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多时候,忽视就是最好的反击。
人潮散去后,雏蓝学院的校门外,很快就被一片浓郁的寂静淹没。
夜色中只剩下街灯的朦胧光晕,只剩下少年安静的呼吸声音。
鼻梁红肿的松青男生,最后一个慢吞吞地晃了出来。
“Thanks。”
千琉纤长的两指之间,轻夹着一张崭新的人民币,而那张纸币随着他的动作,很快就被放入了松青男生的手心中。
男生立刻收拢了掌心,吊儿郎当地斜着肩,哼哼着。
“你只说让我在那个棕色头发的小妞出现的时候去揍那姓莫的小子,你可没说过那小子会还手啊!”
他眯起了一双狭长的眼,伸手按住了千琉的肩膀。
“喂,你是不是应该多给我加一点医药费?否则……”
贪婪的手腕,就在下一个瞬间被有力地扭住了。
“会被打,是因为你没用。”
夜雾妖娆地弥漫开来,遮住了淡淡的月光。
街灯摇晃出了一点微弱的光亮,漫过了如烟缥缈的雾气,顺着少年乌黑的发丝坠下。
他就如在黑暗中绽放的皎洁的花,任由夜色造就的天然阴影,迷离了他圣洁无瑕的光华,脸逆着光,他嘴角隐约的弧度,似乎依旧美好如初,不染一丝妖娆,不带一丝邪恶,不沾一丝血腥。
只是那纤长的手指,却快得犹如一条吐着信的蛇,毫不留情地一口咬住了猎物的咽喉。
他的指尖有着蔷薇冰冷的香气。
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中,辉映出了对方惊恐万分的脸。
优美洁白的手,恍若从未沾染过任何肮脏,纤细轻柔得仿佛连一株小小雏菊都不忍采撷,可是此刻,那纤美的手指,却有力得仿佛能随时扭断对方的咽喉。
“而且,我并没有让你弄伤她。”
千琉的呼吸声是轻轻的,温柔的,就像怕会吵醒熟睡的婴儿一般。
感觉到对方的脉搏在自己的手掌下急促跳动,他微笑起来,笑容绚若烟花,明媚得仿佛淡化了弥漫开的妖冶雾气。
可是在那个松青男生收缩的瞳孔中,看到的,却分明是他背后纤细而巨大的黑色翅膀。
盯着天使的光环,却展开了撒旦的羽翼。
那样的人,或许就叫做罪恶。
“滚不滚?”
松青男生仓惶而惊惧地逃开了。
他的脖颈上还留着清晰的淤痕。
晚风吹散了夜雾,吹得少年棉质的围巾轻轻飘舞起来,琥珀色的月牙,落下了一地皎洁的银光,薄纱一般流泻在他背着画夹的单薄肩膀上。
千琉慢慢地摸出纸巾,仔细搽干净了自己的手指,每一分,每一寸,都擦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多走了几步,把纸巾扔进了垃圾箱。
就像一个最乖最规矩的好学生那样,连垃圾,都不会随地丢弃。
今天唯一没想到的是,竟可以如此简单地让你暴露了自己最真实的感情。
看来,我真的没有猜错。
只是我的小姑娘,你真的该学着把你的在意掩饰得好一点。
轻易暴露了弱点的人,就像一头被拨去利齿、削去锐爪的豹子,你会变成一头万众瞩目的美丽猎物,然后,被连皮带骨吞掉,连自卫的可能都没有了。
小希落,你怎么能犯这样的错误?
