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乾武帝登基继位后,他和江如雪住过的屋子除了每日打扫的下人外,就再不许一个人进去的。
因着对江水儿的钟爱,更是因着对江如雪的歉疚,在乾武帝的示意下,德妃为水儿准备的妆奁堪称奢侈,光那紫檀木器,就有几十台,外加一千匹贡缎,一千匹云锦,金银茶筒银杯,金珠玉器,绫罗绸缎等更是不计其数,只那驼妆奁的马屁,亦是专门挑选的一色儿纯白的小马,身量大小齐刷刷的一致,配上簇新的皮鞍,雪亮的‘铜活’,黄弦缰衬着马脖子下面一朵极大的红缨,色彩极其鲜明好看,一路行去,路人无不惊叹羡慕。
妆奁只发到半夜尚没有完,这边水儿在陪着众妃和公主们吃了最后一顿出门饭后,就有专门的有福气的诰命伺候着,在瑞锦宫里开始梳妆,由诰命伺候梳妆,这原本是皇帝娶皇后时才有的荣宠,乾武帝一是为了笼络飞鹰堡,二也是因着水儿之前流落民间的缘故,怕被人小瞧了她,特意破例下的旨,命选那儿女双全的有福诰命进来伺候。
大婚(二)
天色微亮时,水儿已经穿戴整齐的候着了,凤冠霞帔下,满头的金主玉翠,映得水儿苍白的脸终于有了些喜气,有子有孙的诰命夫人拿起缠了红线的碧玉梳,一边嘴里唱着歌儿,一边在水儿已经梳好的发鬓上象征性的梳了几下,放下梳子,一边的女官高声道,“礼成。”
因着这一天新娘子礼仪繁重,唯恐会有不方便的时候,从头天起,水儿就不再吃东西了,见梳妆完毕,春福赶紧端了一盏参汤来,服侍水儿喝下,那边德妃亲自拿了一个苹果放在水儿的手里,道,“好孩子,这个拿好了,在盖头被挑开前,都不要放下,预示你一生平安的。”
水儿默默的接过来,双手合拢的捧在胸前,套了金护甲的手指却在衣袖里,触到一柄已被自己的体温捂得温热的刀柄,这就是那把切水果的银色小刀,趁着服侍的宫人们注意时,她将那小刀取来藏在身上,心下,早已经是满腔的狠绝。
终于到了出阁的吉时,有鼓乐声适时而起,鞭炮声随即炸响,隐隐有呛人的硝烟随风而进,德妃亲自取了绣了交颈鸳鸯的石榴红云锦缎的盖头,最后深深看了水儿一眼,给她盖在头上,她的声音平和却又意味深长,“孩子,好生的去罢,虽说是嫁了,到底还在皇城里,就算有什么,还有父皇母妃呢。”
春福春喜一边一个扶起水儿,向着德妃深深一礼,德妃不觉梗咽,忙转过脸去,向春福春喜摆一摆手,春福春喜扶着水儿,转身,出了瑞锦宫,上了大红鸾轿。
鸾轿先抬去了金銮大殿,乾武帝在金殿上接受了水儿的拜别,隔着盖头,水儿分明看见有一双男人的大脚走到了自己的身边,陪着自己一起向上而拜,这就是那可恶的破堡主了罢,水儿暗自咬牙,哼哼,先别得意,等会儿定叫你好看。
乾武帝关切的嘱咐石峻,要爱惜他的掌上明珠,石峻的声音清越,不卑不亢的应着,奈何水儿大姑娘只顾着胡思乱想,全不知身边闹哄哄的都在说些个什么,跟没有发觉,这个明显熟悉的声音是谁的?
