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犯得着骗你?”朱子期冷笑一声。
姜嬷嬷的身子往后倒退几步,一时间无法接受这样的消息,怪不得要日夜兼程地赶路,原来是要叶蔓君赶到汝阳城给自家主子冲喜,好让坠马的世子挺过这关,这会儿她相信朱子期的到来是自家王妃的意思。
王妃并不会放朱子期在城里添乱,生怕这人会做出对世子不利的举动来,最好还是遣出城去最为安心,故而才会找了这个名目让他来迎接叶蔓君。
姜嬷嬷的嘴紧紧地咬着拳头,这个变故杀得她一个措手不及。
朱子期对于这嬷嬷的举动并不在意,该怎么做这个老太婆清楚得很,用不着自己多事地去提醒她。“嬷嬷还有事吗?”
姜嬷嬷茫然地摇了摇头,她转身就离去,心中却是想好了对策,决不能让叶蔓君现在就知道了真相,要是她不肯配合到汝阳城去给世子冲喜怎么办?能让王妃严正以待,世子是凶多吉少了。
马车里的叶蔓君看到绣帘上马车,忙低声问道:“可探出什么消息来?”
绣帘摇了摇头,“他们的戒备很森严,奴婢没能靠近姜嬷嬷与那朱二爷,所以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是,”顿了顿,她更为低声地禀道:“姜嬷嬷的神情不对,很明显朱二爷的消息对她的影响很大。”
叶蔓君的神情一凛,姜嬷嬷的表情就是晴雨表,这汝阳王的人会阻她打听消息,但是却阻不了他们自己人的神情动作。
“汝阳城有变。”她慢慢地说出这几个字眼,只是没有更多实质的证据,她猜不出这变故出在哪儿?汝阳王?王妃?世子?在心中逐一地排查这几个人。
正在她深思之际,姜嬷嬷已然回到马车上,表情一如既往,看得出来是调适好内心了。
“这路程颇赶,叶姑娘不下马车走走?怕是路上再无机会了。”
“无妨。”叶蔓君轻挥手道,“对了,嬷嬷,这么赶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怎么会?”姜嬷嬷的心头一跳,以为是有人说什么给叶蔓君听了,遂又道:“姑娘不要听信别人的胡言乱语,一切都安好着呢。”
“是吗?”叶蔓君微微一笑道,随后又微微一皱眉,似乎略有些烦恼道:“可我怎么听说……”
“叶姑娘只要相信我就好了,不要听信他人的话,真的没事。”姜嬷嬷一再强调道。
“姜嬷嬷,你不要着急,我听说王妃……”
“王妃安好着呢,世子也安好着呢,那些都是谣言中伤……”
姜嬷嬷越是这般强调,越是证明事情就出在这两人的身上,叶蔓君神情严肃地看着这老仆,“姜嬷嬷,到现在你还不对我说实话,是不是王妃出了什么事?不对,是世子对不对?”
