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华。”
“哦……”我指了指自己,“那我叫什么名字呀?”
他思忖片刻,望了眼天边未退尽的魂魄:“叫魂女,好么?”
“魂女?”我歪头看着他,“这个名字,是你只送给我一个人的么?”
“恩。”他点头我心中一喜,忙道:“那好,就叫这个,就叫魂女了。”
“好。”
“那,以后,你不准再给别人起名字。”
“好。”
“你的眼睛,你的头发,你的声音,全部都是我的。”
“好。”
“还有,除了我,你不准再对其他任何人笑。”
“好苛刻啊,不过,可以。”
他弯身,刮了刮我的鼻,我看着他的眼睛,明明是无奈的表情,可微扬的嘴角却渗满了宠溺。
我怔了怔,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他道:“怎么了?”
我皱起眉头:“不知道,你刚才笑的时候,我这里突然怪怪的,这里面是什么东西,怎么跳的这么厉害?”
他看了眼被我捂住的心口,忽然,笑容越发明亮起来:“这里面的东西叫心,有感觉的心。”
我不是很懂,眨着眼睛问他:“你也有心么?”
“恩……”
“那你的心也是我的了,对么?”
他怔了怔,眼中忽而多了迷惑,迷惑里倒映着我的笑脸,很轻快,很甜,晶莹了一片,很久以后,我才终于知道,究竟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他当时的眼神,这个词,叫“痴”,叫“醉”,叫“想把时间,永远定格在那一瞬间”。
“恩,是你的,永远都是你一个人的……”
轻盈的飞花,温暖的春风。
他吻了我,在我的额头,犹如飞花颤落,于是,满心的香甜。
那夜弑帝7
……
我从混沌中醒来,荧惑已不见了踪影。
隐约能听见石门外刀戎相见的砰砰声,然后,石门被拉开。
是小五么?
我抬头,看见的,确实洛成。
“是你,魂女竟然是你!”
他惊愕地看着我,我静静地看着他,忽然,他的身后闪现出一道冽芒,但又砰地一声被他旋身挡开。
“跟我走!”他将我拉出甬道,我这才看见他浑身上下沾满了血,而书阁四周,两方人马混乱对峙,不断有死魂飞出身体,带着哀号冲向天空。
“这怎么回事?”我惊慌地看向洛成。
洛成死拽紧我的手,沉声道:“太后反了,就在灸舞带你离开的时候,她率兵冲进宫城了。”
“那谛听呢?”我一阵揪心。
“他醒了,”洛成挥起冰刀,踢开扑向我们的两个士兵,“太后冲进天涯殿的时候他突然醒的,可是,他的身体还没恢复,根本无法抵抗这么多人。”
“那你为什么不在他什么护着他?!”
“我也想!”他冲我吼道,“可正好这时,所有人都看见魂女觉醒了,娘娘,你是魂女吧!”
我怔住,轻点点头。
“那就好了,”他像是忽然看见了希望般亮了眼睛,“大家看见魂女觉醒,深怕误杀了珠华后世,所以都不敢进攻了,娘娘,现在只有你能救王了。”
“我救他,我怎么救他?”
洛成屏息,忽然拽紧我的手沉声道:“承认他是珠华!请您承认他是珠华!!”
珠华涅槃前,封印了自己的灵魂,只有魂女可以唤醒他的后世,否则,珠华永不觉醒。
以前,我一直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要将自己觉醒与否的权利交给魂女。
而如今,当我成为魂女的时候,我开始有些明白了他的心情。
“他们是太后派来阻止你的,只要能冲出书阁就可以了。”
洛成拽着我冲进敌军,冰刀挥扫的瞬间,气浪将士兵抛出好远。终于在快冲出书阁的时候,两个士兵从不远的林子里走出来,抬手对我们身后穷追不舍的杀手们做了个止的动作。
立即,所有杀手停下动作。
洛成看了眼四周,举剑对着他们:“你们是太后派来的。”
那两人面对利刃,丝毫不惊:“太后让我们来请皇后回殿。”
洛成哼笑:“那刚才想杀我们的又是谁。”
那两人同声道:“洛公子,那只是个误会,太后以为有人要伤害皇后娘娘,所以才会派出手下阻止。”
“太后知道,我就是魂女了?”我止住洛成的反驳,朗声问他们。
“回殿,认珠华么?”
“是!”
我低头,沉默了半晌:“好,我跟你们去。”
可能是看出了我眼中的一丝不自然,洛成深看我一眼,硬是没有放开我的手,我明白他的眼神,他在嘱咐我救谛听,又担心太后会有什么阴谋。
向他露出放心的一笑,我挺直背脊,转身走向天涯殿。
那夜弑帝8
太后,这个隐忍了多年终于爆发的女人,该说她蛇蝎心肠,还是单纯愚昧?
