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咒- 第37部分

　　我退出了增辉殿，一直向南走。我不知道，这个皇宫还有如此大的赛马场。父亲从小叫我骑射，我自是精通。本想选一匹马儿驰骋，却见到远处那个狂奔的身影时，凝住了眼眸。那小小的身影由远及近，渐渐的，我看清了，是个小姑娘，她骑在一匹小马驹上面，吓白了小脸，然后，整个人被马驹抛开来了，摔在地上。

　　我向她伸出手，但是她投予我的，竟是倔强的一瞥。我好奇了，打量她全身，第一个反映便是这个丫头是那个宫偷跑出来的宫女。我想捉弄她一番，告诉他，我认识景秀宫的人，只要她回去换一套衣服便不会回去被主子骂。她拒绝了。从来没有人会拒绝我，从来没有。我很固执，我问她叫什么，她没有，也没有开口。我气了，过去捏住她下吧。

　　“我叫雪儿。”她说。我刹那怔住。雪儿，雪儿，很好听的名字，我望着她沾满泥印的小脸，很脏，可掩藏在下面的却是清秀绝伦的美貌，霎那，我便知，我心动了。因为一个只知道名字的小宫女。

　　可是这个小小的宫女欺骗我！整个宫中，都没有名唤雪儿的姑娘。我的确生气，也的确失望，知道两年后，在去远征之前，我又见到了她。而我终于明白为何我寻遍皇宫却找不到她，她根本不是什么宫女，她是皇帝的女儿，她也根本不叫雪儿，我听见老皇帝叫她琉儿。整场晚宴，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她很美，那日的污垢去除后，便是个倾城的美人，不仅仅如此，她弹得一手好琴，那一刻我不得不承认，我被折服了，彻底的。但是我很快发凌家现她和凌家二公子那些暗地里的眼神动作。我知道我晚了。但是从小我就不知道什么是退让，我不知道先来后到这四个字怎么写。所以当她找借口离开增辉殿的时候，我追了出去。我知道她并不喜欢我，从眼神就可以看的出来，但是，段临宇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我认为我不会输给那个姓凌的公子。

　　三年的沙场磨练我的确已经是身经百战，凯旋而归的时候，在城门口我的眼睛看着在城楼上她站立的一抹身影，但是，她的眼光，从未落在我身上。我恼，这种恼更加深了我对皇朝的不满。我终于见到了我的娘亲，而她在看见我的第一眼就让我帮她做一件事情，她要我除去琉儿和凌夏。

　　我终是不忍的，我暗暗地，背着父亲雇了马车到含鸾殿找她，我希望她逃离皇宫，走的远远的，但是，宫人却告诉我，她离开了皇宫，是和凌夏一起。那一刻我恨不得。。。。。恨不得真的杀了她，她从来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个人在为她做着这一切。杀手被凌夏打退了，我一直跟着他们。在树林那个晚上，我挣扎许久，还是出面救了他们。

　　我要她离开凌夏，是很认真的，我知道凌夏，凌治淮，凌家所有人，都将是我父亲实施复仇计划的棋子，她跟着他，不会幸福。然而，她却固执地认为我在离间他们，我妒忌凌夏。对，我是嫉妒他，然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十七年来，段临宇第一次心痛。

　　我的父亲行事周密，他是个奇才，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我依照他的指示，步步为营，三年后，我们杀回了京都。我利用了凌夏最为疼爱的妹妹凌芷儿和凌家百条人命逼迫他投降。凌家二公子，她心里的那个人，在我面前，立下了招降书。我就迫不及待想告诉她，她爱的男子，不过如此。

　　经历这场浩劫，她失去了所有。我很卑鄙，这是我唯一能够得到她的机会，她没有拒绝。我知道她恨我，非常的恨，恨不得杀我千遍万遍，然而我始终坚信时间可以让她接纳我，毕竟，她是我的妃了，不是吗？洞房花烛夜，她冷冷对我说，她的这颗心永远不可能属于我。

　　我不顾一切的对她好，在群臣面前立她为妃，她却始终拒绝我，她眼里的恨意没有消除，纵使我再怎样将她捧在手心中怜惜，她都视若无睹，甚至竭尽可能的嘲讽我。我为她放下身段，段临宇，这辈子都没有如此低声下气对一个女子，她是唯一一个。我掉落湖中，而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时候，我的确心冷了。我不再理睬她，而是将那名歌女蓉儿招进宫，我想要她知道，这世上的女子，都不会有她那样不识抬举！

　　然而看着她的孤寂我却一次次心软，我试探她对凌夏是否还有情谊存在，我知道凌夏曾经要她离开我。没有人能离开我，琉儿，你更是不能、将她锁在我身边，我在等她慢慢敞开心扉，我一直在等，所以我没有碰她。凌夏成亲了，他的妻子是我亲自指定的，宛罗是我亲妹妹，当年父亲失去娘亲万分痛苦，寻着一个眉目都似我娘的女子，一夜春风，便有了宛罗。宛罗是我的妹妹，她秉性温婉，嫁与凌夏，我自认为对他已经不薄了。

