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遥脸色一白,长叹无语,良久才道:“夏,还是你看得明白,我倒糊涂了,我们,还是早日寻个温厚之人,把锦儿定下妻主罢。”
经过这一番折腾,如锦心乱如麻,晚间也吃不下东西,早早歇息。秋雨白日哭得死去活来,此时疲倦已极,伺候过公子,在外间倒头便睡死了。
如锦一时想父亲的言语,小混帐她果然要娶了许多夫郎么?既如此又何必来招惹自己?可是那小淫贼说只要他一个,她,莫非只是哄骗么?若是如此,再不理她!
一时又想起那人如花眉眼,风流体态,心里偏割舍不得,辗转想了千回,入不得眠,披衣起身,立在房前看了会子月色,愁思满腔,又转回朱阁。
外间秋雨鼾声正浓,如锦轻叹一声坐回塌上,不防屋里竟多了一人,白衫青丝。
窗前月色柔华,倾在那人身上若琼瑶碎玉,飘渺若仙。她背着窗子,瞧不清脸,只一双剪水瞳亮盈盈地仿若星光,定定望着如锦,不是羽兮是谁?
如锦看着那人心里一抖,垂眼咬了咬唇,不知为何,心里面竟是一轻,隐隐喜悦,却立在当地只瞥她一眼道:“你又来做甚?”
羽兮轻轻勾了头,长长的眼睫弯下来,不安地抚摩案几上的砚台。如锦忽然有些心疼,却听她低低地道:“我,半日不见你,很是想你。”
书中说,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如锦岂会不知,心飞快地跳起来,红了脸,垂下眼帘淡然道:“你今日是如何说的?这便是你的守礼么?你快回去罢!”
那小混帐局促地转身,月下花颜如玉,如锦有些失神,却见她又犹豫地回头,吞吞吐吐道:“锦儿,你……江大人有没有责难你?”
她竟这般挂牵自己么,说不清的喜悦浮上来,心下竟是一甜,她,倒果然听话,都不敢近他身……
如锦不由轻笑,点上一盏灯,道:“我又没做什么,有何责罚的?”
羽兮“恩”了一声,关切道:“锦儿,我听府里人说,江大人今日来王府找你,我怕你没有回府,怕你出事……我,来看看你便走。”
如锦心头软了,瞧她不舍的样子,莫奈何道:“你已瞧过了,还不走?”
锦儿立在灯影里,清雅如玉,羽兮怔了一时,情不自禁上前握了他的腕子道:“锦儿,我这王爷做得好没意思,日日费心算计。日后我若去出征戎马,你……你可愿等我?”
如锦立时红了脸面,欲要甩开她,却见灯光里她右脸上红肿一片,不由一惊,心疼道:“你这脸上是怎么了?”
羽兮慌忙捂上,支吾道:“没,没什么。”如锦一怔,见她脸上指印殷然,心下一黯,轻叹道:“是不是彤公子打的?”
羽兮红了脸,叹息道:“轩儿自小便缠着我,如今还是这般性子,我心里从来只你一个。锦儿,待此事过了,我求皇上给我们赐婚好么?”
如锦脸一热,别过头,不语。
羽兮瞧不清他神色,急得近前道:“锦儿,应了我吧,我今生只要你一个。”
如锦脸烧得厉害,轻咬住贝齿,心下隐隐欢喜却又纷乱之极,只淡然斜她一眼,抽手道:“天不早了,你快回府去罢。”
羽兮心下一揪,颓然松了手,抿抿唇,黯然低头,怔怔地看地上的灯影。
如锦心下似塞了棉花,张不得口,不是他不愿意,只是彤子轩和她……且今日才释了前嫌,自己也不知道对这小混帐的挂念是何心思,总要他理一理。
可是瞧羽兮的神色,心下竟是痛,终是不忍,正要开口,那自顾低着头的小混帐忽然飞快地道:“锦儿说的不错,天都这么晚了,我该回去了,你……我走了。”言罢也不看如锦,轻身跃出窗户,白衣飘飞便没了影。
如锦怔住,忽然无措地攥住自己的衣袖,呆呆坐在羽兮站过的案几旁,坐了许久,直到秋雨起夜,瞧见自家公子着单衣坐在迎窗的风地里,只慌得赶紧关了窗户,揉着惺忪的眼睛道:“公子,怎的还不睡?”
