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布衣冷笑,用手指自铜铃内挟出银刀,斜指鲁布衣,道:“你还有什么厉害暗器,尽使出来吧。
一语未了,突的一声,手中所执的银刀柄内疾喷出一枚小剑。张布衣只来得及侧了一侧,小剑射入他右肋,直没入柄。
鲁布衣怪笑道:“已经使出未了。一扳扶把,木椅轮车突然急驰而至,”呼”地撞向张布衣,就快撞中张布衣之际,木椅坐垫外沿突撑着一块镶满尖刺的木栏,“砰“地击在张布衣的身上。
张布衣大叫一声,往后一翻,往悬崖落了下去。
鲁布衣抚了抚髯,摇了摇头,又持了持髯,再摇首似惋惜地道:“他武功不弱,内力尤高,就是愚驴了点。
那少年期期艾艾地道:“师父,刚才的事,我一直冲不过他内力范围,全帮不上师父的忙,是弟子没有……”
鲁布衣的眼睛像针一般明亮:“他内力好,向我冲来时,卷起的大力,几令我无法呼吸,凭你又怎靠得近他。不过,待会儿辽上真的李布衣,你能尽几分力,就尽几分力!
少年土豆子奇道:“师父,天欲宫会不会弄错了,李布衣来这穷乡僻壤做什么?
鲁布衣笑问:“天祥有三胜,除了胜山胜水还有一胜,你可知道?”
土豆子想都不想,即道:“还有人胜。“
鲁布衣问下去:“是谁人?”
土豆子答:“是‘医神医’赖药儿.平常人难得他治病,但一旦医人没有治下好的,他却不替武林中人治病,是为人胜。”
鲁布衣道:“是了。”
土豆子诧异地道:“难道李布衣是去看病?”
鲁布衣道:“赖药儿是他的朋友。”
土豆子道:“那么李布衣是去看朋友了?”
鲁布衣道:“非也。李布衣和赖药儿,虽是好朋友,却也不常相见。平素两人很少朝相,李布衣去找赖药儿,是因为白青衣、枯木道人、飞鸟大师,叶楚甚、叶梦色兄妹都在赖神医处,李布衣必须要会见他们。”
上豆子讶然道:“自青衣是武林白道总盟飞鱼山庄的‘老头子’.叶氏兄妹也是飞鱼塘的‘老秀’,枯木、飞鸟这两大高手亦是飞鱼山庄庄主沈星南的至交,他们聚在一起……”
鲁布衣道:“正是为了要对付大欲宫,在大住山可谷来家原上设下的‘五遁阵法’。”
土豆子仍有点迷惑。山岚徐掠,梅香淡然,铁索吊桥对岸耸时的天祥远山,就像沾在洁白画布上的黛色一般。
从天样那儿,开始有人渡过吊桥,往山道上走来,匆匆的过客、叫卖的小贩。赶着毛驴的脚夫、赶集办事的行商,各形各式的人物都有。
山道上也出现了几批人,要渡过吊桥到天祥去。久居此山的人来往心澄意闲,若无其事,初来的人都禁不住为这悠远的山意和悠长的水意所合成的明山秀水,痴了一阵。驻足神驰。
鲁布衣看看普渡桥边,像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仍是寂然的山,做然的梅,连一滴鲜血也没遗下,一面向土豆子释疑:“武林中黑白道每三年于飞来峰一战,争夺金印,号令江湖。天欲宫当然是替刘公公等撑腰,但白道中实力也非同小可,尤以江南刀柄会最强,而刀柄会又以飞鱼塘为圭桌。
他一面说,一面以针似的明亮小眼打量观察行人,外表却悠然自在,像倦走江湖,小恿于此一般。
“现在离今年的金印之战,不到十四天,但白道武林的五名代战者:邱断刀、秦燕横。
英萧杀、宋晚灯、孟青楼全被天欲宫派‘心魔’暗杀了,心魔也死于李布衣手上,可是白道武林却找不到证据是天欲宫干的,所以只有找另外五大高手顶替。
这时,山场道上,前后出现了三批人,愈来愈近,而鲁布衣的眼睛也越眯起细,越来越亮。
上豆子问:“便是那白青衣、枯木、飞鸟、叶氏兄妹等五人?”
