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峻显然是知道这个缘故的,走到呵玉馆前时,他不由停住了脚,嘴角忍不住溢起轻笑,呵玉呵,而江水儿在他石峻的心中,又何尝不是一块稀世之宝。
呵玉馆里安静无声,偶尔有宫女经过时,也都是拎了裙角低了头悄无声息的快步而过,他不由自主的放轻了脚步,顺着回廊一路过去,回廊的尽头,就是披红挂彩的洞房所在了,清雅的青瓦白墙上,此时处处飘闪着红彩绸,大红的灯笼上,贴了同色的双喜,有风吹来,无声的摇。
窗格子上同意贴了红双喜,此时尚是春天,夜依旧暗得早,才还是晚霞满天,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天色就有些暗了,洞房里已是掌了灯,灯影摇卓下,隐隐有人影微微的晃来晃去,隔着蒙了茜色拢烟的窗纱看进去,份外的旖旎。
他竟然有点儿紧张,就那样在门口站着,一时倒有些不敢进去了,恰好有宫女推门出来,抬头看见他时,顿时吃了一惊,脱口道,“驸马爷,您怎么站在外面?”
正是春福,且说当春福在扶水儿进金銮大殿向皇帝辞行时,就已经认出了石峻,当初服侍逆风时,石峻亲自前去接逆风回石家老宅,春福乍见他时,真真是连眼珠子都忘了转动,天啊,一个逆风就已经长成了雄性祸水的样子,怎么又来了一个,甚至,这一个犹胜那一个许多。
回宫后,当石峻冒着危险进宫探望水儿时,春福不禁又是惊讶又是羡慕,然而更多的,是为自己的主人欢喜,在她的眼里,也唯有这样好的男子,才能配得上主人这样好的女子。长公主被皇上强行赐婚,伤心欲绝,她也跟着难过,在她的心里,那个驸马爷虽然对社稷对百姓有功,可是他竟然用长公主来做条件,如此,他纵然再英雄,她却也是不齿的。
可是,她万没有想到,金銮殿上来迎娶长公主的,竟然就是石峻,看到这里,她真的是糊涂了,不明白这里面到底有着什么弯弯绕,她很想问问公主,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婚嫁之时,规矩却是极重的,新嫁娘一旦蒙上了红盖头,在新郎官掀盖头之前,就不许再开口说话,更不许将盖头擅自揭下了。
认出石峻的还有春喜,可是和春福一样,就算是纳闷,却也不是问的时候,两人只好将这个迷先憋在肚子里,公主大婚规矩繁多,稍犯半点儿错,说不定就小命不保也是有的呵。
此时春福乍见石峻,她本能的想问,然而目光落在他一身如火般红的喜袍上,到底忍住了,依着规矩掀开帘子,恭谨的低传,“驸马爷到了。”
江水儿此时正被折磨得苦不堪言,不比前两次的大婚喜服,今日的凤冠霞帔铺金坠玉,光凤冠上的珠子,就有九十九颗,颗颗全是浑圆如龙眼般大小的,串成长长的穗子,围坠在四周,更别提还有许多的花钿珠钗,直坠得江水儿的脖子都快要断了,此时一听驸马爷来了,她不禁大是欢喜,只求他快些来揭盖头,趁着他掀盖头的时候,自己只要手握银刃,用力往前那么一送……。
哎呀妈啊……,这……!
