“公主的来意,太后早已知晓。事实上,昨夜太后已经因为这件事与陛下争执过了。”
我一怔,抬起眼来看着她。
她淡淡道:“公主与澹台大人为南浣为陛下做过这么多事情,太后又怎会不知?但陛下只回了一句话,太后亦让我明白转告公主。”
“什么话?”我连忙问。
那宫女道:“陛下说,正因为澹台凛此番贡献良多,本人又有经天纬地之才,若不能为我所用,必成心腹之患。”
我僵在那里。
“太后让我转告公主,她自知亏欠公主太多,但只怕这一次,她爱莫能助,以后若有机会,定会重重补偿……”
那宫女后面还说了什么,我根本就没听到,甚至也没有注意她是几时转回宫去。
我只觉得自己真是可笑。
昶昼是什么人?即便姑婆那样待他,他也可以辜负,又何况是我?
我竟然会以为他对付澹台凛只是因为我!
怎么可能?
若他真只是为了我,说不定还有机会能救澹台凛,但现在……
独木难支5
说到底还是我害了澹台凛,若不我要他带我离开,他也不会执意辞官,昶昼也就不会一心想杀他了。
如今事已至此,就算我们想留在这里,只怕也不行了。
不要说经过这次的事,君臣之间早已嫌隙难弥;就是那些同朝为官的人,只怕也早已恨不得扳倒了澹台凛这座大山,好自己上位了,所以才会在这么短时间之内便给他网罗了如此之多的罪名。
整顿官场……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澹台凛有时候竟然比我还天真。
这官场又岂是一两个人可以整顿的?就算改朝换代又怎么样?还不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旁边有人伸过手来扶我,我一开始心神不定,只当是阿春,放心地将自己身体的重量交在她手上,但回过神来时,才发现不对。
扶我的人竟是昶昼。
我连忙甩开他的手,往后一退。但我跪得太久,双腿都已麻了,自己根本站不稳,加上这一甩之力,人就直接摔了下去。
“小心。”
结果还是昶昼手快,一把拉住我,顺手就将我打横抱起来。
我没有再挣扎,只是冷冷看着他。
昶昼亦低头看着我,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一面抱着我往外走,一面道:“我知道你怪我……”
我没等他的话说完,右手袖箭对着他的胸口便一箭射出。
“叮”的一声,金石交鸣。
我睁大了眼,这才发现他的龙袍下面竟然穿着甲胄。
昶昼也怔了一怔。
不过就是这一两秒时间,周围的侍卫立刻围上来,迅速将我与他分开。两名侍卫将昶昼护在身后,另外两人抓着我,把我的手扭到背后将袖箭解了下来。阿春她们也几乎在同一时间被制住。
“木樨……”昶昼回过神来,越过侍卫走到我面前来,皱着眉,低低唤了声。
我抬眼看着他,只冷冷一笑。
“放开她。”昶昼向侍卫命令。
侍卫犹豫了一下,昶昼的声音便沉下来,道:“朕说放开她。”
独木难支6
两名侍卫这才松了手,退后一步,依然十分戒备地看着我。
我的腿还是没有恢复过来,失去支撑便不由得晃了一个踉跄。昶昼连忙上前扶住我,吩咐旁边的人去备轿来,自己半蹲在那里,让我坐在他膝头,伸手去揉我的腿。
我没有抗拒,只是咬牙瞪着他,道:“你就不怕我再行刺一次?”
昶昼抬起眼来看着我,竟然笑了笑,道:“我早已说过,若是你,把心挖出来放在你手里,我也放心。”
我哼了一声,道:“说得好听,你这衣袍下暗藏铁甲又是防谁?”
“我从不曾防你,只是……”昶昼顿了一下,声音低下来,缓缓道,“自被昶昊暗算之后,我便连睡觉都不曾解甲。”
他这时提起昶昊,我不由得沉默下来。
昶昼也跟着静了一会,然后轻轻笑着,拉着我的手,对准自己的咽喉,道,“但你若真的想杀我,就应该对准这里。”
我抽回自己的手,没说话。
昶昼又道:“你只是想见澹台凛。知道我不会让你去见,所以才会想行刺我,想让我把你一起抓起来,是不是?”