自荧惑出现在甬道告诉我真相的那一刻起,我就渐渐明白,其实从一开始,我们所有人都跌入了她的局,更或者说是荧惑的局,而她甚至没有发现,这个局里,也包括了她自己。
大殿的门被缓缓推开,群臣分站在两侧,殿外围满了早已杀红眼的反军。
看见我来了,反军们分开条路径,满眼好奇地瞪着我,我闻见他们身上一波又一波难闻的血腥味,恶心至极。
踏进天涯殿的刹那,正听见太后得意的声音,犹如夜笙般诡异。
“真没想到,原来我们的皇后,就是千年前的魂女。”
我冷冷瞟她一眼,转眸望向谛听。
再见面,恍如隔世。
被叛军包围的大殿中央,独留了一块空地,黑压压的人群在我眼前分退至两边,而他的身影,如同穿破乌云的一道光芒,独自清透,独自苍凉,白地刺眼,白地惊心。
我慢慢走近他,走到只差他一步的距离不再前进。
他一语不发的静看着我,星辰般的瞳孔里,澎湃着震惊、无奈与痛惜。
“你真的是魂女?”
忽然,他轻声问我,如此好听的声音。
我怔点点头,看着他的手,缓慢而吃力地伸向我,指尖触上我脸颊的刹那,冰冷地让我害怕。
“傻丫头,你不该回来,为什么不离开?”
我轻吸口气,在他的面前,努力地笑着:“我是魂女啊,我要守护在珠华身边,怎么可以离开。”
太后站在殿端的高台上,骄傲如虚荣的孔雀:“给我们个证明,证明你确实是魂女,证明你确实有资格认出珠华!”
我却好似没有听见她的声音,静静望着谛听的眸心,那里的波澜,是我唯一想要珍惜的东西。
从三年前,甚至更早更早之前,我就想要的眼睛……
伸手摊开手掌,白色光芒犹如绳索般窜出掌心,不消片刻,伴随一声颤天的怒号,几缕幽魂被我的光芒生生拽回大殿中央。
叛军惊恐地向旁退开,惟独一个满脸疲惫的将士,在此时摇晃着走了出来。
“锦儿?!是我的锦儿!锦儿——!”
他的哀号,震呆了大殿里的每一个人!
是了,我抓回的,正是刚才在攻打宫城时死去的魂魄,而其中一个魂魄,就是这将士的亲生儿。
“人类的梦师可以送魂却不能控魂,能够控魂的,只有我,魂女一个!”
人群里发出一声惊叹,我却看见谛听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魂女——!”
“她真的是魂女——!”
群臣浪跪在我的脚下,有人磕头,有人害怕地扑伏在地。
“魂女,请你饶过吾儿吧!还他安息!求你!求你!!”
反将跪着哀求我,我竟有些幸灾乐祸,若不是他自己为了权利帮助太后,又怎会换来现今的下场。
那夜弑帝9
洛成冲破反将的阻拦闯进殿中大喊:“现在你们满意了吧,皇后就是魂女,麒王就是珠华,你们谁敢反他,就等于是在反天界赐给我们一统天下的神明!”
群臣不敢抬头,颤抖着向后缩去,有人悄悄瞥向太后,太后笑望着我们,一挥云袖。宽大的袖摆铺满龙椅椅座。
“本宫承认皇后确实是魂女,可至于听儿究竟是否是珠华转世,这还得让皇后亲自鉴定后亲自鉴定后才能确定,是吧,皇后?”她翘起嘴角,笑容犀利如剑。
洛成恨恨瞪向太后,又一步跨至我身边:“娘娘,承认吧!只有你能平息这场动乱了!”
“请魂女唤醒珠华!!!”
“请魂女唤醒珠华——!”
一浪高过一浪的喊声叫嚣着覆盖在宫城上空,仿佛天也能被震撼的声音,在我的心里,却不如他轻轻地喊我一声,丫头。
……想知道,一直束缚住谛听的锁咒究竟是什么么……
荧惑鬼魅般的声音忽然飘进我的脑海,我不知所措地看向谛听,不知所措地,回想着荧惑告诉我的那个锥心的事实。
……
“想要知道,一直束缚住谛听,逼迫他不得不当王的锁咒究竟是什么吗?”
“你肯告诉我?”