拜别乾武帝后,水儿又被扶上了鸾轿,鼓乐声放肆的欢快起来,春喜将绣了合欢花的轿帘放下,轿内的光线顿时暗了,水儿长嘘一口气,她才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一把将头上的盖头扯下,满头珠翠环拢,稍一晃动,就有轻微的叮当声传来,极是悦耳。
水儿顾不得这个,她轻轻的掀开轿帘一角,想看看那该死的堡主到底长成了怎么样的惊天地泣鬼神,然而守候在鸾轿旁的春喜眼尖,一把将帘子掩上,向轿内轻声道,“公主殿下别这样,让人瞧见了会笑话的。”
水儿丧气的靠在身后的软垫上,取出袖内的银色小刀,想到过一会儿就要血溅洞房,她的小手禁不住有些微微的发颤,杀人耶,老天爷,想她江水儿长这么大了,可是连只鸡都没有舍得杀死的啊。
这就叫世事逼人反,谁叫你总是阴魂不散,先是逼得颜姐姐背井离乡,再是逼得我不得不背了心肠违背天良,姓石的,你活该有这一天了。
虽然这样想,她的小心还是扑通扑通跳得可以,赶紧深深的吸一口气,她想,其实我也不要杀了你,若是你肯休了我,那倒也就罢了。
这样想着,她复又将刀子放入了袖中,狠命的强逼自己定下心神,闭了眼睛,等待迎接即将到来的那场斗争。
皇宫到驸马府,不过是两条街的路程,一路上端的是鞭炮鼓乐,飞彩流花,前面的高头骏马上,俊逸的新郎披红挂彩,意气风发,长公主飞凤流金的凤鸾份外气势辉煌,对这样的空前盛况,围观的人无不啧啧陈赞羡慕,特别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在见了前面的石峻时,无不春心波动,惊讶羡慕。
钦天监果然了得,花轿到驸马府时,正和他们精心细算的时辰丝毫不差,鸾轿一顿停下时,鞭炮声更加疯狂尖锐的炸响起来,水儿顿时紧张起来,将红盖头盖回后,她双手捏紧手中预示平安的果子,挺直了脊背僵直的坐等着。
隔着盖头,只见一只穿着红色皂靴的大脚踢了踢轿门,水儿正在犹豫着是否要将那只大脚捏扁的时候,轿帘缓缓掀开,有喜婆一边大声的唱着欢喜吉祥的歌儿,一边伸手小心的扶出水儿,随即,一根凉滑的大红色绸带被塞到水儿的手里,水儿心内不由一阵苦笑,这,已经是自己第三次牵这玩意儿了。
她不是没有想过将自己已经和君大哥拜了堂的事跟爹说,然而这个爹他可是皇帝啊,就是说了又怎么样呢,金口玉言,一诺千金,更何况这还牵扯到边疆,社稷等等等等,那么,纵然他知道自己已经是罗敷有夫,想必要做的,只会是杀掉君大哥以绝后患这样的事罢?
她的停滞,让喜婆有些意外,她轻轻的推一推水儿的胳膊来提醒她,水儿无声的叹了口气,不情不愿的捏起那根红绸,心内直将红绸另一端的人骂了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想想也真的是好笑啊,水儿突然很想知道自己前世到底欠了这个家伙多少债,这辈子光上他的花轿牵他的红绸,就经历了两次了。
担任司仪官的竟然是朝廷的一品重臣,新任的宰相司马飞宏撸着花白的胡子,笑得满脸的皱纹跟花儿似的,一边眯着眼睛看着站在堂前的这对金童玉女,一边按着流程高唱,“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水儿耐着性子随着唱诺声拜了,心内直在碎碎念,老天爷有眼,我这次可是被逼的,不算,不算的哈。
大婚(三)
这样一连串烦琐纷杂的仪式,终于在江水儿快要累得散架时告一段落,司仪官的一声‘送入洞房’听在水儿的耳里,简直犹如天籁,终于可以休憩一会儿了,对于即将到来的血腥,她必须要有足够的精力去完成,而对于那一刻,她其实已经开始期待。
早点开始,就可以早点结束了,无论结局如何,她都不愿是现在这样因前途未定而不安的忐忑和紧张。
反正,自己的身份今非昔比,就算是失败了又如何,你还能杀了我么?你还敢杀了我么?
这样的想法是有点儿无赖,可是,你又能怎样?
哼哼,江大姑娘可从来就不是君子的。
才被扶到洞房里坐下,新郎就被宾客拥到了前面的酒宴上去,纷乱的脚步声渐渐散去,江水儿终于感觉到了久违的安静,她依着规矩静静的坐着,耐心的等。
时光渐晚,晚霞初升,驸马府内处处精致玲珑,石峻的心里此时更是无比的畅意,朝思暮想的那个小家伙此时终于又静静的坐在了他石峻的洞房里,想到等一会掀了盖头时她有的反映,他的嘴角就忍不住的上翘。
在听说皇帝有意给水儿赐婚时,石峻又是恼火又是心急,直恨不得一夜间将那皇宫给拆了,然而气归气,恼归恼,他的理智告诉他,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虽然后来得知因那新科状元已有妻室的缘故,给水儿赐婚的念头被打消,可是石峻并没有松下心头的那口气,他深深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的罢了,再有合适的人选,皇帝定然还会再起这样的念头,然而因为要顾及到水儿的清誉,这件事自然是不能用到江湖上的那一套的。
就在石峻急得抓耳挠腮的时候,边疆起了战事,匈奴嚣张狂妄侵我疆土,杀我同胞,引起了多少英雄豪侠的义愤,正义之士纷纷结盟自发前往榆关抗敌,对于这样的事,位处塞外的飞鹰堡自然更加不能袖手旁观。
就在石峻打算暂时抛下心中的儿女情长,带领飞鹰堡麾下的众兄弟奔赴沙场时,还是逆风想出,若飞鹰堡可以和朝廷结盟,一来,两股绳拧在一起,力道总比各干各的来得强大,二者,是否可以利用这件事来要皇帝将水儿赐嫁给石峻。
有道是当局者迷,纵然石峻往日多少的聪明睿智,事关己身时的晕乱着实让石峻想不到这一点,听了逆风的话,石峻顿时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他抚掌大笑道,“还是风兄见解过人,倒是石某愚钝了,竟然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逆风也笑了道,“石兄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在下只是担心这件事可能会让江湖同道对石兄有所误解,道石兄乃是贪图朝廷富贵的人?”