虽然只是一时冲动的念头,但我当时的确是这么想的。
我的确并不是真的想杀了他,虽然是真的恨他,但在种地方这种时间行刺他,本来就没有成功的可能,也对我没有任何好处。真的杀了他,只会再次天下大乱,澹台凛一样在天牢里救不出来。
这时被他说破,我索性扭开头不回话。
昶昼笑起来,道:“不过,木樨你忽略了一件事,就算我真的将你也投进天牢,男监和女监也不在同一个地方。”
我一怔,昶昼已再次拉过我的手,柔声道:“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也不想伤害你。”
我也笑出声来,道:“你要夺走我唯一的幸福,却又来说什么不想伤害我?有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啊?”
独木难支7
昶昼并没有回答,这时内侍们已备了软轿过来,他便直接抱着我上了轿,吩咐摆驾麟瑞宫。
阿春在后面叫了我一声,却被两名侍卫牢牢制住,不能脱身。
我吸了口气,扭头来看着昶昼,问:“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们?我和澹台凛只想找个乡下的小地方,平平静静过我们的小日子,既不会投靠别的人,更不会起兵反乱,他怎么就会变成你的心腹大患?你为什么就非要杀他不可?”
昶昼只淡淡道:“你怎么知道他不会?”
我道:“他答应过我。”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骗你?”昶昼轻哼了一声,“澹台凛老奸巨猾,你又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看走眼?”
“没错。我看人的眼光的确不怎么样。我曾经以为昶昊与世无争纤尘不染,但最后才发现原来他才是让我掉进这场争斗的罪魁祸首。我曾经以为茉莉天真活泼人畜无害,结果发现在一个三岁小孩的药里下毒这种事情,她居然也做得出来。”我自嘲地笑了一声,抬起眼来看着昶昼,道,“我曾经以为,你虽然脾气不太好,但是反应敏锐心思慎密,又胸怀天下,总会是一代明君的。但是,你看,你坐稳龙椅要做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清算功臣。”
昶昼亦看着我,叹了口气,轻轻唤了一声:“木樨……”
我又笑了一声,道:“澹台凛到底哪里对不起你?哪里对不起南浣?倾家荡产帮你不说,明知你和轩辕槿在拿他的性命当交易,还是义无反顾去了大烨。你知道他这一趟到底担着多大的风险吗?你知道我们到底是怎样从西狄铁骑的包围里杀出来的吗?你失踪昶昊监国那时,我们在峻峪关,手里有兵有将,名正言顺,尚且没反,到现在你反而担心他会造反?轩辕槿早想杀他,这次又得罪了赫连泯,你到底还担心他会去投靠谁?”
说到最后,我不由得激动起来,揪着昶昼的衣服嘶叫道:“我和澹台凛,我们,除了彼此,早已经一无所有。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到底是为了谁?为了什么?你到底明不明白?”
独木难支8
昶昼静了半晌,伸过手来,轻轻搂了我,低低道:“抱歉,木樨。”
我打开他的手,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道:“如果你要定他的罪,那就连我一起杀好了。骆子嘉是我放的,纤夜也是我不准他娶,就算说私通公主,那也是我勾引他在先。”
昶昼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声音已沉下来,“木樨。”
我笑了笑,道:“我与阿凛早已约好同生共死,绝不独活。事实上,这件事之后,若只有哪一个活下来,才会真的变成陛下的心腹之患吧?”
昶昼皱起眉,道:“你这是在威胁朕?”
我只淡淡一笑,道:“不敢。只是在表明心迹而已。茉莉对昶昊都能以死相殉,何况我和阿凛?”
昶昼沉着脸瞪着我,没说话。
这时软轿已到了麟瑞宫门口,赐福在轿外亶了一声,请昶昼下轿。
我没等昶昼出声,先下了轿,转身便往出宫的方向走。
昶昼在后面一把拖住我,沉声问:“你去哪里?”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道:“陛下既没有要将我定罪下狱的意思,我自然是要回去了。”
昶昼哼了一声,道:“朕几时说过你可以走?”
我笑了笑,道:“话已说尽了,陛下要留我在这里又还有什么意思?”
