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年公子应邀在郭靖旁边坐下,然后对郭靖抱了抱拳,道:“原来是郭兄,在下姓陆,名展元。”
郭靖和李秋水听了这名字倒还没什么,尚可听了却是心里“格登”一下——这个人,便是日后让李莫愁失恋而走上邪路的人么?
尚可在这里仔细观察陆展元,那边郭靖却对陆展元道:“在下的师父是嘉兴人,我听陆兄弟的口音,似乎也是那边的人氏。”
陆展元笑道:“我的确是嘉兴人,不知郭兄师承何处?”
郭靖道:“在下的师父是江南七侠。”
陆展元道:“原来是江南七侠,他们是我们嘉兴的前辈人物,一向急公好义,嫉恶如仇,在下是极为佩服的。只是十几年前好像就离开了嘉兴,不知去了哪里。”
郭靖道:“在下自幼被奸人所害,与母亲不得已去了蒙古大漠。七位恩师对我有大恩,在下日夜思报!”
陆展元道:“原来如此。”
郭靖便又向陆展元请教有关于范仲淹的事,陆展元便笑道:“在下祖籍其实也是苏州人,只是后来因故南迁到了嘉兴,故此苏州的人物,在下亦略知一二。后来范文正公服母丧,便辞官去了应天书院任教。守丧结束后,他便作了京官,之后上书言事,先后得罪了刘太后和宰相吕夷简,三次贬到地方上,旁人劝他不要再上书得罪人,他却说‘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郭靖听了,喃喃自语道:“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反复说了几遍,陆展元见了,便住口不说,以待郭靖的下文。
但郭靖只是自语了几遍,便又向陆展元继续询问范仲淹的事。
陆展元也不在意,便只笑道:“后来范文正公被调到西夏边防上,戍边多年,西夏人称其‘胸中有百万甲兵’,不敢再侵扰我大宋边界,这时天下才知道文正公乃是文武双全。后来到了庆历年间,文正公被调回京城,很快便作了枢密使和宰相。”
郭靖听了一副神往的神色:“如此人物,只恨我晚生了二百年,不得相见!”
陆展元道:“郭兄所见与我相同,我也常恨自己晚生了,不得与先贤相见呢!”
李秋水和尚可见二人相谈甚欢,互相看了一眼,心中均道——郭靖这下可算是遇着知音了!
陆展元与郭靖共进了一杯酒,神色间却突然一转,喟叹道:“可惜范文正公在朝中不久,曾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夏竦,因为嫉妒他,设计陷害他好友富弼和石介谋逆。文正公为了避嫌,只得离开京师,去了河东和陕西,后来被贬做各地知州数任,在任上郁郁而亡。”
郭靖把腿一拍:“朝中总是有各种奸臣在,常使英雄不得伸展雄心壮志啊!”
李秋水这时笑了笑:“夏竦可不是奸臣,他也算是一代名相了。只是人都是两面性的啊。”
郭靖心中奇怪,便问道:“哦,夏竦不是奸臣么?”
李秋水道:“是啊,夏竦的父亲就是与辽国作战,英勇战死的。他乃是忠良之后,不但范仲淹是他举荐的,另一个宰相庞籍也是他提拔任用的,虽然有些贪财,但功绩还是大于劣迹的。要知他死后先被谥为文正,后改谥文庄,这可比范仲淹差不了多少的。”
郭靖听了皱着眉头,好像被触动了什么心事,默然不语。
陆展元不知李秋水前世与夏竦、范仲淹是一个时代的人,所以听她对谥号和夏竦的事迹似乎也颇为通晓的样子,心中也是惊奇不已,但嘴上却不肯服输,仍道:“这位姑娘,话可不是这么说,真正的忠臣,是一心为国为民的,哪有因私而废公的呢!”
李秋水当年在西夏后宫里,什么样的勾心斗角、陷害倾轧没看到过,只是她也懒得和陆展元争什么——在他看来陆展元就是个跟她没什么关系的人,这样的小事清寒犯不着与他一般见识。
郭靖虽然心里觉得李秋水说的也有道理——好人做的事不一定全对,坏人也不一定就一辈子不做一件好事。但觉得若是与陆展元争论起来,自己一定不是对手,所以也就闭了口,只是对他笑笑,然后对尚可道:“可儿,你吃完了么?”
尚可知道郭靖的意思,便道:“好啦,我们走吧。”
没想到陆展元居然跟着道:“不知三位要去何处?”
尚可略感意外,但心中忽地一动,便实言相告:“哦,我们要去拜见一会高僧,你要不要一起去?”
陆展元看了一眼李秋水,再对尚可道:“不知是何方高僧?”