　　那个晚上，我和琉儿成了真正的夫妻，我庆幸终究还是等到了，她已经完完全全是我段临宇的了。纵使如此，我却依然不够确定她的心意。我为政务繁忙着，自从我登基以来，灾难连连，南有狼北有虎，在这样四面楚歌的情况下，我根本回天无术。

　　我送走了她，她的腹中，有我们的孩子，我不能让她死。就在我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候，她却出现在我眼前，那一刻，我狠狠抱住她，我心底狂啸着，琉儿，是为了我而回来的！但是，命数已定，大势已去，我和她依偎在曾经辉煌过的宝座上，我问她，“琉儿，你可曾爱过我？”那一瞬间，我只想听到她最为真是的回答。“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够了，够了，有了这句话，即使是黄泉路上，也足够了。我用了当年她父皇自尽的办法，我服了毒，在她的面前，我希望她能够忘记一切有关于我伤害她至深的事情，当她淌着泪水将匕首插进我心脏的时候，我笑了，我觉得自己轻飘飘，似是一阵风，吹散开来。在我眼前，最美的风景，就是她朝我微笑时候的脸，我告诉她，那碗会让我来生忘记她的汤，绝对不喝。琉儿，经历这么多，下一次见面，你不会把我忘记的吧？你会记得我，是不是？……　　

　

凌夏：此情可待成追忆

　　我从来不相信命运二字，但事实上我已经牢牢被命运牵着走。

　　父母从教导我要习武练字，忠于国家，因为他是皇帝最为器重的臣子，所以，他希望我和哥哥将来能够接替他，将衷心延续下去。哥哥从小天赋就不如我，所以我更为讨人喜欢，在父亲眼里，我的成功便是他的。母亲是很温婉秀丽的女子，只是终年多病。爹娘恩爱甚笃，国家稳定繁荣，这本是最为幸福的日子。但是我内心却隐隐埋着排斥。最为凌家的公子，我不能玩耍，自小就要沉稳老成，这样的我，活在爹娘的期许下面，并不快乐。只有在赛马场驰骋的时候，我才能找到那种所谓的自由的感觉。

　　那日我随着我爹到皇宫面见皇上，我爹和皇上讨论着国事的片刻，我溜达到了赛马场。过去随着我爹进宫我就不曾注意过这里。我爹说，天下是在那天马背上打下来的，所以，皇朝的男儿不能不会骑马。从小，跟着我爹，我学到了不少骑射的技术，那天跃跃欲试。刚想从马棚里面挑一匹喜欢的马儿，转角处忽然传来呼啸的马儿的声音，以及清脆悦耳的女声。

　　我停住身体，眼前蓦然闪现一个身影。一刹那我以为我会被践踏在马蹄底下，谁知那人影一拉缰绳，马儿呼啸一声，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惊心动魄的瞬间，也让我看清了马背上那个矫健的身影。让我错愕的是，她居然是个姑娘。阳光照射下，我看到的是一张绝尘的脸蛋，我着实愣住了，可以说，就是这样短短的眉目相接的一刻，我就沉沦了。她的眼睛下方，有颗隐隐的泪痣，乌黑的发丝间垂着透明的琉璃。顿时我就猜出了她的身份。

　　她似乎很惊讶我能知道她是谁，含着不可置信双眸的她纯真迷人。

　　那次赛马场的意外在我的心中烙下了印子。再次相见，我看到了一个狼狈的琉儿。绵里藏针这件事，在宫中闹得沸沸扬扬，她的母妃被认为是罪人，关进了烟台殿。琉儿很爱她母亲，青天大雨的夜晚始终跪在增辉殿外面求皇上能够见她。我实在不忍心，帮了她这个忙。我打心眼里不认为尹妃娘娘会做这样的事情。那个晚上，我送她会含鸾殿绵长的路上，我们谈了许多。她说她想飞出皇宫，不再受束缚。我心中一暖，我告诉她，总有一天会有那样一个人，带她离开这里。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凌夏，也许那个人就是你。

　　然而事情的开端往往是好的，但是过程总是波折的，尹妃娘娘病重，她上凌府求药，我因了她一句她只信我的话，答应无论如何帮她拿到血人参，我想帮她。可是就在我和她约定好的那一日，我娘倒在了我面前，她再也么有起来。在病榻上，最后一眼，她是望着我的，她用几乎细弱蚊子的声音对我说：“凌夏，永远保护凌家，保护你妹妹……”说完这句话，她就闭上了眼睛。

