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她喝得心神一懔,僵在那里没再动。
云娘伸手擦了擦我的眼泪,轻叹了一口气,声音柔和下来,“傻丫头。你也不想想,以前那么多大风大浪都一起走过来了,他现在怎么舍得丢下你一个人?他既然会叫我来带你走,自己那边怎么会没有安排?”
我咬住了自己的唇,深深吸一口气来平静自己的心情。
云娘又道:“你现在若是冲动行事,才真的会害了他,害了你自己,也会害了沈大人。他飞驰千里赶来,可不是为了陪你们一起死。”
我又做了一个深呼吸,轻轻道:“抱歉,我……我只是……心里乱得很,觉得自己又无知又没用,不知道要怎样才好……”
云娘握紧了我的手,道:“相信侯爷,相信沈大人,相信他们一定会来和我们会合的。”
我点了点头,擦了眼泪,勉强露了个笑容,问:“我们几时走?”
云娘将我妆扮成了一个普通的侍女,天色微亮时便从澹台府出发。
城门果然已然重兵把守,出进都要被守门士兵一一盘查。
轮到我们时,云娘便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将那张伪造的华国夫人手令拿了出来。
也许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华国夫人是当今天子的救命恩人,圣眷正浓,守城将领只让人往车内看了一眼,便挥手放行。
我们出了城门,自然一路急驰,马不停蹄到了汐秀镇。
这个镇子离栾华只有半天多路程,地方不大,靠着海。
马车直接驶到码头上,我还未下车,便遥遥看见海湾里泊着一艘巨大的帆船。七桅九帆,体势巍然。我以往见到那些画舫渡船与它根本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我不由咋舌,惊叹了一声,“好大的船。”
云娘伸手来扶我下车,道:“公主现在应该相信侯爷绝不会舍下你一个人求死了吧?”
我看着那艘船,没有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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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很早便已令人开始暗中造这艘船,大概在公主还未去大烨之前吧。我在大烨与公主分开之后,侯爷便令我开始着手寻找可靠又经验丰富的船员。”云娘说着引我上了本在码头等着的小船,往大船那边驶去。
原来澹台凛早已经打算要出海,怪不得会跟我说到时昶昼就算手眼通天也抓不到我们。大海茫茫,现在这会又没有什么雷达,只要我们能顺利出海,昶昼的确无可奈何。
“现在虽然事出突然,但好在船已经下水,人员也都已就位,只等他们救得侯爷过来会合,便可扬帆出海。”
云娘这样说,我的心不由又提了起来。
我们离开栾华已有大半天时间,一路上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也不知他们那边情况到底怎么样。
云娘大概是看出我的心情,伸过手来,紧紧握住我的,道:“公主请放心,他们最迟也不会超过今天,一定会赶来的。”
我轻轻点了点头,吸了口气,又道:“若他们……若他们过了今天还没有来,我便回去找他们。到时请你不要再拦我。”
云娘迟疑了片刻,也点下头,应声道:“好。”
人家形容时间长久难熬,常说“度日如年”,对我而言,这剩下的半天,简直每一分钟都长久得像一个世纪。
云娘见我坐立难安,便劝我进舱去休息。
这种时候,我又哪里能安心休息?虽然我已经努力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要相信他们一定能平安归来,但仍然只要一闭眼,就好像会看到澹台凛和沈骥衡血淋淋躺在那里,惨不忍睹。
末了索性问船上的水手要了水桶扫帚,挽起袖子跑去冲洗甲板。
这是新船,干净整洁,本来也没有什么好洗的。
我不过也就是想让自己忙碌起来,只是坐在那里等,那种焦虑简直会把人逼疯。
船上所有人都被我这举动吓了一跳,云娘也有些哭笑不得地拉住我,道:“公主,你这是做什么?”
我看着她,有一种恳求的语气道:“你让我做点事。手上有事情做我才不会胡思乱想。”
云娘皱了一下眉,最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放了手,由得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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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洗了多久,突然听到瞭望台上一声欢呼。
我抬头看去,正看到瞭望台上的水手探下身子来,一面指着码头那边大叫:“回来了,澹台大哥回来了!”
我连忙向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暮色中果然看着一匹马向码头跑过来。
只有一匹马?
我努力的睁大了眼,但在这个距离,还是看不清马上的人,连忙抓住云娘,紧张地问:“为什么只有一匹马?那是谁?”