鲁布衣额首道:“我今晨见到五人中叶楚甚受伤颇重,经过这里,因而料定是李布衣指使他们来求医,明天便是闯五遁阵之时。黑白二进观战,公证已齐聚青订谷,李布衣没有理由不赶去与这班人会合的。
其实鲁布衣也有不知之处。飞鱼塘确是派白青衣等人去攻打五遁阵,但叶氏兄妹合二人之力只能算是一阵。另外还有藏剑老人谷风晚出手。
只是在元江府之夜,东海钩鳖矾的钟氏兄弟和黑白元无常来攻,加上司马、公孙暗袭,曾在衙里有过一番龙争虎斗,后来除钟石秀逃逸外,余人皆丧命于豪侠手中。
而布下“五遁阵”的原主纤月苍龙轩,因不甘辛苦布下的阵势全力天欲宫所用,未与中士武林好手交战便返东流,故此在杨里挑战诸侠,幸得李布衣出手,才击败苍龙轩,使其败服而去。
苍龙轩后为天欲官智囊何道里所搏杀,嫁祸诸侠。掀起日后中原武林一场纷争血战,这点诸侠并不得知。
叶楚甚因重创于纤月苍龙轩刀下;李布衣要诸侠护叶楚甚先赴天样木栅里求医,他自己与徒弟傅晚飞在元江府衙里善后。
不料故意留下来帮忙的藏剑老人心怀愤怨,前隙难消,偷袭李布衣,使其四肢全伤,失却抵抗力,要诛之于剑下,后终为李布衣以头顶击鼓而震死。
李布衣受伤的事,不但鲁布衣并未得知,连白青衣、枯木、飞乌、叶氏兄妹诸侠,亦不知道。
鲁布衣此刻、眼睛钉着的。便是朝普渡吊桥这儿赶来的三批人中的一批。
第一批是皮货商,有谈有笑的,脸上都随时随地没升起一种饱经世故,遍历世情的笑容。
第二批人是一对夫妇,男的左手提了一箩鸡鸭鹅鱼,右手还抱了个小娃娃,女的双手抱了个还在褪褓中的婴孩。后面跟了三个人不算大小不算小的毛孩儿.八成是赶娘家的。
这两批人当然不会有李布衣。
鲁布衣注意的是第三批。
这最后一批人,其实只有两个。
两个人。只有一个人走路。
一个龙精虎猛,浓眉大目的青年,背着一位五络长髯。双手双脚都绑着布、而布上又渗着血花的中年人。
鲁布衣望着、望着,不觉第一批人已上了普渡吊桥。
土豆子自然也注意到鲁布衣的眼色。
所以他也望了过去。
鲁布衣低声道:“你看到了没有?”
土豆子怔了一怔,问:“谁?
鲁布衣没好气地反问:“我们在等谁?”
土豆子吃了一惊,道:“李布衣?他……来了?”