　　后来我和琉儿见了面，我才得知她根本没有看见我派过去给她送人参的侍从，这件事造成了我们两很深的误会，我和她，在这件事知情后，再也没有见过面。花开花落，转眼两年寒暑，在此期间，北方蛮夷不断骚动，皇上终于下令以我爹凌淮治为首，进行第一次北征。我爹对我和大哥说，这是一次很好的锻炼我们的机会。沙场无情，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但是只要是强者，就必须经过这些考验。那个秋日的早晨，我在震惊中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儿。我以为她永远不会来见我。那场离别我送给她我娘生前的遗物，一株琉璃。

　　在征战的那三年，每次我认为自己快要坚持不住，受伤躺在军营中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她的脸，想起她给我写的新。终于凯旋而归的那一刻，仿若一场梦，而琉儿，就是我梦中唯一一点光亮。在城门口，我没有看见她，反而是夭华，宛若翩翩的蝴蝶那般朝我过来。夭华对我有情，我心中明白，那日庆功宴上，皇上有意将夭华许配给我，我本该婉谢，可是当着所有大臣的面，我心存顾及了。我不能忤逆皇上，在爹的示意下，我点了头。

　　尹妃娘娘去世的消息传到我耳中，我震惊万分。一想到那个柔弱的姑娘会怎样的伤痛，我心中难受不已。我能做的，就是去爱护她。于是，在下定决心之后，我鼓起勇气面见了皇上，我告诉他夭华并非我心中所爱，琉儿才是。皇上意外没有责怪我，唯一让我有负罪感的是夭华，她那样受伤的眼神让我不忍，可是我明白这样只是为了她好，我必须伤害她。只是，我没有想到，她竟然会为了我跳下池子，那样年轻的生命，在我的眼前凋逝，我和琉儿，做了那个狠心的刽子手。

　　琉儿被带走了，关在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牢、宫中所有的人都在忙着夭华的后事，然而我却担心琉儿的命运，我想，我人生第一次，为了一个女子，牵挂万分，得罪了所有的人，背负着罪恶。当一切都风平浪静的时候，当我们以为，可以心手相牵的时候，凌家又被委以重任，推上了风口浪尖。离开她，我实属不愿，她奔过来在马下面，用红线将我们牵住。我想，我这一生，只能够装下她一人。

　　命运同我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一个惨痛的玩笑。我没能凯旋而归，因为我们全被段家出卖了，谁都没有想到他们会联合蛮夷将我们围攻，四面楚歌之下，我们撤退。我更没有想到，段重天的独子段临宇使用了最为卑鄙的手法，他派军早已控制了在京都的凌府，并且抓来我的妹妹芷儿威胁我投降。我知道若是我投降，将会遭受怎样的骂名，我将再也不能和琉儿相守，我将成为她心里最恨的人。然而母亲临终前的声音又回荡在我耳畔。我终于还是自私地选择了凌家。而在这之后，皇朝被颠覆，琉儿，竟然成了段临宇的妃。

　　我曾经去找过她，我不求她能原谅，我只希望她离开皇宫，我曾经以为我是那个能够带着她远离皇宫的人，然而此时那样的想法不断地讽刺着我，我已经失去了权利。她并不快乐，她恨我，我明白。这辈子，我想，我们都无缘了。段临宇将宛罗许给我的时候，我只将宛罗看作他用来监视我，控制我的棋子。相处之后，我才发现，宛罗是个好妻子，她温柔如水，可是，漫漫长夜，我心中的那个空缺，却不是她能走代替的，我手上的红线始终系在那里。她自然很明白，她只求我给她一个孩子。沙儿出生后，填补了我心中的那丝空缺。

　　然而，沙儿死了，在皇宫中死的，就在段临宇和琉儿面前。我无法原谅他们。这些年段临宇一直压制着我，我所有的悲愤都升起了，他曾经用最卑劣的手段威胁我，害我成为无情无义之人，他夺我心爱之人，他害我至始至终被人操控着。所以我一定要让他尝尝背叛的滋味。在这场风暴中，我不想伤到琉儿，我欠她太多。然而从她的眼神我已经明白，六年的朝夕相处已经让她完全放不下段临宇。她亲手用匕首结束了段临宇的生命，但是，她居然想要和他一起归去。

　　我救了她，可是芷儿出卖了我们。我没有想到，当年为了芷儿，我放弃了琉儿，如今，芷儿成了伤害琉儿的那个人。莫非，这就是对我的报应？

　　上刑那日，我去了，我心里已经牢牢做了决定。我砍下了我的手指，我知道这辈子，我累她太多，她的一切不幸，至少一半是我带给她的，如果还有来生，我但愿她不认得我，不认得我这个，只会带给她灾难的男子。我倒在她脚边，对她微笑。她的面目渐渐在我眼前模糊，在这最后一刻，我在心里默默地说着，琉儿，追求你自己要的幸福，那个能让你自由的人，不会是我，我们之间，那条心心相连的红线，早在我叛离你的那一刻起，就成为了诅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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