王妃若真的出了什么事,姜嬷嬷不会这般瞒着她,除非世子出了什么事?生怕这婚事有变,所以对着自己不敢说真话。
“没有。”姜嬷嬷表情一变,随后调整表情,强调道:“绝对没有。”
叶蔓君这会儿如何会信得过她,这姜嬷嬷没有对她说实话,她起身推开姜嬷嬷,“你不说,那我就去找那个会说的人。”
“叶姑娘,你怎么如此固执?我都说没有,你还不信……”姜嬷嬷心头狂跳,伸手拉住下马车的叶蔓君。
叶蔓君不客气地挥开她的手,朝自己的两个侍女道:“给我拦着这个老奴。”
“是,姑娘。”绣帘与卷帘立即应声。
两人上前一人拉着姜嬷嬷一边胳膊,不让这老太婆阻止了自家姑娘去找答案。
姜嬷嬷现在后悔至极,因为尊重叶蔓君这未来世子妃,在这马车上,她一个自己人也没有安排,所以才会被两个丫头制得死死的。
叶蔓君一把抓过帷幄戴在头上,匆匆系好,首次不太优雅地下了马车,车外还有两名襄阳侯府的侍卫,她一使眼色,这两人立即跟在她的身后。
她没有绕圈子,径自走向朱子期。
人还没有走近,却遭到朱子期侍卫的阻拦,只见那两个高大的男人挡在她的面前,一副寸步不让的样子。
而朱子期压根不看向自己,仍自与幕僚说着话,当这来自京城的娇客于无物。这段时日那叶明澜与方渐新的纠缠诘问让他也烦躁得很,只不过为了王府计,只能打太极应付过去,毕竟世子现在还苟延残喘着,轮不到朝廷指手划脚。
叶蔓君伸手阻止自己的侍卫动粗,而是冷笑道:“堂堂汝阳王的儿子居然怕了我这么一个弱女子,说出去也不怕丢脸?”
她的声音不小,周围人都听得到,顿时那集体看向叶蔓君的目光相当不友善,似乎要给这京城来的娇客施压。
她却不为所动,反而更挺直脊梁,当仁不让地看着朱子期,她不愿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到达汝阳城,身为未来世子妃,她有权知道真相。
朱子期的凌利的目光紧紧地盯在叶蔓君的脸上,正确来说是那帷幄上,这个京城贵女远比他想象中要大胆得多,原本以为这京城的女子都一如他的嫡母,原来还是有所区别的。
“爷,要不要给她一点教训?”
朱子期闻言,朝自己的手下看了一眼,手下人都知道他眼神里的意思,这会儿都闭上嘴巴,他方才再度看向叶蔓君,朝那两个拦住叶蔓君的侍卫摆了摆手。
那两人一让开,叶蔓君立即上前,看着朱子期道:“朱二爷借一步说话,小女子有事要请教。”
“有什么就直说?我听不得文谄诌的话。”朱子期的身形未动,显然并不将叶蔓君看在眼里。
叶蔓君看着这人不合作的态度,也没有动怒,既然不愿私下与她说话,那也好,他们就在这儿开门见山说清楚,“朱二爷,你们汝阳王府到底瞒着我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有……”朱子期身边的幕僚却是抢先回答。
叶蔓君嘴角嘲讽地一勾,“我这会儿问的是朱二爷,不是你,你最好闭紧嘴巴。”双眼再度直视朱子期,“真的不敢对我这么个弱女子开诚布公?原来朱二爷也不过是如此,一切不过是装腔做势尔……”
“你对我用激将法没用。”朱子期冷声道,“我从来不吃这一套,我给你的建议最好就是上马车,乖乖地起程到达汝阳城去成亲。”
“我若不合作,你待如何?”叶蔓君气不过地挑衅了一句,她生平最讨厌这样自以为是的男人,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待如何?叶姑娘是想体面地到达汝阳天还是狼狈地到达,在乎叶姑娘的选择。”朱子期微挑眉地给了道两难的选择题。
“你,这不是君子所为。”
“我从来不说自己是君子。”
叶蔓君袖下的拳头握紧,这人真真的气人,如果可以,她真想给他一个教训,深呼吸一口气平息内心的愤怒,她压抑着自己道:“朱二爷,我想我身为未来的世子妃,有权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想嫁得稀里糊涂。”
这是她的真心话,原本不想说出口的,这会儿却被逼得不得不说。
朱子期这会儿才正经地看向叶蔓君,这倒是个勇气可嘉的女子,他倒有几分欣赏了,但仅仅只是几分欣赏罢了,正要说些什么打消她的念头时,听到不远处有人大声道:“报。”
他的神情越发严肃,示意那匆匆下马的属下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密信,一打开来,这会儿他严肃的面容上更是布满了寒霜。
“二爷?”几位幕僚围了上来。
叶蔓君不知道这信里写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这封信里的内容一定与她有关,而且关系重大。“朱二爷,信里到底有什么内容?”
