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鹦鹉也是我弄死的。那日你去西门等凌夏送血人参,你走后不久我就带着剑去了曲溪林苑,可能被那只鹦鹉见着了,你回来后踏不停叫着,我怕你怀疑到什么,于是就弄死了它,省得它不断嚼舌根。”
听了她的话我不寒而栗,想起那只鹦鹉被抛尸的残忍景象,那样一剑封喉,死的干净利落,可见下手的人没有半丝犹豫。十九年来,我竟与这样的人处在一起,人心险恶,时至今日我方能体会,真正阴险毒辣的人,往往不到最后是不会露手的,难怪母妃不断告诉我不要相信任何人,原来,她早已心中有数!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原来等待我的,是如此残破不堪的真相,它们把我狠狠撕裂,然而我却没有退路可寻。
宫变(四)
“哈哈哈哈!”我大笑,笑得落泪,从头到尾,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你从来不曾真心待我吗,乳娘?”十九年的相处,比不上她做人狗的忠心?她缓缓走近我,将冰冷的剑抵在了我的脖子上面,“还记得你问过我一个问题吗,公主,你问我有没有对我很好的人,好到我愿意为她卖命,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有,那人不是你的母妃,是宜妃娘娘,我们几乎是一起长到大的,她的遭遇我看得最为真切,我想帮她,不计一切帮她。”话落乳娘的眼角竟然渗出泪珠,这样的人也会哭吗?
我嗤笑,“怎么了?所以你现在想要结果我?”我坐在地上面,望着她。死前让我知道一切,也算是对我的宽厚了,我是不是应该感谢她们主仆?
乳娘迟迟没有动手,我们对望着,我在等她下剑的那一刻,就像方才毫不犹豫杀了锦绣那样,眼睛眨也不眨。
“我下不了手。”片刻她居然如此说道,收回剑,她闭上眼睛,“你走吧。我可以轻易取走任何人的性命,但是对于你我不行。人非草木,看来我还是心太软了。。。。。。”她苦涩一笑,“宜妃娘娘不是非杀你不可的,只是段将军已经掌控了全局,他是不会允许有皇室的子嗣存活的,所以趁现在你快点离开这里,迟了我也保不住你。”
我怔怔地望着她,低语道,“我还走得出去么?”出去了又有什么意思呢?父皇服毒自杀,凌夏恐怕也已经。。。。。。而我本以为永远可以信任的人,却是伤我害我最深的人,这样的我,何去何从?我站起身,最后望了乳娘一眼,才一步步往殿外走。就在走了几步之后我听到身后有奇怪的声音,一回头,印入眼帘的是乳娘缓缓倒地的情形,我扑过去扶起她,“为什么。。。。。。?”
她用沾满血迹的手抚摸我的脸,“我,罪孽太重,活不下去了,本就不该。。。。。。错就错在你生在深宫之中啊,答应乳娘,如果出得去,绝对。。。。。。绝对不要,再回来!”她呼吸困难,脖子大量涌出鲜红的血,双眼一瞪,断了气。
“啊!”我抱着乳娘的尸身,仰天长啸。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对于错,我已经完全分不清,不想知晓,只想就这样,永远都这样,我想就如此昏过去,不要醒来了。抱着她坐了许久,直到我听闻熟悉的哭喊声。我浑身打了一个颤,天哪,是善英的!
我跌跌撞撞冲出殿门,跑到玉台那里,我瞬间惊住。善英被人用绳子绑住吊在梁上面,整个人悬空着,脚上的鞋子早已不知飞向何处,而那些人,身上穿着的,还是侍卫军的衣物!原来段重天的军队已经打进宫中了,我,在劫难逃。
“不!不要,放我的善英下来!”一声凄厉的呼喊,我一怔,是云妃,她跪趴在地上,惨白的脸上一片泪水。自从夭华离开后她的身体就一直不曾恢复过,打击太大致使她整日病态,眼窝深陷披头散发。如今一切已经明了,许多事情都与云妃无关,而善英更是父皇生前最为看重的骨血,不,我不能让他死。
我冲出去,“你们在做什么?放他下来!”我蹲下去扶住云妃,她已经精神恍惚,只会口齿不清地说,“善英,我的善英。。。。。。”
“段将军有旨,将遗留下来的皇室子嗣一律除掉,看来,都自投罗网了。。。。。。”其中一个侍卫扫视了我一眼,“哟,瞧这水灵的样,还真舍不得。。。。。。”我甩开伸过来的手。
“皇姐,救我,救我!”善英凄惨地呼喊。他们太残忍了,善英还是个孩子啊!