希落并不知道自己的底牌,早已被那个亦敌亦友的少年看得清清楚楚了。
她此刻正坐在南宫家的名车内,享受着空调惬意的温度。
手机里,是南宫铭的短信。
“宝贝,我今天很忙,不来接你了,但愿这份小礼物能让你开心。”
希落飘了一眼闪光的银幕,然后,随手把半透明的珠光手机丢进了书包。
她当然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但这丝毫不影响希落的心情,她的长靴边,正散乱着粉色绸带和拆开的礼物盒。优雅地交叠起双腿,她坐姿舒适地欣赏着系在自己手上的,据说是全球限量版的手链,白金的质地,在腕骨上微微闪出低调的暗芒,映衬着她光影交织中明暗不定的漂亮脸孔,她的眼底,流转着妖而不媚的瞳光。
南宫家的司机,照例在老地发放下她。
眼前是一栋新建不久的高档住宅楼,紫铜色的金属栏杆环绕四周,通体灯火璀璨的大厦,就如月光女神手执的法杖,光芒万丈。
沿喷泉铺展的玻璃道两旁,栽种着花叶妖娆的扶桑花,因为被照顾得极佳,所以在这样的季节,竟也可以看到怒放的花朵,吐露明艳。
制服笔挺的警卫目光炯炯。
希落提着书包,慢悠悠地从他们眼底下走过,她姿态优雅,就如所有这在这幢大厦中的年轻女孩一样。但她没有走进去,而是径直拐了一个弯,在她背影消失的地发,就像妖怪突然张开了巨口,华美的大厦被吞噬,它背后的世界暴露了出来,连空气的味道,似乎都在那瞬间变得不一样起来。
该怎么去形容这样一个地方。
仿佛终年沐浴不到阳光的恩泽。
到处都充斥着潮湿变质的发霉味道。
这里看不到蓝天,望不到苍穹,触眼所及的,只有比人高的砖瓦,和一家一户疲于为生计奔波的残喘挣扎。
长靴精致的鞋跟,在青石铺成的路上,踩出了不和谐的细致声响。
在“回家”之前,她照例先走进了巷口的公共厕所。
希落的姿态依旧很优雅,仿佛地上布满的不是肮脏的污水,鼻息萦绕的也不是让人恶心的腐臭,她轻灵地移动着脚步,就像漫步在午后宫廷流溢着花香的长廊上一般自如。
这就是希落的本领,她可以在矜贵的环境中表现得像个女王,在恶劣的环境中,更像一个女王。
现在,她正在像每天放学时那样,从书包底层翻出了散发着廉价洗衣粉味道的旧衣服,换下了自己的一身名牌。
这个在别人看来狭小污秽的地方,却是属于她的魔法天地。
仔细地折叠好她的范思哲外套放进书包,希落知道,从下星期开始,这样的麻烦就可以免除了——因为她的校服就快发下来了。
名贵的衣饰,一贯都是她不露声色的武器,它们总是让她很轻易地得到更多的便利,更多的机会,更多的朋友。
这个世界上,永远是势利的让更多一点。
这是她从小就学会的道理。
是的,她不是生来就高贵的公主,她只是比灰姑娘幸运一点,因为华丽魔法的有效时间,完全由她掌控。
今天肩膀的疼痛,让她比平时多花了十分钟的时间来整理自己。
当她走到巷尾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古老神圣的哥德式建筑,塔尖高耸,顶端是被夜幕勾勒出的十字阴影,尖形拱门旁的石壁早已斑驳,那双岁月刻出的沧海桑田。
而夜空就如一块巨大的黑丝绒幕布,徐徐落下。
暗夜中的小小教堂,只余下一片恩宠不再的寂寥。
这里是一个,被神遗忘的角落。
这是希落在推开侧门前,突然想到的一句话。
棕色的长发扎了起来,清晨薄暖的阳光亲吻着女孩光洁的脖颈,在她的发梢跳跃出了细微的金芒。翻领的黑色短外套虽然时尚,但却因为那廉价的质地,一点都抵御不了寒冷的侵袭。
不过希落出门从没考虑过温度,她只是在意够不够漂亮。
弯腰拉出放在床底的行李箱,她用钥匙打开了锁扣,从里面取出了那件范思哲外套。
“哇,希落姐姐会魔法耶!”
住在同屋的小女孩洁茜突然探进了脑袋,希落想要关上箱子已经来不及了,孩子直直走到了她的身边,睁大了欢喜而讶异的眼睛——在那个箱子里,摆放的是Chanel、Gucci、Burberrys那些世界知名的一线品牌,有衣服,有包包,有首饰,有香水,奢侈得就如刚从世界各地shopping回来的富家千金的旅行箱。
小小的洁茜当然不知道那些品牌的价值,但却也仿佛能闻到那些东西散发出的名贵味道。
她的眼神,带着仰望的崇拜。
那是对奢华物质的,天生崇拜。
那一个角落里炫目的华丽,让人几乎忘记了自己所处的只是一间简陋寒酸的小卧室。
仿佛周围不再有粗糙肮脏的水泥地板。
不再有剥落出满目疮痍的墙壁。
不再有微微泛黄的床单。
像是被孩子的眼神感染了,希落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左腕上的手链,她想到了昨天上车前,郁柒七动了一动的嘴唇。
依稀是,Bitch的口型。
“洁茜,你喜欢这些东西么?”希落的手指,轻轻掠过了造型典型的Chanel香水瓶,瓶中晶莹的液体透出光晕,在她的指尖渲染开了瑰丽,她问身边的孩子,“如果得到它们的代价是被别人叫做Bitch,你还会想要它们吗?”
“Bitch是什么意思?”
