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澜详细问了主任的情况,简单检查了一下眼底,说道:“主任啊,您这又是没有好好休息造成的啊长途飞行那么劳累,时差都没倒过来就手术,您可不是年轻小伙子了啊”
纪主任也轻叹一声:“唉,不服老不行了。小江啊,你看我这眼睛这次还能恢复吗?”
江澜只说:“我尽力吧。”
纪主任不做声了。
江澜也知道他不等手术结束是不放心离开的,就先出去打电话安排给纪主任检查和住院的事宜了。
芳华继续进行着自己的手术。现在的她动作沉稳,不急不躁,一点一点地,边剥离血管瘤边慢慢地吸引着渗血。
本来瘤体组织与正常脑组织之间有一层菲薄的无功能的胶质带,但这是肉眼下看不见的,只在显微镜下可见。不过,在手术室的这台显微镜下看得也不是特别清楚,还没有芳华看的国外手术视频中显示得清晰。那当然是因为国外的仪器设备更先进嘛。
这时,就需要主刀医生良好的耐心和感觉了。
也许生活中的芳华,还会有感情冲动和热血的时候,但在手术台上,她已经养成了冷静沉稳的职业习惯了。
不慌,少损伤;不忙,全切光。这是她现在的手术追求。
手术就是一个追求完美的过程,就像人生就是要追求幸福一样。
旁边的德州师兄看的是暗暗佩服:这小师妹在手术台上可是颇得老板的真传啊那动作、那架势、那手法,猛一看真会以为是纪主任在操刀,只不过这手明显比纪主任的手小了一号。
当然小师妹毕竟没有主任的经验丰富和艺高人胆大,在处理每一处细枝末节时,还是会多思考一会儿,再缓缓地、试探着动手。
这使得她的手术速度比一向稳健的纪主任还慢,这一点在年轻医生中极为少见。
因为,年轻的外科医生往往都有一种脾气,就是喜欢当快刀手,不太喜欢慢工出细活。在同等难度的手术比较中,大家就喜欢攀比谁先做完手术下台,快的人更容易受到推崇。
这其实不是个好习惯,只是年轻人都好面子,绝不希望别人认为自己不爽利的。
但芳华从来却满不在乎这些,既不怕被称作“老太太”,也不在意台下的麻醉师、巡回护士们偶尔会有的希望手术快点结束的暗示。
她在手术台上,一切都是以病人的利益为出发点的。当快则快,当慢则慢。
手术都进行快两小时了,科里另一位专家教授高主任做完了自己手术的关键步骤,匆匆换了件手术衣就赶过来救场了。
高国良主任刚满四十,在欧洲学习了两年刚回来没多久,技术精湛又年富力强,目前是科里的行政副主任,也是下一届科主任的头号人选。
他进来后看到手术台上秩序井然,也就没有着急上前,而是和纪主任江澜等人一边打招呼,一边询问情况。
知道芳华手术已经做了大半,这时候自然不宜换人,因为现在芳华才是最了解手术野状况的人,她也做顺了。再换人,反而容易坏事。
高主任只是凑到显微镜的另一边目镜前,观察起芳华的手术。这名研究生他是认识的,但并没有带过她手术,自然没有什么了解。但是她的手术操作,却让高国良一见之下,印象深刻。
动作细致轻柔,快时不慌,慢时不拖。局部细节处理的好,同时又很有大局观。先做什么,后做什么,步骤有条不紊。手术野很干净。
由于手术室内很安静,高国良又距离芳华很近,他无意中听到芳华的呼吸频率一直很平稳。他不由好奇地偏头看了看这名年轻女医生。
只见到她整个上半身直立不动,露在口罩上面的一双眼睛,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显微目镜里的景象。好半天,眼睫才轻轻一合一开。
光看上半身,几乎疑似一座雕像了。
高国良的目光又回到镜下的手术野。这时,芳华几乎已经将整个血管瘤病灶都快挖出来了。
就在她最后要将瘤体掀起来的时候,突然某根脆弱的血管破了,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手术野的脑组织表面一片血红。
高主任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手也条件反射地伸出来,他本能地就想接手手术。当然,如果台上是纪主任的话,他是不会有这种本能反应的。
却听见芳华用清朗的声音,简短地问道:“血压多少?”
麻醉师知道是在问自己,看了看监护仪说:“90(毫米汞柱)。”这种血管手术,术中一般要将血压控制得偏低,以减少术中出血。
芳华口中说着:“降到80。”手里有条不紊地放着脑棉,并拿过师兄手中的吸引器,飞快而轻巧地吸引清理着手术野的积血。
高国良见芳华丝毫不显慌乱,也就静观其变。
芳华又问:“输了多少血?”