云娘到这时,似乎也有些慌张,一时间也没有回答我,只是又令船上的人赶紧再去几个人到码头接应。
这时那边的人已下马,我这才看到原来是两个人,其中一个大概是受了伤,另一个扶着下了马。但距离太远,天色昏暗,我依然是看不清那边人的面目,只能继续紧张地抓住云娘的手。
云娘拍拍我的手,安慰道:“没事的,船上有大夫有药材,没事的。”
她连续说了两次没事,但我却觉得,其实她心里也不见得有底。
还好码头本有快船等着,那边两人一到,立刻便接上船来。我在他们上船的同一时间便迎过去。
果然是澹台凛回来了。
但我这满心喜悦还没浮上来,便因为他扶着的那个人而惊叫了一声。
受伤那个,是沈骥衡。虽然已经简单包扎过,但从胸口到小腹,长长一条血迹,实在令人触目惊心。
“沈兄……”我叫了一声,已说不出话来。
沈骥衡抬眼看了看我,竟然浅浅笑了笑,嘴唇动了动,道:“幸……不辱……命……”
声音虚弱,几不可闻。
我连忙道:“你先别说话了,大夫,大夫呢?”
船上的大夫早已准备好,立刻便让人将沈骥衡抬进船舱。
这边澹台凛先吩咐开船,然后才伸手搂了我,凑在我发间,深深吸了口气。
此时此刻……所有的语言都已经完全是多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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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身抱住他,将脸埋在他怀里。
但还未能感觉到此刻的温存,便先嗅到血腥气。
我惊慌地抬起头来,忙忙问:“你是不是也受伤了?伤在哪里?大夫……”
澹台凛低下头来亲我,直接将我后面的话堵回去。
一个差不多让我们两个都不能呼吸的长吻之后,他才轻笑道:“叫什么大夫?你自己不就是么?你那么久的医术难道都是白学的?”
“可是我……”
“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澹台凛说完这句话,伸手抱住我,头靠在我肩上,晕了过去。
澹台凛浑身是伤。
大多是鞭痕烙印,可见都是在狱中受的折磨。他得罪的人本来就多,这次入狱,大概少不了那些暗中收买狱卒下手的事。
幸好都是些皮肉伤,我强忍着心痛,手指颤抖着在云娘的帮助下为他清洗上药,又请了大夫过来看过,确定了并没有其它的问题。会晕过去大概只是因为虚弱疲劳,休息一段时间自然就会好转。
大夫又说沈骥衡身上的刀伤虽然看来严重,但还好并没有伤到内脏,他又是习武之人,向来身体强健,亦没有什么大碍。
我这才松了口气,让他们都去休息,自己握着澹台凛的手,守在他身边。没过多久便也伏在床前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几时已躺到了床上,靠在澹台凛身边。
澹台凛正睁着一双墨绿的眸子,笑吟吟看着我。“醒啦?”
“唔。”我意识还不太清楚,只如以往在澹台凛怀里醒来的每个早晨一般,随口应了一声,伸手搂了澹台凛的腰,便将头移到他肩上。
澹台凛发出了明显的抽气声,我才突然想起他浑身是伤,连忙坐起来,道:“抱歉抱歉,我碰到你伤口了是不是?痛么?”
澹台凛笑起来,轻轻道:“亲亲我就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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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没正经。”我虽然这样骂,却依然俯下身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澹台凛抬起手来搂了我,自己加深了这个吻,末了长长叹了口气,道:“真好。”
我小心翼翼的避开他的伤口,复在他身边躺下来,轻轻应了声,“嗯。”
我们能够再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我们能够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真是太好了。
就这样静静的依偎了一会,澹台凛突然道:“你去看看沈骥衡吧。”
我一怔,抬起眼来看着他。
澹台凛道:“下午大夫过来帮我换药的时候,说他已经醒了。”
下午?大夫?来换药?我睁大眼看着他,一眨再眨,“诶?我睡了多久?”
澹台凛道:“差不多……一天一夜了吧。”
我吓了一跳,“我竟然睡了这么久?连大夫过来帮你换药都没醒?”
“嗯。”澹台凛笑起来,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睡得死沉,还打呼,就像只小猪……”
“胡说,我才不会打呼。”我哼了一声,打开他的手。
他却顺势又搂了我,轻轻道:“之前都没睡好吧?抱歉。”
发生了这种事,他又不在身边,我怎么可能睡得好?