小女孩幼嫩的童声,甜软得就像新鲜的棉花糖,她努力学出了那个陌生的发音,好奇地问道。
希落仔细想了想。
“就是坏女人的意思。”
“噢,那我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坏女人。”六岁的洁茜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希落有些意外,但她很快笑了起来。
“你真是个天生的物质女孩,”弯下腰,她的指腹缓慢地摩挲过孩子花朵一般柔嫩的廉价,微笑,“你的选择和我一样。”
“那么,我能摸摸它们吗?”洁茜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讨好地往她身边蹭了蹭。
“不能。”
希落一笑,动作干脆地关上了行李箱,重新上锁,塞回床底。
“如果你靠近它们,我一定会揍你的。”
小女孩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迦琳修女让我来找你,做礼拜的时间到了!”她嘟嘟哝哝地丢下一句话,扭头跑开了。
海蓝色的天空浩瀚明净,尖形塔顶的钟声悠扬响起,教堂内传来了童声唱出的赞美诗,清冽透澈的音质,宛若天使的低吟。
希落戴着樱桃红的棒球帽,帽檐压得低低的,银色尾戒,闪耀出了细致的光芒,随着她利落的翻墙动作,指末的光,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如流星坠落般的华丽轨迹。
迦琳修女一定会在正门口堵她,而她今天没时间和她多废话。
像猫一般轻灵地落地,希落用手指抬了抬帽檐,她回眸,白皙的脸孔微微仰起。
天空很蓝,残旧的金属铜牌就被那样的蓝天映衬着,几个冷硬的黑色宋体字,即使被阳光映照成了华美的金色,似乎也永远温暖不起来——圣玛利亚教会孤儿院。
孤儿院。
全世界最冰冷的三个字冰冷得足以泯灭掉最初的纯真。
而她在那里待了九年。
从七岁到十七岁,只跳过了十五岁那一年。
十五岁。
她遇见了夏佑川。
在那个樱花开得最好的季节。
还记得那一天淡淡的晨光,柔软的浅色花瓣洒落一地,薄薄雾中有若隐若现的香气,她看到那个少年站立在樱树下,衬衣微微反光,飘落的樱花映衬着他幽深的湖水色双眸,淡漠的流光,让人难以捉摸。
他贵族得那样不可一世。
而她,却是一身狼狈。
……十七岁的希落,轻轻转动着自己左手指末的尾戒。
阳光染出了她唇边虚无的笑意。
没关系,她对自己说,现在的她还是可以笑得很漂亮,就像从未受过伤一样。
这里是一条人潮涌动的繁闹小街,狭窄的街道两边是一排排透明橱窗,砖石的路面就像糟糕的天气一般阴暗,还有些微微凸凹不平,那些盛着浅浅污水的小坑洼时不时地露着脸,专心等待着哪个倒霉鬼一脚踩中,和随后而来的骂骂咧咧。
希落熟门熟路地推开了一家沿街店铺的玻璃门,门栏上悬挂着的风铃,立刻叮叮当当地碰撞出了清亮声响。
“开价。”
她扬起手中的纸袋,“啪”一声丢上了纹理明晰的木质柜台。
柜台后的外国女子披头散发一头波浪般的卷曲长发,枯黄的发色却像个劣质的芭比娃娃,她戴着一副狭长的蝶翼形黑框眼镜,尾端微翘起,非常皎洁的弧度。
“这是……”
希落冷眼看着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脑袋埋得很低,笔尖几乎要凑到了衣服上,女子干枯苍白的手指,就像一条迫不及待的章鱼伸出的触手,反复摩挲着那件外套。当视线最终定格在了logo处时,她一把抽过了放在一边的计算器,嗒嗒嗒地飞快敲出了一组数字,推倒了女孩眼前。
“伊莲,你在开玩笑。”
希落的手指拨弄着精致的衣扣,她瞟了一眼那个数字,眉眼似笑非笑,“这是范思哲,你给这样的价钱,未免太不尊重这个品牌了吧?”
“哦不,亲爱的。”
那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子,推起了一脸做作的假笑,她用十足流利的中文纠正她,“这是一件有一大块瑕疵的范思哲。”
她点了点左肩那块醒目的污渍。
“别来这一套,”希落冷笑,“这里本来就是个二手商店,难道你还指望收到全新的货色吗?”
“我只能给这个价钱,”伊莲笑得更假了,“或者亲爱的,你可以去别的地方问问价钱,看看会不会比我出的高?”
她明知道她找不到别的地方交易这些东西。
希落轻轻挑眉,不怒反笑。
“你知道么,”她的手臂半搁在柜台上,身体向前微倾,纤长的睫毛一扇,黑琉璃般的眼珠里,流转出了危险的波光。
“为了得到这件衣服,我不得不和一头猪约会了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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