“当然,可是,你得做出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
“一个你永远也不能反悔的选择,是放弃他,还是放弃你自己。”
“好,我选,你告诉我。”
“真喜欢你的坦率,好,我告诉你,那个锁咒就是……”
……
你必须成为王,你必须让珠华永远繁荣昌盛,否则,从珠华堕落的那一刻起,你最爱之人就将慢慢死去,直至国被颠覆,她的灵魂将灰飞湮灭,再不能重生。
说到底,你将自己关在王城放弃了所有自由,终究仍是为了我。
我的谛听,是否无论我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在你的心里,我永远都是草原上那个只知道笑的傻丫头?
没关系,我已不需要答案,因为从知道锁咒真相的那一刻起,我更加确定,你永远是我心中谁也无法取代的谛听。
永远,永远都是……
犹如膨展的翅膀,我张开双手。光芒刹那从我的身体里万丈四射,犹如太阳一般耀人的光辉,逼迫所有人闭住了眼睛。
于是,亮如白昼的光芒里,只剩下我与他对视着,沉默地,没有语言地,希望永远持续下去地对视着……
“谛听哥哥,从今天开始,丫头,想当一个坏人了。”
我甜甜地笑着,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而他也认真地看着我,睫毛下的双潭,那么悲伤,那么安静。
“丫头要当一个很坏很坏的人,一个不择手段的坏女人,会杀死很多人,会被很多人恨。”
那夜弑帝10
“谛听哥哥,从今天开始,丫头,想当一个坏人了。”
我甜甜地笑着,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而他也认真地看着我,睫毛下的双潭,那么悲伤,那么安静。
“丫头要当一个很坏很坏的人,一个不择手段的坏女人,会杀死很多人,会被很多人恨。”
我伸手,拔下发中的白木簪,失去了簪子的束缚,犹如滴入清水的墨汁,我的发,丝丝缕缕,絮散,飞卷,倾泻。
“可是啊,丫头很任性,尤其对谛听哥哥特别任性,丫头不想后知后觉地被你怨恨,所以,先让丫头恨你好么?”
我走至他跟前,垂眸,望着手里,如雪洁白的簪子。
“恨了,就不会爱了,对么?”
把白簪托起,对准他的心口。
“对么?”
白簪沾到梦灵的光芒,刹那,化作利剑。
“对么?”
再度凝视住他的瞳眸,听见簪子穿过他胸口那一瞬间,“扑哧”,像是我的心,被生生撕裂。
“王————!!!”
洛成惊吼,充满绝望的怒吼,震醒了大殿里每一个早已惊愕哑然的人们。
沉默冻结了天涯殿内的时空,我们的视线在空气中胶着,洛成扑上来欲细看他的伤势,可他竟一手挥开了他,眼底的神情,如同一只受了伤的狮子。
“你……恨我,是因为瞳雨,是么……?”
一丝血,从他的嘴角淌下,他的胸口,犹如梅花开绽一般,鲜血从剑口处映红了他的白衣。
我轻快地笑了:“才不是呢,我干吗要为这恨你,我恨你是因为珠华啊,你不是珠华,你不是王,可你却抢了珠华的位子,我只好杀了你,把位子留给真正的珠华啊。”
最后一息光芒,从他的瞳眸中堙灭,连同我的倒影,一起黯淡如乌云密布的夜。
人世间有很多种能伤人的利器,可对于谛听而言,那天最伤人的利器不是夺去他生命的白木簪,而是我的笑脸,在他闭眼的最后一刻,将他彻底推入绝望的轻松笑脸。
转身,走出天涯殿,带着先前的笑意。
我走地毫无留恋,没有怯步,没有回头,看不见众人惊愕的目光,听不见谛听倒下时碰撞出的闷响,我一直走,一直走……
谛听哥哥,我不回头,绝不回头,我不能给自己反悔的余地,更害怕看见你眼中,因我而积郁的绝望与恨意……
恨我吧……恨了,就没有爱了……
血色的曙光中,我笑得,越发美丽……
因为我杀了谛听,再没人能阻止太后谋权篡位,于是,一夕之间,所有谛听的党羽,包括洛氏及其门下全部被关押进天牢。
当洛雁被人拖出来的时候,我正站在寂雪宫门外静静看着她,她一看见我,立即像只发了疯的母狮向我扑来,侍卫们忙拦住她,却在看向我身后的刹那放开了手。
我还没搞清身后站的究竟是谁,洛雁已一个箭步冲上来一巴掌甩向我的右脸。
“枉费他这样护你,你竟然杀了他!你这个贱人!!你这个毒蝎心肠的贱人——!”
她撕扯我的衣服,抓我的头发,我却像是无知无觉般淡淡地回她:“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你又比我好的了多少?”
那夜弑帝11
侍卫上前一步欲将她拉开,她铮铮瞪着我,十指仿佛鹰爪般死勾住我的衣服,我冷笑:“要不要,我把你孩子的灵魂唤来送你?”
她大叫一声,终于放手向后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