朱子期把信合上,慢慢地转头看向这年轻的待嫁姑娘,不知道当她听闻信中的内容时,会不会神情有变?
“你真想知道?”
“没错。”
叶蔓君重重地点着头。
“那好,你听清楚了,你的未婚夫,也就是我的嫡兄,汝阳王府的世子爷,过世了。”
朱子期说完一连串有些拗口的话后,眼也不眨地看着叶蔓君,似乎想要看到她无法承受的样子,不是想要知道吗?现在他是据实以告了,能不能承受得了就看她自己了。
他的嫡兄朱子杰还是没能挺得过来,毕竟是血脉至亲,他的心情颇为复杂,一向不讨喜的兄长死了,可他也没能高兴得起来。
这位嫡兄的坠马至今仍旧十分可疑,当然汝阳城想他死的人也有不少,只是这样一来,原有的平衡被打破,汝阳城肯定会产生动乱,这并非是他乐见的局面。
死了?
叶蔓君想过这位世子会出事,但从来没有想到他会死,还是她赶到汝阳城成亲的前夕死掉了,她的眼睛干涩至极,丝毫没有要为这未曾谋面的世子悲伤痛哭的感觉,只有为自己而生起的淡淡悲怆。
马车里传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哭声,这声音是姜嬷嬷的,显然她是听到了马车外的谈话,知道自己的小主子离世了,忍不住痛哭的声音。
绣帘与卷帘没有再制住姜嬷嬷,她们对视一眼,均看出对方眼里的担忧,她们自小就侍候叶蔓君,与叶蔓君主仆情谊很深,自家姑娘怎么净遇上这倒霉摧的事情。
她们立即下马车朝叶蔓君而去。
原本迷糊混乱的思绪,在听到姜嬷嬷那一声痛哭后,叶蔓君奇迹般地心情变得平静下来,她不可能对一个陌生人产生感情,所以为这冷淡的未婚夫而哭,她做不到,只能平静地问,“这消息是真的?”
一直紧盯着她看的朱子期自然能听出她的声音的平稳,这女人是真的不在乎还是装的?他现在似乎也分辩不清,不过很快他就会知道答案,“我没有必要骗你,这事一到汝阳城就会真相大白。”
“我信你。”叶蔓君淡然道,现在既然知道了发生什么事情,她也没有必要站在这儿,遂转身就走。
朱子期看着这挺直的脊梁骨,想要唤住她说上几句安慰的话,最后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而是就这样看着她离开。
“姑娘?”两个侍女奔到近前。
“我没事。”叶蔓君冷静地道。
绣帘看了眼这周围的汝阳城侍卫,低声请示,“姑娘,我们要不退回京城吧?现在世子死了,姑娘您还没嫁给他,就不是未亡人,还可以一走了之。”
“对啊,姑娘,我们回去,这汝阳城没有去的必要。”卷帘也巴不得不用到汝阳城去,只要能回到京城,姑娘就算遇上了这桩事,照样还能许到好人家,这是毋庸置疑的。
叶蔓君帷幄下的脸凄苦一笑,“你们以为我还能走吗?”
两侍女愣然答不出来。
叶蔓君环视一眼汝阳王府的侍卫那守卫森严的样子,自嘲一笑,抬头看了看那天高云清的天空,“我早就有去无回了。”
无论朱子杰或生或死,她的命运都与汝阳王府紧密相连,所以在听到那噩耗入耳的时候,她一刻也没想过要回京城。
干涩有眼睛突然有了一层水雾,她知道这泪不是为了那倒霉催死去的未婚夫,而是为了自己那如飘萍一般的命运,连她也不知道未来几十年会是个什么样子。
茫然,前所未有地笼罩她的身心,前方,等待她的只会更严峻,并不会让她轻松。
叶明澜、叶旭融与方渐新也很快得了叶蔓君遣人告知的消息,两人紧急来找自家嫡姑娘,一人却是忙着向朱子期追问,各自都忙碌得很。
叶蔓君看向急匆匆过来的亲弟和堂叔二人,“你们不用问了,朱子期没有理由骗我,汝阳王府的世子是真的死了。”
“怎么会这样?”叶明澜倒退两步,事情远比想象中严峻,好半晌,惊疑不定的眸子才定住,“君姐儿,我们回返京城,这世子死了,你还过去做甚?”