虽然已经下了千万次的狠心,然而事到临头,她依旧止不住的打了个寒战,这样心狠手辣的事,自己真的要做吗?呜呜……。
春福的通报,让石峻无法再避,他定一定神,抬脚进屋,洞房里自然是布置得极好极喜气极奢侈的,可是他哪里有心去留心这些,一双眼定定的直落在大红色织花丝锦帷幔后,安然静坐的那个丽人身上。她比他想象中的安静,静默端坐仿佛无风时的芙蓉,半年不见,纵然还隔着盖头,隔着霞帔,可是那娇小的身子告诉他,她,大是清瘦了。
见他进来,众宫女忙齐齐屈身请安,喜娘满脸开花的迎过来,喜眉笑眼的扬声道,“新郎官回房,喜气洋洋,新人成双吉祥,万事呈祥……。”
洞房花烛夜(二)
随着吉祥喜歌,就有左右八个宫女捧着绘了金漆双喜的托盘过来,里面装着喻意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花生,莲子,百合花瓣等,随着喜娘口里的吉利话,抓起来往新人身上抛洒,坐在雕凤团花的紫檀木大床上的江水儿身子禁不住一阵颤抖,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相思已经成灾的石峻脸上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只觉得,天上人间至乐之时,也不全过这一刻。
终于挨到了揭盖头的时候,喜娘从春喜的手中取起喻意称心如意的描着龙凤双戏的银称,双手捧了恭恭敬敬的送到石峻面前,高声唱道,“新郎揭盖头喽。”
接过银称,石峻看着水儿微微颤抖的身子,想像着盖头一落,她那目瞪口呆的傻样儿,就忍不住的轻笑出来,这一声笑听在水儿的耳里,气得她恨不得立刻就要跳起来,隔着红盖头,她银牙紧咬,这个死猪头,你很开心么?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石峻的心里满满的俱是柔情,银称缓缓伸出,绣了鸳鸯戏水的上好丝锦的盖头挂在称尾上,缓缓的抽离,新娘子的满头璎珞一点一点的入眼,明珠璀璨下,却见新娘冷面含霜,如星的大眼里熊熊全是怒火,随着盖头的悠离,抬眉对眼间,只见大红色的云袖忽的扬起,如一片如火的霞,带着清冽的风遮头盖了过来,袖底有银色的寒光一闪,电般直射石峻胸前。
石峻一鄂间,本能的翻身而退,手里的银称迎向寒芒轻轻一拨,只听‘当啷’一声,一柄锋利的银刃斜斜飞了出去,远远的落在了墙角。
石峻惊得呆了,难怪自己的眼皮一早就开始跳呢,原来竟是应在了这个时候,洞房花烛之夜,水儿小家伙她竟然要――谋杀亲夫!!!
这样陡然而生的变故,将一屋子的宫女喜娘等全都惊得呆住了,一个一个全都傻楞楞的没了反应,直到一个小宫女手里的托盘‘咣啷’一声滑到了地上,一帮子人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呼啦啦的跪了满地,哆嗦着不敢开口。
而狠了心孤注一掷的江水儿待看清眼前这个穿红挂彩之人的相貌时,顿时满脸的不可思议,她大瞪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石峻先是吃惊,再是疑惑,随即便心中了然,这个小傻瓜,她定是为了不负自己的了!
一念及此,他心里的浓情亦是满溢得要满了出来,缓缓向眼前这个朝思暮想的小家伙张开双臂,他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哑着声音,轻唤道,“水儿。”
这一声,终于将惊愣中的水儿唤醒,她的眼里满满的洇出了水气,越聚越多,终于,变成了大颗的珍珠滚滚而下,“君大哥,”她一声未完,已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扑进石峻的怀里,水儿的泪水抑制不住的汹涌澎湃,越哭越是大声,也越觉得伤心。
捶打着石峻的胸口,水儿又恨又恼的哭嚷,“你为什么那么久都不进宫去看我,你可知道我快急死了,你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去鬼混了……?”
说着,骂着,捶着,打着,全不管满屋子的宫女面面相觑,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春福春喜隐隐有些明白,然而再细想时,却又依旧的想不明白,这样的时刻却又是万万不敢出声的,只得耐了性子,和着一干宫人静静的跪着,也静静的――看着。
等捶够了也骂够了,江水儿终于慢慢的抬起头来,脸上的胭脂水粉等早已被泪水冲得化开了,尽数抹在了石峻的胸前,去了遮掩的小脸清瘦里透着苍白,石峻怜惜的将她拢在怀里,满脸疼惜的由着她发泄,此时见她平静了,他忙摆出一脸灿烂的笑,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心疼而又感动。
水儿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一把拉住石峻的手,“君大哥,你怎么在这里,你是来接我的动不动,呜呜,咦,对了,你怎么进来的……,”继而一拍额头,看着石峻的衣着,她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你是假伴那个王八蛋堡主混进来的,”说到这儿,她紧张的一拉石峻的手,“你来了正好,咱们快走,不然那个王八蛋回来遇上了就走不成了,听说他的武功很高呢,快……。”
转身才要抬脚,这才发现屋子里竟然跪得满满的全是人,水儿一楞,“你们……,”她很快想到之前发生的事,于是一冷脸道,“不许你们将我的事告诉那个王八蛋堡主啊,不然……,不然……,”虽然才狠着心打算血溅洞房,然而对着这一屋子柔弱的小姑娘们,她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狠话来吓唬她们。
石峻听着她一口一个的“王八蛋堡主,”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这个小家伙对自己反感仇恨的程度,看来自己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份是对的。
只是有的事终究还是要说的,想着水儿得知真相了会怎么收拾自己,石峻的心里还真是有点打怵。拉回水儿,石峻干笑了一声,“嘿嘿,那个,水儿……。”
看到这里,别的人还罢了,春福多少猜出了大概,她由开始的惊诧到后来的宽心,强忍着笑,悄悄儿的向宫女人招了招手,领头退了出去,其他的宫女们虽然犹在困惑,然而却也已知道事情已经开始朝好的方向发展,见春福退了出去,忙也一个个跟了出来。
夜色已是深浓,洞房里的双喜红蜡‘噼啪’一声结了好大的灯花,红影轻摇里,是满室的旖旎和缱绻,石峻却顾不上缠绵,脑子里努力的运转,为该怎么向眼前这个小家伙交代而苦恼。
洞房花烛夜(三)
见石峻一改常态的吞吞吐吐着,水儿急得直跳脚,虽然她知道他的武功高强,可是到底有多高,她的心里却是没数的,而那个石峻,可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啊,要是被他给逮到了,只怕君大哥得不了好儿去。
抓住石峻的手,她的额头上已是沁出了汗意,“君大哥,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咱们快走……。”
她这样子让石峻禁不住又怜又爱,想到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倒不怕了,扯开江水儿的手,他一脸促狭的笑,回转身走倒那雕花紫檀木大床前,闲闲的一靠,双手抱胸的道,“这样的大喜日子,咱们去哪儿?”