“哼!还想活命?”两个侍卫嬉笑着,将拴在栏障上面的绳子解开,我就那么呆呆地望着善英从上面笔直掉下来,他那绝望的眼神,云妃向他张开的双手。“啊!”“扑通!”伴随着一声闷响,一切归于平静。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冷了,望向四周,一片杀戮,尸横遍地,一层叠着一层,一阵风吹来,把空气中的血腥味吹到我鼻尖,只有闻到这个,我才发现自己还活着。云妃不知何时已经摇晃地站起来,嘴里哼着无名的小调,一步步走到栏杆那处,疯疯癫癫,似是在笑。
她跳下去了,我没有拦她,为什么要拦她呢?她享尽荣华富贵,而现在一夕之间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空壳而已,要着这副行尸走肉做什么呢?或许死了,才是解脱,唯一的出路。那我呢,我的出路呢?我抬眼,太阳亮的刺眼,我晕晕沉沉,感觉那几个侍卫朝我逼近,再逼近。我笑了,闭上了双眼。
迟迟没有动静,我不由得睁开双眼,有个人影挡在了我面前,一晃又是一个三年没想到我居然还认得出这个人。这个人一如三年前那个晚上看着我坐在地上,而他却像个君王一样站在我身边看我痛苦。
“我们又见面了。”他开口。
我笑,是朝着他的脸笑,我发现那时那刻除了笑我什么也不会了。
他蹲下身来,与我齐平,我甚至能感受得到他呼出的气在我脸上的触感,“我说过,不离开凌夏你会后悔的。”
“是么?”我轻笑,“你知道吗段临宇,我有多恨你。”我语调平静,但是心脏被恨填塞得满满的,就快要溢出来了,望着眼前这张俊逸的脸,我恨不得立刻扯烂他的伪装
“我知道。”他回答得很干脆,“但是我想告诉你,你应该更恨一个人,我想你是不会忘了他的,凌公子。你知道我们如何能这么快攻下延桑城?那座城池有万军把守,攻下并不容易。”他唇边扯出一抹笑,“真应该感谢凌护卫的帮忙,不费一兵一卒就让我们拿下了那座城池。”
我捏紧拳头,恶狠狠地盯着他,“休想侮辱凌夏!”他可以做任何事,唯独这件事情不能,我了解凌夏,我信任他,他那么忠心,宁死也不会让自己投降在敌方的旗下,那样大义凛然的他怎么可能背叛父皇,背叛皇朝?
段临宇皱眉,眼中的不羁甚是明显,“哼,如此信任他?”他用手挑起我的下巴,“听清楚了,我说的都是实话,延桑城可是他把守的,你想短短一日就让我们攻破了,可能吗?凌夏早已做了降臣,所谓忠心不二,也不过如此啊!”他讥笑道,“如果你还不信,我给你看样东西。”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一松手那张纸飘到了我面前。我这一生都忘不了白纸黑字写得大大的“昭降书”三个字。
宫变(五)
我无话可说。面对那张“昭降书”,我言语失尽,剩下的,只是等死的空壳。
“凌家一百多口的人命就让凌夏做了叛徒,他也只不过是个懦夫。”段临宇哼笑两声,抽出刀柄,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面的时候,我毫无知觉。
“我应该杀了你。”他说道。我抬头凝视他,站在太阳下,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身后被烈日照射的一圈光晕,晃得我双眼生疼。他要杀我,就杀吧,我还能有什么期待呢?片之间,国破家亡,曾经信赖以生的人,一个个都是阴谋,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是。真心相对的男子原来是个叛国贼,什么承诺相首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如此可笑讥讽。
“但是我不会杀了你。”他邪肆的双眸扫了我一眼,“我说过,就算雪花再难以捉摸,我也要抓到手心。”
我忽然双眼发亮,舔了一下脸上被别人沾上的血迹,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沐雪琉,你不能死,你有太多的恨,这些恨,死了找谁寻去?只有活着,才能让带给我无尽痛苦的人不得安生!段临宇有一刹那的怔愣,我用纤弱无骨的手抱住他的腿,我轻柔说道,“别杀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感觉他身体一僵,我脸上的笑意加深了。我的目的达成了,不是么?既然此天下没有人是可以信赖的,那么沐雪琉就不需要这些,什么关怀怜惜都是虚情假意,花前月下都是尔虞我诈,从那刻起,我发誓,再也不要有感情,有悲伤快乐,因为我,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可怜虫而已。皇朝再也不是姓沐的了,而是段,段氏的天下。
那日我是晕倒在段临宇怀中的,血腥与黑暗在我昏迷的那刻渐渐消失,我做了一个绵长的梦,梦中凌夏握住我的手说,等我回来。梦中,我们红线相扣。而醒来,却是无尽的黑暗。段临宇说,你昏迷了三个日夜。我走出殿外,依旧是春光灿烂,那日宫中的一片狼藉都被收拾干净了,一点痕迹都找不到,真是干净利落,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是我清楚,就在三天前,我的命运发生翻天覆地,截然不同。
我在床铺上面躺了五天,段临宇几乎寸步不离,期间有个婢女急匆匆赶来,说是宜妃娘娘在曲溪林苑自尽了。段临宇听到消息后很淡然,但我还是看到了他紧皱的双眉。宜妃自杀是因为段重天。段重天在战场上牺牲了,宜妃等啊盼啊二十年了等到的却是段重天的死讯,也难怪了,到地府去做对鬼鸳鸯了。段重天已死,江山易位自然是给了段临宇,已经既定良辰,就在那之后的三天。
经历过一场杀戮的皇宫却因为新皇登基而被点缀得尤为堂皇,像是在办什么喜庆的事。也对,新的皇朝开始了,对于大多数百姓而言,是战争的结束,安宁日子的开始,但对于我,一个前朝遗留的公主而言,这里的每一处,无不是讽刺。物是人非,这里的景物已经刻进我心里,就像那亡国之恨。
段临宇登基前夜,忽然与我说起了他的父亲段重天。
“他从很早起就预谋了这次叛变。”段临宇坐在御书房父皇曾经坐过的那张塌上。
“你想说什么?”