这说着的时候,第二批的一家大小,又上了普渡吊桥,而第三批之后。一时再没有来人。
土豆子道:“李布衣怎会……?”他端详第三批人,那跟自己年纪相仿的自然不会是李布衣,但他随师父在三个月来追杀李布衣,徒劳元功,从百姓口中,人人乐道的李布衣,使土豆子心头的李布衣怕不有三头六臂,而今看见一个自己寸步难行,手足俱伤,要人背着走的废人,叫他一时无法置信。
鲁布衣横针似的咪眼浮现起讳莫如深的笑容:“李布衣也是人,他也一样会伤,会死的,所以我们才能杀他,他也是一个一杀就死的人。
他接着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李布衣,但是,他是相士准没错儿……”
土豆子惑然道:“师父如何……”
鲁布衣道:“你看那小伙子小臂上系着的包袱,看相用的器具:罗盘、量尺。封受、铁板、数历都露了一截,还有腰畔插着的长竹岂不正是悬起招牌时用的竹杆子吗?这人是相士没错,而且一定会武,只是受了伤挂了彩……”
说到这里,少年背着伤者,已经急急行近。
鲁布衣微笑,坐在木椅上。
土豆子垂手立在他的身后,此际却悄悄握紧了拳头。
山风徐来,群青郁郁。
天色转暗,河谷远处渺渺,遍布迷雨,看不清楚。
雨虽未至,过桥的人已急步奔行。
浓眉大眼的青年;背着受伤的人,就要掠过鲁布衣的椅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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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梅花籁籁而落。花瓣落在草上、崖边、飞落谷里。
青年背上的伤者。忽然睁开了双眼。
他一直闭着眼睛,可是甫睁目,即望进了鲁布衣针刺般的眼睛里。
他只望了一眼,又徐徐合起了眼睛。
他再也没有望向别处。
可是他缓缓他说:“六十朵,不多不少,落了六十朵,此数大凶,此数大凶。
鲁布衣吃了一惊。他自度一只眼,比针刺还要利,但对方只一开合问,眼神清澄如一潭碧湖。一口针沉到了湖底。
当下再无置疑,立刻道:“李布衣?”
第三章吊桥上的僵局
浓眉青年立即止步,狐旋地看了鲁布衣一眼。
他立即觉得眼睛刺痛,仿佛指头不小心给针尖刺出一下点血珠的感觉。
他只有别过头去看背负者的反应。
伤者没有反应,也没有惊奇。
伤者只是缓缓地道:“你是来杀我的?”
鲁布衣笑道:“你怎么知道?说不定,我是你素昧平生的相知呢?
李布衣长叹道:“你有杀气。
鲁布衣道:“果然瞒不过你。
李布衣也笑了:“兔子不知道何者为虎何者为鹿。但它却知道见到小鹿时继续喝水,见到猛虎时便要逃跑,因为老虎有杀气。”
他笑了一笑道:“杀气是瞒不过人的。
鲁布衣笑道:“只瞒不过你。因为我杀了三十名李布衣,除了少数三几人。别的连发现都来不及。”
李布衣脸色一沉:“我跟你有仇?”
鲁布衣道:”没有。”
李布衣疾道:“我与你有冤?”
鲁布衣答道:”也无。
李布衣怒道:“你何苦为了要杀我,竟不惜杀了三十个无辜者?”
鲁布衣淡淡地道:“我是刘公公亲信,隶属内厂,杀几个意图造反的江湖人,算不了什么。
李布衣忽然平静了下来,“哦,原来是内厂的人,这就难怪了。
鲁布衣笑道:“可惜你已受了残肢之伤。否则.今日谁存谁亡。可难说得很。
李布衣谈淡地反问:“谁说我不能够动手?”
鲁布衣大奖道:“你别忘了,我也是一样替人看相的。
他一面笑一面亮着锐眼:“你是木型人,目长而秀,腰细而圆,髯眉多清,骨坚节硬,脸略带方,即略带金型。五行里金克木,惟少则断木成器,多则木被金伤,你此刻肢白如雪;金已侵神,血气极弱,若非双目神柔仍在,早已支持不住,又如何能出手动武?
李布衣戳然不语。
那青年突虎目一睁,怒叱道:“还有我!
鲁布衣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
青年用右手大拇指着他自己的鼻子道:“我是傅晚飞!”