水儿不觉楞了楞,随即想到,坏了,君大哥在生自己的气,他一定是在恼自己跟别的男人成亲入洞房,出言讽刺自己,呜呜,可是,他应该知道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呵。
这样想着时,她不觉委屈,眼里慢慢的洇出泪来,“君大哥,你……。”
石峻一看不好,这小家伙的脑袋瓜子里不知道想到哪了,他赶紧过去,一把将水儿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肩连声的问,“怎么了,怎么了?”
水儿扭转脸,嚷道,“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的?”
石峻摸不着头脑,“我……,我明白什么?”
“你就是知道,你肯定知道,呜呜……,”长久的委屈和思念,此时一起变成了委屈,水儿索性使起了性子。
“好,我知道,我知道,”此时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石峻只想让怀里的这个小东西赶紧欢喜起来,再不停止泪水,只怕这精美奢华的洞房就要遭水淹之灾了。
水儿倒也见好就收,她抹一抹眼泪,一扯他的衣袖,“那咱们不快走。”
见她又要往外冲,石峻忙一把拉住她,好笑的问道,“今儿可是咱们俩的大喜日子,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我要……,啊……,”水儿陡的瞪大了眼,直直的盯着石峻的脸,“君大哥,你……,你说什么?”
将水儿紧紧的抱在怀里,确定她腾不出手来打自己,也跑不掉了,石峻这才用下巴轻轻抵在水儿的额头上,轻声的道,“我说,今天是咱们新婚大喜的日子,咱们哪儿也不用去。”
怀里的小人儿一动不动,睡着了似的安静无声,石峻等了许久,也不见怀里的人有什么动静,这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托起水儿的脸,他看着水儿乌溜溜的大眼,语气温柔得要滴下水来,“水儿,你在想什么?”
水儿像是很努力的要在他脸上找出他开玩笑的痕迹,然而他的容色平和笃定,不见半点慌张和戏谑,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之前他进房时,屋子里伺候的宫女喜娘全都语气恭敬,一口一个的驸马爷,竟是,认得他的。
这么说,他……?
她的脸色渐渐的阴郁,一种被欺骗被愚弄的愤怒慢慢的涌堵在胸口,终于,她冷冷的出声,“你,你到底是谁?”
她这样的语气让石峻的脑子里顿时警惕,完了,这玩笑开大了,水儿的反应出乎自己意料的严重。
紧紧的握住水儿的手,石峻唯恐自己稍一松懈,佳人就一怒而去,清一清喉咙,石峻带着讨好的语气,腆笑着道,“我叫……,石峻。”
“石――峻――,”水儿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来。
之前心里那股混沌不明的预感在他亲口说出那个名字时,一下子变得清晰,水儿的心里顿时如被坠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抑憋闷得仿佛喘不过气来。
看着水儿越来越冷的脸,石峻渐渐心慌,手臂不知不觉的用力,想借两人紧贴的身体来让自己多点安心,江水儿使劲的挣扎,她的武功虽然不如石峻,发起狠来也有一股子蛮力,石峻心知不好,偏又不敢用力怕伤了她,眼见着,就被她挣脱了开去。
她连着退后了几步,双眼腾腾全是怒火,压低了嗓子尖利的道,“原来阁下就是那天下第一大堡的堡主,小女子失敬了。”
“水儿,”她这样的语气,陌生而又疏离,让石峻的心里一阵阵发虚,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想要将她再次抱在怀里。
水儿往后又猛退一步,冷喝道,“你别过来。”
看着水儿冷冽的表情,石峻只好停住脚,无奈又无助的看着她,颇有些楚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