“澜二叔说得没错,姐,我们回去。”叶旭融立即道,他根本就不想送姐姐到汝阳王府去,现下新郎都没了,他们还去做甚?
“这婚事是圣上赐的,我们现在回返京城,岂不是要背上一条背旨不遵的罪名?世子是死了,可我与汝阳王府的婚约并未解除,我们要回去也得等到圣旨到达。”叶蔓君条理清晰地道,当然这个是奢望了,这会儿说出来无非是给自己以及送嫁的叶家人员一点安慰罢了。
叶明澜与叶旭融的面色这会儿全变了,圣旨就是一道举在他们头上的利刃,稍有一个不慎,恐会祸及家族。
“进不得,退不得,这?”叶明澜握紧拳头,咬紧一口利牙。
叶蔓君深吸吸一口气,“澜二叔,还是按计划先到汝阳城吧,我们思定再谋后动。”顿了顿,“虽然世子已死的消息不会隐瞒京城,但是京城知道消息怕是要滞后了,我们也不能闲着,就算不能赶在向京城报信的人之前,也还是要遣个人回去把我们的详细情况告知。”
“那是一定的,我这就去办。”叶明澜立即同意叶蔓君的意见,“你说这都算什么事?汝阳城几十年没生变,现在突然来这一遭,杀得人措手不及。”
“姐,你真的还坚持要前往汝阳城?”叶旭融始终想要说服二人,“我们回去,有娘、大哥与大嫂在,皇上不至于治我们家的大罪。”
太后和皇后二人对皇帝是有影响力在的,依他之见,通这后宫这二人,了不起就是皇帝下旨斥责一番,总比到汝阳城去强得多。
叶蔓君苦笑了一下,她何尝不知道自家还有这关系?再说估计没有一个人会想到汝阳王府的世子会年纪轻轻过世,更没有一个人想到会是在她即将抵达之时,这是老天的捉弄还是人为制造?她此时无法得知。
“融弟,没错,后宫是能影响到皇上的决策,但是前朝如果真的较起真来,你以为太后会站到哪一边去?皇后现在身怀六甲,她的精力有限。皇上,他未必就真会还记得我们叶家的功劳,我若没奉旨就回去,恐累家族。”
她的命运注定了,无论是前往汝阳城还是回京城,她都进退两难,两相一权衡,她还是选择继续前往汝阳城。
叶旭融顿时没有话驳斥长姐,姐说得对,他们的背后还有家族,前方就是龙潭虎穴那也得去闯。
叶氏叔侄刚离去,方渐新就来寻叶蔓君,脸色还因为世子的突然过世而变得气急败坏,当然他现在过来是要稳住她。
“叶姑娘,这……”
叶蔓君依旧戴着帷幄面对这人,看出他正在组织语言劝她继续往汝阳城而去,“方大人,你不用说,我都明白的。”
方渐新一脸的惭愧,“叶姑娘,这事我一定会上报朝廷,如果可能,必定会助姑娘重回京城,这还没有成亲,一切都还来得及。只是现在我们都身负皇命,不能半途而废……”
这话说出来不过安慰矣,他同情地看着叶蔓君,要改变圣意恐怕很难,现在这个世子是死了,汝阳王府还会再立世子,尴尬的是未嫁又有婚约的叶蔓君该如何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