巡回护士答道:“第二袋快输完了。”
“嗯,一会儿血止住后,再加一袋,输快一点。”
此时,鲜血已经将覆盖在病人头部的消毒巾单浸湿了一大滩,都快流到台面以下了。
芳华手一摊:“治疗巾。”
器械护士迅速将准备好的消毒巾,一块递给芳华,一块递给助手。芳华和师兄合作将干燥的新巾单覆盖在湿布单上。
这时候,出血的速度似乎稍微慢了一点。但是手术野满是积血,依然看不到出血部位。
此时,芳华是在肉眼直视下观察整个手术野,手里还不停地用吸引器吸着积血。等了一会儿,她对师兄说:“阻断颈动脉试一试。”
师兄遵命打开事先就在病人脖颈处做好的切口。这里的颈内动脉,在开颅手术前就已经被解剖分离出来,套了胶圈,就是为了应付术中大出血而做的准备。
因为这颈内动脉是为大脑供血的主要血管之一,遇到大出血时暂时阻断它的血流,可以减少出血。
果然,师兄一扎紧胶圈,芳华立刻感到手术野出血减少了。她几下就将余血清理干净,终于看到了出血的部位,立刻上银夹和电凝止血。
“好了。”
师兄松开胶圈,手术野未见再出血。
众人都松了口气。
高国良再看芳华,见她依然和开始一样不动声色,仿佛刚刚大出血的风险微不足道,就像是做了个阑尾切除手术一样简单。
正文 一百八十三、所谓“大将风度”
一百八十三、所谓“大将风度”
在众人松口气的时候,芳华已经开始继续下面的手术动作了。
她接着将瘤体整个完整地剥离下来,交给器械护士,以便术后做病理检查。
然后处理挖出瘤体后留在原处的“坑”——就是瘤腔。这里还有不少散在的小的渗血点。
这时候,她没怎么用电凝止血,而是将湿的脑棉覆盖在瘤腔壁,用吸引器轻压止血。这样一来,手术速度就比较慢了。但高国良知道这种止血方式对脑组织的损伤可比电凝止血要小得多。
过了几分钟,芳华再将脑棉一一缓缓揭开,有渗血的地方再覆盖一次湿脑棉。这样,反复轻压,绝大多数渗血点都慢慢止住了血。最后,对遗留的还在渗血的地方,芳华才小心地电凝一下。
这份细致和耐心在年轻医生中可是不多见啊。因为越是简单的动作,重复起来越枯燥,也越是容易让人不耐烦。有的人能做好高难度的手术操作,但在做很简单的动作时却容易失误,就像溺水的人往往都是会水的人一样。
而芳华却完全不焦躁,也不急于结束手术,她就这么慢慢地,以对病人损伤最小的方式进行着止血的操作。
因为这已经是手术的善后阶段,出状况的危险期已过,芳华的心情自然放松下来,不自觉地轻轻哼起了歌。
这让高国良有点诧异。一般年轻医生在跟着上级医生手术时,都比较善于察言观色。老师主动开口说笑话,才会附和。老师很严肃,大家也就鸦雀无声了。
他哪知道芳华这个人,是一有专注的事情,就会忘了人情世故的。况且,今天是她主刀,她自然会有我的地盘我做主的感觉,也就不觉暴露了自己的真性情。
高国良看着她这么悠闲轻松,一副邻家女孩的模样,真是很难把她和刚才那个发号施令、指挥若定的医生联系起来。
他藏在口罩后面的嘴角不禁弯了起来:这个年轻人,我喜欢。
高国良凝神听了一会儿芳华那没有歌词的哼哼声,有点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是什么歌。他不禁好奇地问:“小林,哼的什么歌啊?”