李秋水和郭靖不知尚可是什么意思,但都知尚可做事自有用意,便也不多说话。
只听尚可对陆展元道:“是一灯大师,你大概没有听说过吧。他大概在大理境内,我们要走好远的路呢,而且也挺赶时间的,一路上也没工夫四处游玩。”
陆展元道:“原来是大理的高僧,大理乃是崇佛之国,这位高僧定然有其高明之处。如果三位不嫌我聒噪,便一路同行,可好?我这次从家里出来,也正是要想历练一番的。大理地处南疆,与中土江南的风情定然不同,我也好去长长见识。”
尚可心想,你本来是该先遇到李莫愁,然后与她分手再找的何沅君,现在先让你遇上何沅君,也许就能免去这一段孽缘?
不管怎么说,没遇上这事这人,也就算了,既然遇上了,捎带手的事,何乐而不为?
于是便对陆展元道:“哦,既然如此,我们这便要出发的,陆公子可有马匹?”
陆展元道:“在下有马,诸位都是骑马的么?”
尚可道:“我与师姐是乘车的,郭靖才是骑马的。”
陆展元见尚可对郭靖直呼其名,心中诧异,不知二人是什么关系,但也不好问,心想日后总会知道的,也就罢了,只道:“原来如此,在下骑马跟随三位好了。我从未去过大理,诸位让我同行,能去见见世面,那真是不胜感激了。”
尚可笑了一下:“可是我们有不少仇家呢,你跟着我们,不怕被牵连么?”
陆展元道:“三位都是正派的人,仇家必定不是什么好人,我若遇上,定然相助三位一臂之力。”说着还拍了拍腰间的单刀。
郭靖心想好人的仇敌,也未必就一定是坏人。就像李秋水和黄药师,虽然算不上仇人,但也是半敌对的关系,他们两个却都不像是坏人的样子。
而尚可见陆展元脸上一股志得意满的样子,知道他武艺初成,出了家门闯荡江湖,正欲快意恩仇,若是叫他小心,只怕反而要让他不快,以为自己小觑了他,便也就住口不言。
李秋水却故意道:“我们的仇人,是铁掌帮呢,你不怕么?那裘千仞号称铁掌水上飘,甚是厉害呢。”
陆展元一怔,随即道:“这人甚是可耻,身为铁掌帮帮主,居然向金人屈膝,我若见到,定然要向他讨教几分。”
李秋水和郭靖见他口气甚大,不由得都是一怔,均觉得他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但是尚可却知道,陆展元日后的武功应该与李莫愁不相上下,就算不如,也不见得会差上许多,不然李莫愁也看不上他,所以他这话大概也不算太狂。只是他现在年纪还轻,武功只怕未成,说这话还是嫌略大了些吧。
郭靖这时道:“陆公子学问风采,在下甚为佩服,此去一路之上,也正好向你请教。”
陆展元笑道:“好说好说,郭兄来自大漠,北方的事一定知道不少,在下也有很多事情要向郭兄请教呢。”
三人说了一会儿,便结帐走人。陆展元跟着三人下楼,解了自己的马过来,便与三人一同上路。
这日终于近了铁掌帮——铁掌山在沅江之畔,此是去一灯隐居之处的必经之路,如果不走这条路,就要绕很远,为了尚可的伤能早点好,也只能冒险从这里走了。
看看通过了铁掌山,三人这才放了心。倒是陆展元,好像从来不担心一样,一路上与郭靖李秋水二人一起谈古论今,还与郭靖一起切磋武功。
陆展元虽然比郭靖年少,但是自幼便习武练功,若不是郭靖练了八荒功和天山六阳掌,仅凭马钰的全真内功,一定不是他的对手。
而因为有李秋水在身旁不断指点,郭靖的武功也是突飞猛进。陆展元初时能与郭靖拼上过百招才输,等到近了大理时,郭靖只要三十余招便能击败陆展元了。
事实上陆展元的武功也有进步,所谓的“纸上得来终觉浅”,只有身体力行才能得到进步。虽然李秋水没有指点陆展元武功,但是陆展元也是聪明人,所以也会琢磨自己招术上的缺点。只是郭靖在习武上的天份要高于他很多,再加上李秋水的指点,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居然越拉越大。
陆展元倒也没有出现什么嫉妒的情绪,反而与郭靖愈加推心置腹,探讨起武学来。
过了铁掌山约莫二三里路,眼见得前方出现了一片林子,郭靖便让车夫赶车绕过林子去,但是李秋水却道:“我看这林子颇有蹊跷,你们先走,我去看看。”
尚可一怔:“什么蹊跷?”
李秋水笑道:“你们看不出来的——你们看林子那里,是不是有一条小路?”
