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总管却更是吃惊,他顾不得水儿就坐在边上,“皇上三思,啊,不,老奴并不是说淑妃娘娘当不得皇后这个尊号,只是……,只是……。”
“只是皇后和他父亲的旧部会不答应,是不是,”乾武帝腾的站起,怒气腾然。
沈总管低下头不敢吭声,但是他这样的表情无形中已是默然了这个事实,乾武帝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好几圈儿,焦躁而又恼怒的样子。
见说到皇后,水儿顿时想起当年娘就是被这个柳笑妍逼走,外祖全家亦是被柳家杀害,这样的血海深仇,让水儿身上的血刷的沸腾,她也不说话,只是死死的盯着乾武帝的脸,等着看他到底只能说?
只见乾武帝在转了几圈后,停了下来,仰天叹了一声,道,“先找回来再定吧。”
只是这一句,水儿的心顿时就凉了,沈总管之前说的那些话又历历在耳,他果然是个懦弱无胆识的人,纵然柳宰相已经死了,他也还是有所顾忌,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张榜寻找她们母子,那个柳皇后不是无可奈何的么?
她忽然在心里冷笑起来,是呵,他的勇气只是瞬间爆发的那种,当年为了向爷爷争取娘爆发了一次,这次张榜找她和娘,想必也是千年难得的一次罢,对了,皇后当然无可奈何啊,水儿想起来了,他在找娘的同时,也在找自己,无论自己是男是女,到底是皇家的骨血,他占着理儿呢,皇后又怎么好明着拦呢。
在得知了娘当年的往事后,今天早上用膳时,她只留了春喜在身边伺候,有意无意的,将宫中的形势问了个大致。此时见乾武帝这样的反映,她心里怎能没有个数,她虽然迷糊,可是她不笨啊。
沈总管点头,才要出去时,水儿却突然开口,“爹要张大人去哪里寻呢?”
乾武帝一楞,“自然是去……?”说到这儿,他顿时停住,这才想起,水儿说到现在,也并没有提到她小时候江如雪是带她在哪里生活,更没有说到江如雪葬在什么地方?
“孩子,你娘……,她……葬在什么地方?”乾武帝问。
水儿像是就等他问,干脆利落的一句,“不知道。”
“不知道?”这一次不止乾武帝,就连沈总管也吃惊起来。
“是的,不知道,”水儿脸色平静的看着他们,镇定的道,“当年娘去时,我还小,娘是师傅落的葬,娘落葬后,师傅怕我受不了,哄我说娘去了很远的地方,然后就带我去了扬州,在我十五岁那年,师傅也去了,所以,娘葬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
说到这儿,她深深的叹了口气,“不单我不知道娘葬在哪里,就是我小时候和娘生活的那个地方,我也是不记得的。”
她抬眼看向乾武帝,极是惋惜极是痛苦的道,“若是师傅还在就好了,师傅记得的……。”
乾武帝的脸色阴了又晴,晴了又阴,好半晌,他咬着牙对沈总管道,“去,命张志山,无论如何,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淑妃的遗骨。”
水儿露出感激的样子,梗咽道,“谢谢爹。”
乾武帝牵过水儿的手,“叫朕父皇,你娘,她不会怪你的。”
水儿低头不语,乾武帝此时心境奇差,一时也就不计较这些,又说了一些话,最后道,“你再歇几日,适应了后,就去见见皇后和德妃她们,不管怎么样,她们都算是你的母后母妃。”
兵来将挡(一)
“母后母妃?”母妃倒还罢了,那个什么狗屁柳笑妍她江水儿见了怕不得一刀就咔嚓了她,还母后呢,她也配?
见水儿翻白眼,乾武帝不由皱眉,又命沈总管道,“挑几个老嬷嬷来,教教长公主宫内的礼仪规范,长公主得有个长公主的样子。”
说到这里,见天色已是不早,他又嘱咐了几句,就吩咐起驾,水儿送到门口,直到乾武帝登上銮驾远去了,她犹自站在门口发着楞,半晌回不过神来。
关于爹,她自小就在心里想像了千万次,她一直以为,她的爹应该是极亲切极随和的,会给她买糖葫芦,会抱她去看木偶戏,会宠她爱她会满足她的一切小小要求,她的爹应该是一堵墙,有爹在,她和娘就风不怕雨不怕了,无人敢欺没人敢骂,爹,应该是她和娘的天呵。
无论如何,她江水儿的爹,都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高高在上,却又懦弱无能,虽然爱娘,却总也不敢为娘争取什么,哪怕,只是一个名分。
她又怎么可能不记得娘葬在哪里?师傅在时,虽然会骗她说娘去了很远的地方,可是明年的某一天里,师傅都会带着她去一个地方上坟,风雨无阻,几年里从不间断,小时候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到了十三四岁时,她怎么可能还不知道那里面躺的是谁呢?