如锦恍惚回神,望一眼关上的窗,果然有些凉意,便熄灯睡了。
次日起来,头有些昏沉,身上发热,是昨夜吹了凉风。如锦吩咐不许秋雨惊动母亲和侍君,也不准告诉别人,心怕传出去又叫人扯到羽兮身上说闲话。
秋雨无奈,偷偷去总管那里抓了风寒的药,背着人煎好给公子端去。
如锦一连三日未出房门,这病才下去了,却不知为何,惴惴不安,总挂着那小淫贼低头神伤的样子,心起起落落,犹如陷进了泥沼。
在房里终是安生不得,便叫秋雨备上轿子,去秦无尚那里。
大街上仍是人来人往,车马如流,路过酒楼的时候,如锦迟疑着掀起一角轿帘稍稍瞥了几回,没看到那小混帐的身影,酒楼前也没见她府里的车马侍从。
以往听说那小混帐总和二王爷闲着无事就在此花天酒地。再过一条街,那边是,是怡春楼,她该不会……
如锦忽然意识到自己心里漫无目的的乱想,当下脸热,不由轻笑,她原说过不再去那里的,怎么还会出现在那里?倒是自己胡思乱想。
前面街道拥挤了些,轿子顿住,路边有几个粗俗的老女人在闲扯,不经意传进轿子里。
“那个小霸王,终于离开京城了,这回说不定有去无回。”
“真的?她可是女帝最疼爱的妹妹啊,女帝怎么舍得?”
“八王爷要不是女帝最疼爱的妹妹,女帝怎么敢让她带兵?夜郎国人凶悍残忍,已经灭了好几个国家,如今攻上咱女国,朝里的武将好些都托病,无人可派,昨日八王爷和孙将军亲自领兵出了京城。这八王爷除了会抢男子,还会什么?我可是听说夜郎国囤兵三十万等着呢,这回出征才十万兵马,我看,小霸王是回不来了。”
轰地一下,如锦的心空了,她,她去出征了?
“我朝为何不多调些兵马?”
“这你就不知道了,听说是朝中好些武将都是四王爷……兵权……能调出十万已经不错了……”
十万兵马?夜郎国人的凶暴好战是列国出了名的,十万兵马怎么可以?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也好,那小霸王是个荒淫好色的混帐,身子怕是早掏空了,弄不好就死在战场上了……”
“嘿嘿,这是咱女国的大事,不可乱说,要是国家败了,咱们也跟着要倒霉的。不过那小霸王这么一走,咱京城又能安生一阵了,我家里儿子几个月都没出门,就怕被抢了去。”
“呸!就你家儿子那模样,哪家女人敢要啊!”
“你说什么?你家儿子才是丑呢?又黑又肥……”
如锦紧紧扯住自己的衣角,茫然无神。她,已经出征了,怎么可以什么也不说就出征了,不是说心里有我吗?不是说……如锦低头看着自己的腕子,那天晚上她就扯着自己的腕子不肯放,她是不是打算想说出征的事?只是,只是,他一句叫她回去的话就堵住了她的口。
心忽然绞起来,十万对三十万,夜郎国如狼似虎谁不知道?她去了可会回来?那时她一脸灰心的样子低着头不做声,是自己堵上了她的口。
“公子,秦府到了。”秋雨掀起轿帘探头进来。
如锦茫然抬头,依然坐着没动。她已经不在京城了……
秋雨又唤了一声,如锦无力地看了一眼外面的街道,吩咐回府。
秋雨疑惑地看看公子,公子的衣角已经被揉得皱成一团,可公子的手,还在一寸一寸无意识地拉扯衣角。
秋雨虽然不明白公子的心思,还是乖巧地掉转回头。
行了一半,如锦忽然叫停,一把掀开帘子,焦灼地朝东望,若是,若是她出征去了,彤公子必定知道些什么,必定知道她现下怎么样了,若是去问彤公子……
秋雨跟着看过去,那里一片琼楼玉宇,琉檐飞角,是八王府。
秋雨心里一颤,看一眼公子,公子攥着帘子,脸色发白,似要张口说什么,却又紧紧抿上唇。
也许,彤公子那脾气,只怕一定随军出征了。即便没有随军去,自己又凭什么,去问呢……手从帘子上滑下,一点一点丢下帘子,低语道:“回去吧。”
秋雨看着满怀心事的公子,忽然心悬了起来,为何公子自从那日被那八王爷抢进马车里,就变得神思恍惚,难道,难道公子他已经被……
秋雨打个哆嗦,眼泪便掉下来,不敢叫别人看见,低头悄悄抹了泪,跟在轿子后头。
南夏不知道儿子出了什么事,只见如锦回来时一脸恍惚,心事重重的样子,心便提了起来。
不知为何,锦儿近来十分反常,一时高兴一时沉默,连找无尚的心思也没了,这孩子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妻主还未回来,也不知朝中出了什么事;这几日京城里的气氛都怪怪的,锦儿又……南夏悄悄把秋雨叫去问话。
秋雨惴惴不安地低着头,听南夏问公子最近可是与无尚公子闹了别扭,秋雨摇摇头,南夏又问如锦可是喜欢上了哪家的小姐,秋雨吓了一跳,惊慌地抬头看夫郎,两只手藏在身后抖成一团。
是了,公子这样恍惚,怕是果然喜欢了什么人?难道真的是八王爷?不会!公子往日提起那八王爷从没有半句好话,或是,公子已经被八王爷……沾了身子,公子又不敢说与别人,这才闷在心里一个人担惊受怕。
若果然如此,那,那公子以后,如何是好?