石峻朗声大笑,“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歪,我石某做事,从来不管他人如何论断,再说我飞鹰堡的实力未必就比那朝廷差多少,了解我飞鹰堡实力的人,该万万不会作如此想,”说到这里,他转身对着逆风,自信的道,“再者,有道是日久见人心,我石某到底有没有贪图皇家富贵,来日世人也定然能看得到。”
如此,这件事就被定了下来,石峻亲自写了一封信,命李年送进宫去,果然,乾武帝三分戒备七分欢喜,在他提出要长公主下降作条件时,乾武帝一口答应,终于,乾坤落定。
他放心的去了边疆,不是不想进宫知会水儿一声的,只是一来边疆战事急紧,二来,因着匈奴入侵,宫中唯恐有不轨之人潜进,禁卫更加森严,石峻于是只好暂且撩下此事,直接奔了前线。
经过那样多的血腥杀戮,在那么多的血流成河之后,匈奴终于被打退,捷报传回京城,乾武帝果然算数,长公主下降的婚期随之定下,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焦躁的思念,快马赶回京城。
只是他心内却还是有一个心结,水儿至今不知道那个她避之唯恐不及的飞鹰堡其实就是自己呢,知道乾武帝将她赐婚给自己时,她是什么样的反映呢?悲痛欲绝?还是……?
虽然知道水儿不是嫌贫爱富,贪慕虚荣的人,然而或许是太过在意,于是难免患得患失,这样的心态,纵然是石峻这样的天纵英才,亦是难免。投怀送抱的佳丽虽然多如过江之鲤,然而除却巫山不是云,江水儿的一颦一笑,在石峻的眼里,是独特而又唯一的,这样的情思,奇异,却固执,无法改变,他也不想改变。
然而这样的顾虑并没有维持多久,凯旋回京,乾武帝竭尽风光恩遇的对他,除了大肆封赏,摆庆功宴之外,更赐他接连三日带刀策马进宫,以示对他的信赖和荣宠。
沈总管见到他时,更是笑得眼眯成了一条线,驸马爷驸马爷的叫得亲热至极,只是在石峻问到水儿时,他颇尴尬的吞吞吐吐,石峻心下生疑,冷了脸追问,那沈昆哪里敢得罪这位高权重,连皇上都要偷偷看脸色的驸马,当下赶紧将水儿拒婚,逃婚,被禁足等一系列的事全盘托出,这可怜的老忠奴怎么也想不明白,长公主明明是和这位堡主颇有交情,也颇为挂念的,每每为传一句话给这位堡主,都要甜腻腻的求他跑腿,因何却又不肯嫁他,还闹得那样要死要活,甚至,还想要逃离皇宫?
随着沈昆的叙说,石峻的嘴角随之慢慢上扬,当听到水儿又玩起当初的老一套时,想到那次水儿为逃婚而女扮男装的那滑稽样儿,他顿时忍俊不禁的要笑,只是笑意却在尚未凝集成型时,在听到水儿被禁足时被打得粉碎。
洞房花烛夜(一)
这小家伙竟然因为为了自己而被皇帝老子给禁了足,这,可真够她受的了。心疼,一想到她那可怜兮兮的样儿,他唯一的感觉就是心疼。
洞房花烛夜,良辰美景时,终于等到了这样的时候,这一次,想必不会再出意外了吧,虽说逆风如今和婉儿正是郎情妾意,两相缱绻,不会再打他的水儿的主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一早开始,他的眼皮就一直的跳,总觉得,还是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飞鹰堡堡主被招为驸马,江湖上人有不明就里的,多有不齿,可是不管内心里作如何想,场面上还是得罪不起,这样的日子,自然是要来捧场凑兴的,再加上朝廷里的官员们,直把个驸马府的前院挤得人山人海,石峻耐着性子应酬着,好容易见日落西山,晚霞露脸,他借口酒涌,命李年赵奇等人在前面好生伺候了,他一个人闪进了后院,直奔洞房而去。
洞房设在呵玉馆,是驸马府庭院中最是精雕细琢的地方,当年还是太子的乾武帝为娶江如雪,亲自画图布设,亲自督工建造,里面布局之精,雕琢之美,别说是驸马府,就是全京城,亦是找不出第二家,‘呵玉’之名,亦是他亲笔所书,其喻意令人一目了然。
也难怪当年的太子妃,后来的皇后柳笑妍嫉恨江如雪至极点,必要置她于死地了方才罢休。
石峻显然是知道这个缘故的,走到呵玉馆前时,他不由停住了脚,嘴角忍不住溢起轻笑,呵玉呵,而江水儿在他石峻的心中,又何尝不是一块稀世之宝。
呵玉馆里安静无声,偶尔有宫女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