只是,娘一世清高倨傲,她不要娘去了这么多年了,还要再来受这样的羞辱和委屈,爹,如果你不能给娘尊严,那就,不要在去打搅娘。
春喜在边上轻声的唤,“长公主,外面日头烈,回屋吧。”
水儿这才回神,她默默的回转,躺在凉塌上一言不发的想着心事,屋子里的人虽然多,却是一点儿声响也没有的,春喜等人进来出去,猫一般的轻悄无声。
默默的想着久远的往事,又想着如此刻骨的深仇,江水儿只恨得将唇咬出了血,仇人近在咫尺,自己却不能去手刃了她为娘,为外祖一家报仇,自己真是不孝。
水儿暗自自责着,她虽然从小连只鸡都没有杀过,可是现在仇人就在身边,她还是恨的,杀人杀人血腥,可是,那个人杀了娘的一家呵?
对于这样的人,应该不用顾忌到江湖道义等等等等吧?
正在水儿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又是一声高唱,“德妃娘娘到。”
话音才落,春喜急匆匆的进来,“长公主,德妃娘娘来看长公主。”
德妃?水儿皱一皱眉,在自己正是心情差的时候,无论是谁过来,她都是不爽的,于是一摆手,道,“叫她回去,我不见她。”
春喜大急,慌忙道,“这不行啊,您是晚辈儿,德妃亲自来看您,哪能由得您不见……。”
说完也顾不得规矩,死命的将水儿拉起,正闹着,只听外面一阵极清脆的笑声,“都是皇上的长公主生得又好又机灵,好孩子,快出来让德母妃瞧瞧。”
到了这个时候,水儿已经避无可避,只好硬了头皮出来,只见厅房里站了一位满身贵气,一脸雍容的女子,浑身怎样的富贵自不必多说,脸上的神色却是极亲切的,一见水儿出来,立时眉毛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极是和蔼亲和的样子,一伸手就把水儿的手握住,笑道,“哎哟,就是你么?”
水儿脸上淡淡的,垂着头站着,也不见给德妃见礼,德妃却并不以为忤,她拉着水儿的手上上下下看了许久,不觉眼圈儿一红,流下泪来,梗咽道,“好孩子,这么些年,可苦了你了。”
水儿将头一扭,也不看她,宫里头的那些龌龊的事,经过娘的遭遇,她已经看得很清楚了,这个德妃一来就哭哭啼啼的,她半点都不以为然。
还不知道是做给谁看的呢?她这样想。
德妃却顾自唠唠叨叨的说了起来,“当年淑妃姐姐和本宫最是相厚的,淑妃姐姐为人最是宽和,当年她有了身孕,本宫由衷的为她高兴,可是却不曾想,突然的就出了事……。”
说到这里,她见水儿依旧不声不响,她倒成了自言自语唱独角戏般,顿时尴尬起来,拿帕子掩饰的点一点眼角,讪讪道,“好孩子,你看这是怎么说的,见了你,本宫光顾着那些旧事了,我们娘儿俩坐下说话,来,坐下,”说着,就拉了水儿的手,坐在之前乾武帝坐过的位子上,又命人捧上两个托盘来,里面珠光宝气,全是些精美的首饰衣物。
指着这些东西,德妃笑道,“你才回来,很多地方想来定是不适应的,以后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只管来跟母妃要,好孩子,你虽然不是母妃肚子里出来的,却也是一样的,千万别生分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吃不准这个德妃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可是看她言语恳切的样子,水儿倒也不好绷着脸了,她强挤了笑出来,只是她再不肯向娘以外的任何人叫一个和娘,母亲等词儿有关的称呼,于是向德妃道,“多谢……姨了。”
“姨?”德妃一楞,然而只是一瞬间,她便释然,“姨就姨,我和你母亲情如姐妹,若不是,若不是我和淑妃姐姐同是皇上的妃子,你是该叫我姨的。”
见德妃挺会顺竿子爬,水儿也就随着她的话,做出腼腆的样子轻声道,“是呢?水儿从小和娘一起生活,姨和我娘是好姐妹,水儿见了姨,也觉得亲切的很呢。”
这一通马屁拍得水儿心中暗笑,她打定了主意,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对我这样好,我只装着什么都不懂,然后就在一边儿看你要耍什么把戏,反正,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话定是没有错的,谁也别想拿我当傻子。
兵来将挡(二)
德妃哪里能知道水儿心里在转什么,见水儿跟自己亲了起来,她很是高兴,抚着水儿的头发,道,“唉,怎么打扮得这么素气,回头叫人看见了,不像是个长公主,倒像是哪里来的粗使宫女儿。”