说着一指,三人看去,果然看到一个如同入口一般的路,于是便都点了点头。
李秋水道:“你们不知,但是我一看便知,这路旁的树木,暗含着九宫八卦的排列,想来里面住着什么隐居的高人,所以我要去看看。”
郭靖道:“这里离铁掌山太近,我们还是走吧,别惹出事来。”
李秋水道:“你们先走,我进去看看,料想无妨。”
尚可见李秋水好胜心与好奇心都极盛,也不好劝阻,便让她千万小心罢了。倒是陆展元,听了李秋水的话,就一定也要一起进去。
李秋水见了,索性让她们一起进去——这里面她武功最高,她还真不放心让尚可和郭靖两个人上路呢!于是便让车夫先去下一个小镇上等着,然后众人一起进去。
好在李秋水本人也精通奇门遁甲,一路上七弯八绕的,时而向左,时而转右,有时更倒退斜走数步,似乎越行越是迂回迢遥,却是一点也不乱,很快就进入了林子深处,找到了一间小木屋。
只见这木屋周围有着一大片沼泽黑泥,李秋水领着三人到了一处,只见一排木桩一根根地立在泥沼里,却都是虚晃摇动,或歪或斜的。好在李秋水轻功了得,郭陆二人轻功也颇有根底,尚可被李秋水抱着,四个人很快便通过了这个黑沼,到了那木屋之前——这木屋却也奇怪,既无门也无窗。
李秋水朗声道:“里面住的是哪位高人,我等路过贵地,想要进来拜访,不知可否?”
这时里面传出一个声音:“你们既能来到此处,必有本事进屋,难道还要我出来迎接吗?”
听声音是个女子,但是却听不出多大年纪,似乎苍老中显着清亮。
李秋水对三人低声道:“跟着我跳进去,在左首落脚。”
于是郭靖背着尚可,与陆展元一起跟着李秋水绕到左边越墙而入,只见这墙里是个院子,分为两半,左一半是实土,右一半却是水塘,如果从别的地方进去,就会掉在水里了。
四人跨过院子走向内堂,只见堂前是个月洞,仍无门扉。
李秋水道:“不用怕,只管进去。”
三人都点了点头,跟着李秋水先后走进堂去,只见当前一张长桌,上面放着七盏油灯,排成天罡北斗之形。地下蹲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女子,身披麻衫,凝目瞧着地下一根根的无数竹片,显然正自潜心思索,虽听得有人进来,却不抬头。
六十九章 再遇童姥
尚可在邀月谷里,也曾看过李秋水和童姥演算数术,知道那些竹片是古代的算筹,只是她懒得学那些,反而把现代的三次方程的解法,以及一些别的定式定律之类的告诉了李秋水和童姥——还好尚可上学早,已经在初中里接触过三次方程了,不然还真被古人瞧不起了!
倒是李秋水和童姥,从尚可那里学了不少现代的数学理念,提高了不少这方面的学识。
现在李秋水一看这个女子摆的算筹,就知道她在算什么,当即便出声指点。
那老妇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向李秋水怒目而视。只见她一双眸子精光闪闪,额头满布皱纹,面颊却如凝脂,一张脸以眼为界,上半老,下半少,却似相差了二十多岁年纪。而从她双眼之下的面容上来看,却是容色清丽,不过四十左右年纪,只是不知她是思虑过度,还是得了什么病,以致于鬓边早见华发。
这妇人当然就是隐居在铁掌帮附近的瑛姑——她的儿子为裘千仞所害,她却住在仇人的身边数十年不知,而且还与裘千仞互相敬重,可算得上是一种讽刺。
瑛姑见李秋水外表年纪不过十四五岁,心里哪里肯信,只是低头自己计算。待得搬弄了一会算筹,果然得出的结果出李秋水所说的一样,心中不免有些惊讶,但只当是李秋水偶尔猜中的,于是再摆了一题,结果刚刚摆完不久,李秋水又说出了答案。
瑛姑这次再算,果然李秋水又对了,不由得又是惊异,又是奇怪。一旁的陆展元见李秋水不但武功高超,而且又擅长算数,心中更是钦佩,看向李秋水的眼光中充满了仰慕。尚可见了暗暗叫苦——自己把陆展元带上原意是要让他提前跟何沅君见面,顺带破除李莫愁的悲惨结局,可千万别弄巧成拙,让他恋上了李秋水才好!
虽然不知李秋水这一世对于爱情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而陆展元的外表也正符合她喜欢的小白脸类型,但尚可总觉得李秋水不会喜欢上陆展元,如果陆展元不知进退,只怕要惹出祸来的。
正在想着怎么警告陆展元,瑛姑却已经伸腰站起,但见她双目直瞪李秋水,忽然手指内室,说道:“跟我来。”然后拿起一盏油灯,走了进去。
李秋水微微一笑,也不害怕,迈步便跟了过去,郭靖和尚可、陆展元也跟在她后面一起进去。只见那内室里的墙壁围成圆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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