鲁布衣忽笑道:“你个性豪放冲动耿直。意志坚定,有所图谋必全力以赴,但却不善于应变,为人过于坦率,性情亦失之太刚。易放荡不拘,常不思前顾后,纵仗义疏财,结交天下,亦难免遭败北.更易受人牵累。
傅晚飞大吃一惊,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我的个性……”
鲁布衣一晒道:“人呱呱堕地,四指紧把拇指握在掌心,拇指就是自我,拇指的形状就是自我的性格的流露……你拇指坚壮有力,强硬挺长,本可干番大事,可惜拇指与食指间分隔太宽,易放难收,任意行动,缺失难免。
傅晚飞呀啼道:“你究竟……是谁……?”
鲁布衣淡淡笑道:”算命杀手鲁布衣。”
李布衣忽道:“算命神捕邹辞来过?”
鲁布衣道:“他易名张布衣,刚才来过,也刚被我杀了,他是第三十一个以布衣为号的……你怎么知晓他来过?”
李布衣目注草地上。
崖边。有几个碎散了的小铃裆。
鲁布衣这才笑道:“张布衣的夺魂铃,很容易认,难怪你一眼看出来,是我大意。”
李布衣沉吟了一阵,道:“我还有一桩心事未了。”
鲁布衣眯眼道:“你想去协助飞鱼塘的人攻打五遁阵?”
李布衣点点头。
鲁布衣叹道:“不行。第一,等你打完了五遁阵,伤已好了差不多了。我未必能制得住你;第二,以你现在的伤势。又能帮得上什么忙?起不了什么作用?
李布衣平静地道:“那你非要在此际杀我不可?
鲁布衣斩钉截铁地答:”是。
傅晚飞大声道:“你杀不了他!
鲁布衣眯眼笑道:“为什么?
傅晚飞拍心胸道:“因为有我!
鲁布衣斜包起一只左眼,笑道:“你接得下我的暗器?
他话一说出,袖口飞出四枚橄榄形的暗器,恰好穿过四朵梅花,钉人材枝。
暗器能不偏不倚打中梅花。并不出奇,但花是柔的,能穿过花蕊。钉在细小的梅杠上,不令梅枝折断,不使花瓣震落,这份腕力,却不是“出奇”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李布衣叹了一口气,道:“四朵,是凶变之数,万事休止你未必能如愿。
鲁布衣笑道:“灵数未可尽信,只要这小哥儿接不了我的暗器,你就死定了。”
傅晚飞坦然道:“我接不下。
鲁布衣笑道:“那你杀了你背上的人,我放你一条生路。
傅晚飞瞪住他反问:“为什么我要杀他?”
鲁布衣道:“你不杀他,我的暗器先杀了你,再杀他。
傅晚飞摇首:“你的暗器杀不了我的。
鲁布衣不禁问:“为什么?”
傅晚飞道:“因为我会跑。
话一说出,背着李布衣,没命似地往前跑。
鲁布衣四枚橄榄缥已呼啸尖嘶着发射了出去,四枚橄榄镖后又跟着九枚橄榄缥。
傅晚飞一口气跑到普渡桥,往桥牌一转,停了一停,笃笃笃笃,四镖全射人石墩上。
四镖一过,他刚想伸颈,李布衣喝道:“伏下。傅晚飞连忙一缩,又一连九下密响,九枚橄榄镖又射人了石牌内。
傅晚飞哇地站了起来。他甫一站起,“唆”地一声,一枚橄榄缥,打入了他的发舍之中,险些射中了他的后脑。
傅晚飞不及多看,一面大叫着一面往普渡桥掠去。
后面暗器连响,至少有十六八枚落了空,另外流星雨似的尖啸,有的在左、有的在右。
有的在前有的在后,或在上在下飞擦而过!
只要给任何一枚击中任何一人;都要性命难保。
可是傅晚飞没有停顿,更没有回头。
他一鼓作气冲上了吊桥。
这时连雨已开始罪靠。
他一上桥,大叫一声:“大哥!
他是怕背上的李布衣已中了暗器,只听李布衣咳嗽了一声,沉静他说了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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