水儿耐了性子要看她想干什么,于是笑道,“我倒是很习惯这样儿,再说了,我又不出去,也是德姨您,能不嫌水儿粗俗,来这儿瞧我,换了别人,怕是不能呢。”
说到这儿,水儿自己也暗暗称奇,没想到,自己竟然也能文绉绉的说这样的一大通话出来,往日里,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呢,当初才遇君大哥时,就那么几句,可怜就差点儿咬了自己的舌头呢。
看来,自己真是长进了,啊哈哈。
她这几句话直哄得德妃直拍水儿的手,“真是个讨人欢喜的好孩子,能知道本宫的心,本宫就没白疼你。”
一时间,两人竟然相谈甚欢得很,午时用膳时,德妃也留下了陪着水儿,彼时,沈总管正奉圣旨挑了几个老年精干的嬷嬷过来,德妃见水儿脸上明显的不耐烦,就命那些老嬷嬷们先退下侯着,亲切的对水儿道,“这进了宫呢,自然就不能还是在民间时那样了,举止言谈,无不代表着天家的风范,不出房还则罢了,一旦人前出了错,落进了有心人的眼,只怕被笑的,就不是你一个了。”
她这番话说得极恳切,水儿心中一凛,德妃的最后一句话深深的落在了她的心里,是呵,若自己一副村姑的样子,只怕第一个那个柳笑妍就得笑死了,她最恨的就是娘,所以,她巴不得要我出丑吧?
这样想时,水儿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无论自己有多么厌恶这样的宫廷礼仪,也一定要为自己为娘争口气,看着德妃关切的样子,她这番话倒不像是要害自己。
于是水儿很是乖巧的点头,笑道,“姨教训得是,水儿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还请姨多关照指点。”
德妃点头,“真是好孩子,”突然,她的语气一转,笑道,“嗯,水儿,这个名字倒真是不错呢。”
如此又说了几句闲话,用完了膳,又喝了茶,德妃这才命唤进那几个老嬷嬷进来,吩咐道,“长公主聪明慧黠,端庄知礼,只是因着常年不在宫内,于礼仪规矩很是生疏,你等好生指导,不得怠慢懈懒了。”
“是,谨尊德妃娘娘懿旨,”众老嬷嬷皆恭敬的应了。
见时候不早,德妃这才站起身来,向水儿道,“好孩子,你好生的学着罢,若是要什么,只管派人来说给我,若是有人服侍不周到不恭敬的,你也命人来告诉我,我定不饶的。”
水儿作出谦恭感激的样子,连声的谢了,将德妃送到门口,瞧着她上了鸾轿去了,这才回转。那些嬷嬷们于是开始尽心教水儿宫中礼仪规矩不提。
到了第二日早上,乾武帝于朝堂上下诏,册封江水儿为靖宁长公主,为了纪念已逝的淑妃,特许她随母姓江,名姓不改,并诏令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因为是长公主,身份相较于其他公主,更是尊贵了一层,按规矩,要行册封大典,并要去祖庙外跪拜祖宗,相比于进宫时由承午门而进,这又是一层风光,在行册封大典前,水儿原本以为那个皇后会来刁难自己,然而皇后柳笑妍一来皇帝和她的关系日益见僵,二来,她也已经知道江如雪已死,对自己造不成什么威胁,于是,她倒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不但没有为难,反而尽力的张罗着册封大典上的琐事,尽显她身为皇后母仪天下的宽容大度以及风范。
水儿也争气,一阵临时抱佛脚之后,册封大典上,众人只见新封的靖宁长公主举止优雅,言语得体,举手投足间,尽是皇家特有的尊贵和矜持,观礼的群臣命妇无不吃惊赞扬,令乾武帝大有面子。
水儿却顾不得高兴,这几天她人虽然努力的在学礼仪,心里挂念的其实只是两件事,一,风大哥的伤怎么样啊?二,沈总管有没有去找君大哥,而君大哥有没有领悟到自己的意思,知道其实自己已经进宫这件事?
每次想到这些,她就不由一阵焦躁,无奈沈总管是乾武帝身边贴身伺候的,纵然水儿贵为长公主,亦不是想见就能见到他,想问一问,也是不能的。
她如今唯一的指望就是,石头爹有去找过君大哥,她临走前拜托过的,君大哥就算恨风大哥从洞房里将他的老婆掳走,但是在风大哥伤势严重,自己被接进宫,下落不明的情况下,君大哥,他应该能暂时放下个人的恩怨的吧?
水儿哪里知道,在她急得跳脚冒烟的时候,石峻此时只差派人来拆皇宫的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