昶昼没说话,只板着脸拖着我进了麟瑞宫。
我自知跑不掉,也没有反抗,默默跟过去默默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看也懒得再看他一眼。
昶昼也安静了很久,才轻轻道:“抱歉,木樨。澹台凛这个人,我非杀不可。”
我索性将头扭向一边。
昶昼在我身边坐下来,坦然道:“我知道他为我为南浣做了很多事情,我也很清楚,若没有他,我绝不可能成功。你跟他在一起这么久,这个人的手段,想必你也略知一二。事实上,既使他不在南浣,南浣的局势还是没有逃脱他的掌控,除了昶昊半路杀出之外,每一步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留下的每一着棋都发挥了最大的功效。我当日就在想,澹台凛留不得。这个人太可怕了,他若在朝,我势必多少会被他操纵,他若在野,我更加会寝食难安。”
独木难支9
——看,这就是皇帝。
我们在西狄舍生忘死,他却已想着等澹台凛回去如何杀他。
原来昶昼要杀澹台凛不是怕他投敌叛国,只因为他锋芒太露功高盖主。
或者这次我们回栾华,澹台凛那么久也找不到他,只是因为他本人根本不想让澹台凛找到。
以前只觉得他疑心重,没想到竟重到这种程度。
我冷笑了一声,道:“陛下对我说这个,难道还想让我体谅你要杀我丈夫是有苦衷的?”
昶昼静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道:“就算你会恨我也好……”
我笑出声来,打断他,道:“很奇怪,我现在反倒不恨你了。我只觉得你很可悲。我以前一直很奇怪,为什么皇帝要自称‘孤’‘朕’‘寡人’。我很感激你亲身示范给我看。原来所谓孤家寡人,就是这样由自己亲手造成的。你不需要亲人,也不需要爱人,甚至也不需要朋友下属子民,只要抱着你的龙椅就好了。”
昶昼急切地争辩道:“南浣是我的国家。不论我做什么,都只是为了重振朝纲,富国强民,我只想……”
我抬起手来,再次打断他:“你想怎么样,都是你的事情,别跟我解释。这是你的国家,你的世界,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跟我没关系。倒是有人愿意信你,愿意听你,愿意帮你,你却嫌他帮得太多,把他关在天牢里。”
昶昼沉下脸来瞪着我。
我早已看惯他的脸色,何况到了现在,他摆明了不会放过澹台凛,那么要将我怎么样,我也已经毫不在意。
无非就是一死。
我索性也不理他,起身走到里间,脱鞋上床,拉过被子蒙头盖住。
反正他要留下我,我就走不掉,那么索性安心住下,只等有了澹台凛的消息再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拉下我头上的被子,坐在旁边,轻轻叹了口气。
我躺在那里没动,微微侧过眼来看着他。
昶昼脱了外袍,连那副轻甲亦扔在一边。他在我身边躺下来,拉了我一缕长发,缠在自己手心里,将头埋到我肩窝里,低低道:“再让我抱一次吧。”
我没说话,他已伸过手来,连我和被子一起抱住。
紧紧的。
像要嵌入自己身体一般。
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一样。
孤独而无助。
如同溺水者抱紧浮木。
但现在我却已经明白,这个男人也许的确孤独,却绝不是无助的溺水者。
或者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够真正站稳在这权力的顶峰。
我嗤笑了一声,背过身去,闭上了眼。
独木难支10
昨夜来回奔波,心里又有事,本就没有睡好。到现在一切置之度外,我反而平静,躺在那里,没多久就真的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到了下午。
昶昼已不在了,阿春坐在床前守着。
我看到她,有点意外,惊坐了起来,“阿春你怎么过来了?他们放了你?”
阿春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看我的目光却很有几分不同,很难形容那种复杂的感觉。
我本想问她怎么了,但话还没说出口,阿春已先问道:“公主现在打算怎么样?”
我下了床,整理了一下衣装,向门口看了一眼。有两名侍卫守在那里。我皱了一下眉,道:“不知出不出得去?”
阿春道:“陛下走的时候,说公主若是醒了,就请公主自便。”
我一怔,抬起眼来看着阿春,“他真的这么说?”
阿春点了点头。
怪不得刚刚她会那样看我。我想,或者她是觉得我是和昶昼达成了某种交易吧?
昶昼放了她,带她过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