秋雨使劲眨眼睛,不让泪流出来,忍得浑身颤抖,拼命勾着头小声道:“秋雨也不知道,不过公子这几日有些头疼,所以闷闷不乐,想是前几日被八王爷闹的,过些时日,公子自然便好了。”
南夏疑惑地看看秋雨,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便吩咐管家去请大夫,开些安神的药,叫秋雨小心伺候公子。心中却道,婚事耽误不得,锦儿不早日寻个好妻主,如何安心?西梁女国的男子到这般年龄该嫁了。
如锦心乱如麻,回府就倒头躺下,回来这一路上,想的全是小混帐的一颦一笑,忽地想起那日晚上,那小混帐她曾经问过“日后我若去出征戎马,你……你可愿等我?”
如锦胸口立时发闷,她当时便是来告别的么?知道此去可能再不回来,所以才问的吗?她,果真去出征了,去和三十万夜郎兵对战,她走了。
不,我不喜欢那个小淫贼的,只是不讨厌她,可是心口怎地如此痛,她问我可愿等她,我不等,我不等她,我为何要等她,她是她,我是我,她在战场上能不能活着回来与我何相干……
泪一滴滴滑下来,如锦扯住枕巾,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依稀见沙场上血肉横飞,小混帐一个人被围在刀枪堆里,无数的箭矛刺射过来。如锦的心破了,想要声嘶力竭地叫她,却无法发出声音,眼看着她的血喷出来,满地都是……
不!不要——如锦的魂魄似离开了身体,绝望地哭喊,却依然没有声音,只有无尽的绝望和痛心彻骨的心碎。
那小混帐依稀望过来,眼神轻飘飘的没有力度,眷恋不舍地渐渐闭上。
天地都塌下来,如锦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已冰冷,抽干,悲呛地叫:“兮儿——”她不在了,她不在了,那我还活着做什么?随她一起去,生生死死,不要丢下我……“兮儿,兮儿……”
“公子,公子?快醒醒,公子!”守在床前的秋雨听见如锦的悲呛声,惊骇地叫起公子,如锦睁开眼,长长的眼睫上全是泪,颤颤地眨了眨,茫然看着秋雨,眼中却无焦距。
秋雨咬咬唇,小声道:“公子,我刚才听到你叫八王爷,你和八王爷……”
如锦一怔,低头,梦里绝望的悲呛涌上来,不由攥了衣角捂住心口,原来,我是喜欢她的,我早就喜欢她的,如果她出事,兮儿……如锦忽然掀开锦被下床,穿上鞋子便往外走。
秋雨慌得追在后面道:“公子,公子,你去哪里?”
如锦淡然道:“准备马车,我要立刻去见彤公子。”
秋雨呼吸一窒,埋头跟在后面。公子他,果然……
“锦儿,这么晚了,你这是去哪?”前面一人忽然阻住去路奇怪地问,却是江遥。
秋雨偷眼看去,见大人眉头紧锁,秀气的唇紧紧抿着,心神不宁地在园门口踱来踱去,侍君南夏垂着袖子立在一旁。也是神色紧张,当下心里一揪,莫非大人和侍君已经疑心公子他……
如锦怔了怔,立在当地道:“娘,你回来了。”
江遥长吁一声,又道:“你莫要出去了,以后也莫要出去。”
什么?如锦愣在当地,江遥的秀眉拧到一处:“现在外面乱得很,宋贵妃殁了,皇子胎死腹中。”
殁了?不是说他快要临盆了吗?好好地怎会殁了?若是殁了,那女帝她……
江遥叹息一声,神色憔悴地摇头:“此事终难善了,只听宫中人说,宋贵妃是失足落水,救上来时已经身亡,孩子剖腹取出,是个皇子,不到半个时辰也亡故了。老师她悲愤之极,说是有人暗害,定要讨回公道。”
什么?如锦听得心下一片冰凉,宋贵妃快要临盆了,怎会轻易出房门,又怎会落水?这,这,是的,宋司徒能在朝廷上与四王爷和安太尉争权斗势,赌的,就是宋贵妃怀下的龙女,如今却殁了,那就是说……如锦心下一片冰凉,娘在朝中是宋司徒的门生,如今宋家一倒,安大人一定会趁火打劫,这时候只看……
“那,皇上她……”
江遥的眉头更紧,咬着唇道:“皇上龙颜大怒,下令老师和刑部彻查宋贵妃无故落水一案,宫中侍从皆被关入天牢,皇上已带着二王爷亲自前往京郊宗庙为宋贵妃做法事超度。现下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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