“啊?哦——,是空军军歌。”芳华这才醒悟自己做手术做的太忘形,居然在不太熟的专家面前哼上歌了,不由心里有点忐忑。
一旁躺着的纪主任笑了:“高主任,我这个女徒弟,没事就喜欢唱唱歌。你以后见惯了,就知道了。”
芳华见老板给自己撑腰,不禁放松了:“老师,我这不也是跟您学的嘛谁不知道,科里每次聚餐唱卡拉OK,您都要唱个开场和压轴的。每次还必点‘One day when we were young……’”
最后的英文歌词,芳华是压低嗓音模仿老师、但又故意荒腔走板地唱出来的。
德州也附和:“就是啊虽然老师您唱的是好,可也架不住回回都唱这同一首歌啊每次您一唱,我们都不得不找借口尿遁了。”
高主任等人都听得笑了起来,纪主任也笑着说:“哦,是这样吗?我说怎么每次我唱歌的时候,厅里就那么安静呢那好,下次我再唱歌的时候,谁再尿遁,我就抓谁去给我当打字员、校对员。我看谁还敢不捧场”
留学德国的高主任也沾染了些德国人严谨古板的特点,平日和科里的年轻人话并不多。他看到老纪主任和弟子们融洽的场面,不禁反思自己平时是不是过于严肃了。
芳华虽然在说笑着,但是手里的活儿并没耽误。
终于在瘤腔内,肉眼看不到出血点了。但芳华还是不放心地往“坑”里注入生理盐水,再吸掉,反复几次后,直到生理盐水保持澄清为止。
最后,她让麻醉师撤去降压药物、恢复病人血压,并让师兄按压颈静脉,都仍不见出血后,才和师兄准备关颅了。
至此,手术的主要步骤已经完成。
有护士通报手术过程的江澜及时走了进来,准备推纪主任去眼科做检查了。
高国良也下了手术台,对纪主任说道:“主任,手术做得很漂亮,您这下可以放心去看眼睛了”
纪主任和江澜相视一笑:“嗯——,好吧现在我就是小江的病人,一切行动都听她的指挥了。”
江澜和护士长正准备推着主任离开,芳华和师兄齐声说:“老师,我们一会儿就去眼科看您。”
纪主任躺在床上摆了摆手:“不用先把病人安置好再说。”
芳华按照主任的吩咐,手术后先送吴迪去了ICU病房,下好医嘱后,才到门口给吴家二老以及吴迪学校的老师交待整个手术经过。
因为今天的情况比较特殊,高国良主任和下了手术后的邓峰高主任也特意赶过来跟家属解释。
吴家二老一开始听说不是主任主刀,心里确实还有点疙瘩。但这的确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而且听高主任介绍了术中情况,特别是他毫不吝啬地夸奖芳华这个年轻医生做的手术并不亚于纪主任后,他们也就释然了,也对芳华表示了感谢。
之后,芳华又回手术室的休息室领盒饭,都中午一点多了还没吃饭呢。不过,长年如此,也都习惯了。
这个点儿,是下手术的高峰期,很多医护人员都在领盒饭。脑外科的几个年轻人端着盒饭还不着急吃,都围着德州师兄,听他讲今天脑外科发生的意外。
他们见到主角来了,都嚷嚷着让芳华说说临危受命主刀的感受。
芳华坐下来,边吃饭边说:“有啥感受啊就是和平时一样做手术呗。”
“没有主任压阵,怎么会一样呢?”
众人不满芳华的简略回答,就让德州师兄接着说。
德州介绍完了整个手术的过程后,对芳华说:“刚才你送病人去ICU,没碰到邓主任,我可是听到高主任跟邓主任夸你来着。”
芳华听了只是微笑,接着低头刨食,心想:刚刚,他还当面夸我来着。
兄弟们倒是很感兴趣:“高主任说啥了?”
“高主任和邓主任说的原话是,这个小林别看是个女孩子,倒是颇有大将风度。”
“嗬——,这评价够高的啊。”众人羡慕地说。
今天跟着高主任上手术那位师兄说道:“平时高主任总是一副扑克脸,看着挺严肃的,没想到他也会夸奖人啊。”
德州又问芳华:“那个,大出血的时候,我看你一点都不慌,应对措施合理,连声音都没什么变化。真是太厉害了?”
说到这,他又放低了声音,小声地跟自家兄弟们说道:“我以前在普外轮转的时候,就跟过一个主治大夫。他一碰见腹腔出血、血压直往下掉的时候,就慌了神了,手也抖了,声音也哑了。真够丢人的”
芳华白了他一眼:“师兄——,不厚道啊人家发急,那也是因为对病人有高度的责任心嘛”
旁边一位和芳华同一届的师兄真相了:“什么责任心,我看是技术不过关,心里发虚吧”
芳华笑了笑。
脑外科的医生做手术讲究精细,也就一向“自视颇高”,看不起某些技术粗糙的外科大夫。
德州又问芳华:“说说嘛,你怎么做到那么镇定的?我当时看到病人出那么多血,心一下子都紧了。平时我心跳最多60次,那个时候肯定有100了。后来看你那么镇定,我才缓过劲来的。惭愧啊,惭愧”
芳华见各位兄弟都殷切地看着自己,似乎想从自己这里打听出什么独家秘笈似的,不禁笑了:“有什么惭愧的。紧张了就心跳加快,这不挺正常的嘛其实,我也紧张啊”
德州说:“那倒没看出来。”
“好吧其实,我们也跟过那么多手术了,没吃过猪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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