我偎在他怀里,闷闷道:“你骗我。你说不会有事的,结果一下子给我出这么大的事。我差点……”结果说到这里自己的喉咙已经哽住,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澹台凛抚着我的背,柔声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也没想到会真的要走到这一步。”
我没有说话。
澹台凛又长长叹了口气,笑道:“不过,总算都过去了。”
我依然说不出话来,只轻轻点了点头。
澹台凛拍拍我的背,道:“去看看我的救命恩人吧,这次真是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我抿了抿唇,道:“我欠他的,只怕下辈子都还不清了。”
澹台凛静了半晌,道:“你可以带上他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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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时怔忡,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他,皱了眉道:“你在说什么啊?”
“说真的。”澹台凛看起来倒不像是在开玩笑或者试探我的样子,“我们走了之后,沈骥衡在朝中无人帮衬,只怕迟早吃亏。”
我再次惊坐起来,问:“他去劫狱的时候,被人认出来了么?”
“蒙着脸呢,应该没有。但是……”澹台凛顿了一下,道,“你觉得昶昼会猜不到么?”
我沉默下来,澹台凛又道:“就算昶昼一时还要仰仗他守关,但是日后会怎样,实在很难讲。所以,他倒不如和我们一起走了的好。”澹台凛又静了一会,才轻轻拖过我的手,低低道,“若是他的话,我也可以……”
“不行。”我喝断了他的话头,板着脸道,“你当我是什么?是可以随便和人分享的东西吗?”
澹台凛只是静静看着我。
于是我继续道:“他对我好,我知道。我欠他情,我也知道。但不能这么还。这对我们三个都不公平。我人只有一个,心只有一颗,感情也只有一份,分不了。不纯粹的感情,便是对不起你们,也更是对不起我自己。我绝对不可能这样做!”
最后一句话,我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出来。
澹台凛沉默了半晌,才握紧了我的手,轻轻道:“木樨,你真是令我汗颜。”
我抿了抿唇,轻哼了一声。
澹台凛再次搂紧我,道了歉:“对不起。”
我看着他,口气软下来,道:“我看,我们在这里为这个吵架,沈兄却一定不肯跟我们走。峻峪关才是他一生的夙愿。”
澹台凛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晚上我去看沈骥衡,果然我还没有开口,他便先向我辞行。希望我们能在下一个港口放他下船,他要回峻峪关。
我没有留他,甚至也不能开口说以后他若有事,我们一定万死不辞之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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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很清楚,我和澹台凛好不容易才能逃出来,这次出海,便再也不可能回南浣来。
于是我只是坐在他床前,半晌无言。
沈骥衡便跟着一言不发地躺在那里看着我,过了很久,竟然轻轻笑了笑,道:“傻丫头,你现在不是应该高兴么?沉着脸做什么?”
他是第一次用这样轻松平和的语气和我说话,但我却忍不住心头一酸,又红了眼圈,哽咽道:“若有来世,我再结草衔环报答你。”
“胡说。”沈骥衡伸过手来擦我的眼泪,柔声道,“哪个哥哥为妹子做一点事也要图报答的?”
我怔住。
沈骥衡轻轻擦着我的泪痕,道:“你现在也不算是公主了,我想认你这妹子,也不算高攀吧?”
我直接在床前跪下来,覆上他的手,将脸贴在他手心里,哽咽着叫了声:“大哥。”
“兄妹之间,保护帮忙,本就理所应该。所以你不要觉得欠我什么,或者要报答我什么。”沈骥衡抽回了自己的手,闭了眼,深深吸了口气,才缓缓道:“我只想……你能过得好好的……好好的……”
我跪在那里,一个字也没能多说。
你看……我到底要到哪一世才能还清欠他的情?
两天以后,我们停在沅城。
一来是要送沈骥衡回峻峪关,二来是我们走得匆忙,船上的食物饮水并不充足,必须要找地方补办。
沈骥衡的伤还没好,我本想让他在船上多休息几天,但他执意不肯,说他出来时虽然有安排过峻峪关的防务,但若耽搁太久,还是怕有变故。
加上云娘说愿意和沈骥衡一起去峻峪关,一路照料他的伤势,所以我们也就不好再留,商议过后,便决定在沅城停一天,让沈骥衡下船,顺便采买食物补充淡水。
沈骥衡本不愿意让云娘跟着,云娘自己去找了他,也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总之沈骥衡之后虽然还是一副板着脸的冷淡模样,却没有再激烈反对,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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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澹台凛送沈骥衡到码头上。
相对半晌,终是无言。
结果还是沈骥衡笑了笑,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你们还是回船上去吧。眼下风头正紧,还是小心为妙。”
我也勉强挤了丝笑容,道:“至少让我看着大哥离开。”
于是沈骥衡也没再坚持,由云娘扶着上了雇来的马车,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