他侧目,“我只是想告诉你真相。知道我爹为什么会这么做么?要说野心他是有的,不过年轻时随着你父皇南征北战的时候他是绝无二心的。不过,”他停顿了一下,“同样是出生入死,你父皇的江山有半壁是我爹打下的,然而凌家的功勋居然在他之上,你父皇越来越器重凌家,于是这让我爹心里有了怨气。”他目光掉向我,那双眸子幽深而不可测,“但是真正让他起了叛变之心的却是我娘那件事。”
我低着头,掩不住眸中的讥诮“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嫌我不够痛,不够伤?
“一个人也要死得明白,你父皇的江山白白断送,你就不想知道前后因果么?”他啜了一口茶,袅袅茶香充溢在御书房内,我闻得出那茶的味道,是过去父皇最喜欢喝的叶螺。
“你父皇的兵队节节败退那是自然的,因为军情都被出卖了。至于那些妄想入侵的蛮人,哼,自不量力,以他们的头脑又怎么和我爹斗?我爹将军情卖予他们,利用他们削弱你父皇的兵力,然后我爹就坐收渔翁之利,等到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反击。我爹,真是老谋深算。”他唇边浮现出一抹笑。
“你不会只想告诉我你爹有多英勇吧?”我紧盯着他,“段公子,我很想问你一句,你究竟想要什么?皇朝覆灭了,你可以得到什么好处?做新君?你想要的是这个吗?”
段临宇忽然眸光一亮,站起身,他步步走向我,然后弯下腰,“你说呢?”用手抚上我的脸,来回摩擦,“你知道吗?我曾经向你父皇提过亲。”
我睁大眸子,“你。。。。。。”
“但他还是选择了凌夏。你说,我如何把飘渺不定的雪握在我手心中?如果你父皇不死,凌夏不离开,现在你如何能在我身边?”
我对于他吐出的话不可置信,段临宇的意思,是因为我,他才会协助他父亲做出颠覆皇朝的事情?仅仅因为父皇决绝了他的提亲?他只是想要把我留在他身边?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男子,一如当年那样霸气宣誓我是他的归属物,而我的感觉,只是冷然,他让我觉得他疯了。
“你是个疯子。”
他不怒反笑,“但是你现在只能依附一个疯子,不是吗?”他忽然敛去唇边的笑,将脸朝我靠近。我大惊,拼命向后躲闪,段临宇扣住我的手,吐出无情的话语,“怎么?你不是说任我处置么?我的雪琉,你不是直到此刻才后悔吧?”
“段临宇,放开我!”我眼神如冰,对我来说,无法接受他的亲近,过去是,现在添了一层憎意就更不能了。
“告诉我,你还期待什么?你还对凌夏心存念想?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他已经做了降臣,以后一切都得听命于我,我要他死,他就决不能生。”段临宇吐出残忍的话语,“难道你是想为他守身如玉?”他粗糙的大手缓慢移至我腰间想要解开我系在那儿的腰带。
宫变(六)
“段临宇!”我惶恐的大叫,几乎是用乞求的眼神阻止他,“我说过了随你怎样就决不会反悔,但是现在算什么?你总得让我知道我的地位吧?”这是唯一可以拖住他的方法。
他皱眉,松开了手,“好,我会宣布你在宫中地位的明天登基大典你就随我来吧。”一挥衣袖,他再度扫视了我一眼,便离去了。我倚靠在窗边,用牙齿咬住下唇,直到泛出血丝才松口。伸出手,将纤细的手指映照在一轮明月之下,中指,那根最长的指上系着一根醒目的红线,它伴了我三度春秋,带着我的等待与企盼,然而盼来的却是如此痛彻心肺的结局。这根红线并不是什么祝福,而是诅咒,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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