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叫一声,终于放手向后退开。
“我做鬼也不会饶了你!贱人!你给我等着——!!”
我望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本该无措失落的心,不知为何,却如被大海冲洗过般平静地不可思议。
身后人走到我身边,叹着气摇了摇头:“堂堂一国千金竟然落得如此田地,难怪,她会这么恨你。”
我道:“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您,太后这样‘深谋远虑’,冷血无情。”
太后浅浅笑着,忽然伸手抓住我的下巴逼迫我直视住她:“说本宫冷血无情,你又何尝不是,更或者……你不是冷血无情,而是比本宫更加深谋远虑。”
我淡道:“太后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
“不懂?”她直盯住我的眼睛,慢慢,慢慢地凑向我,“我的好城儿,老实告诉本宫,你,是真的杀了谛听么?”
我笑对她:“太后就这么怕谛听么?”
她也笑了:“不是怕,只是,斩草要除根而已。”
“所以,洛相他们全都活不了了是么?”
“你还指望本宫让他们活?”
“我不是指望,而是逼你让他们活。”
“哦?”她眯起眼,“就凭你,一个十三岁的黄毛丫头。”
我笑得坦然:“是啊,就凭我,一个拥有魂女灵魂的黄毛丫头,可以承认任何一个人为珠华的黄毛丫头。”
太后怔住:“你!”
我反吼道:“是!我!魂女!你不早就知道了么?是荧惑告诉你的吧?说什么是因为我单纯才让我进宫诱惑谛听,可其实,荧惑早就将我是魂女的事告诉了你,对吧?”
见她的脸色忽然煞白,我得意地笑了:“果然啊,说什么深谋远虑,如果没有荧惑,你根本走不到这地步,说不定,你才是别人的棋子,在被别人耍着玩呢!”
“你究竟知道了多少!”
“太后想我知道多少?”
“是荧惑告诉你的?”
我好笑地看着他:“这还用他告诉么?太后也太看轻城儿了,你故意装作不在乎预言的事教我在后宫争斗,好让那些知道预言的人放松警惕,以为你只是想利用我诱惑谛听霸占朝政,可事实上,你却暗中让吟雪承认想要害我,逼得姑姑将她杀死,又派人引我去慈安殿栽赃给我,你知道谛听一定会为了护我不顾一切,姑姑也会为我牺牲,而我则会因为姑姑的死误会谛听,甚至逼得他送我出宫,你就趁着这个时刻发动兵变,荧惑一定告诉你了吧,姑姑已将梦灵还给我,我只要感情失控就会失去对梦灵的控制觉醒成魂女,而你就在这个时候,在所有人都以为我会认谛听为珠华的时候,让荧惑来告诉我锁咒的真相,让我明白是我锁住了他,如此一来,我就会因为内疚而否认他是珠华,放他离开宫廷的时候也让你轻而易举地彻底扳道他,确实是条不错的计谋!只可惜……”
那夜弑帝12
“你可惜什么?!”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我的肉里,像是要将我碾碎一般。
我偏是硬仰起头,将燃烧在血液中的所有不屑与愤怒统统凝结成最美丽而刺心的笑容:“我可惜,这条计策毕竟是荧惑给你的,没了他,你一事无成,我还可惜,其实你根本不用动这么多脑筋,难道你不知道,魂女觉醒后只对珠华一人有情?对于以前的情谊,她早忘地一干二净。”
她怔了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挥臂甩开她的手,扬起了急烈的风,风胶着住我们的目光,仿佛能发出刺耳的声响:“我的意思是,谛听本来就不是珠华,就算你不做这么多事情,我一样会杀了他。”
她呆了一呆,忽尔满眼震惊地问我:“那谁是珠华。”
我挑挑眉:“请问,太后希望是谁呢?灸舞么?”
她咬牙切齿:“不是也得是!”
我偏是淡回:“那还得看我的心情,别忘了,现在,是你,有求于我,不过,如果你杀了谛听手下的话,我一定会随便认个人当珠华,到时候,你就看着你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白白拱手让人吧。”
轻轻一笑,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太后并未留我,但对着我的背影,出言森冷:“本宫的儿子一定会成为王,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谛听不行,你更这个资格!”
我闭眼深吸口气,全当她的话只是夕阳里最不经意的一阵风,尽管,这阵风,当真冷进了骨头。
走到灸舞寝宫的时候,太医刚离开,我索性接过药瓶,将纱布盖在药瓶上吸进瓶里的药,然后,小心涂在灸舞的伤口上:“还好没伤到脾脏,御医说安静躺两天就会好。”
灸舞趴在床上,满脸不情愿:“我倒宁可伤到动不了,让我天天躺床上,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我敲了下他的脑袋:“又说死,找死么?”
他“啊!”地叫了声:“你就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我一巴掌拍上他的背上他躺好,他倒抱怨地更厉害了:“你这是在向我报仇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嬉皮笑脸地指了指自己的唇,“这个的仇。”
我怔住,没有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以后,不准再把我一人推出来了,记住了么?”
“好啊。”他趴在床上,顿了一顿道,“但得给我个理由。”
我想了一瞬,轻声说:“因为我不喜欢。”
他挑眉一笑:“理由不够充分。”
我像是没听见似地又加了三个字:“我害怕……”
宫里那时是怎样的景象?凡是谛听用过的碰过的全都要销毁,凡是沾有他记忆的全部都不准存在,每个人都低头忙碌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不小心落了个麒王余党的头衔牵连九族遭殃。
这样的宫城,即使再美丽也去不掉人们心中的阴霾,而在我看来,没有了他存在的宫城已不存在任何值得留恋的地方,现如今,也只有灸舞所在的地方能让我感觉到一丝温暖,与其说是替他疗伤,不如说,是我逃到了他的身旁。
在纱布上又倒了点药,我抹着他的伤口问他:“还疼么?”
灸舞回神,却又半开玩笑地回我:“如果我说疼,你会心疼么?”
我随意地回了句:“如果我说会呢?”
“疼!!”他扭头冲我笑。
我白他一眼,不想理他的不正经,他静看了我一会,忽然问:“你把簪子插进皇兄胸口的时候,心也在疼么?”见我忽然僵住了神色,他笑了笑,继续道,“还是已经疼到没有感觉了,麻木了呢?”
那夜弑帝13
我停下动作,盯着手里的纱布不说话,灸舞直起身,认真地问我:“倾城,你的簪子,真的能杀死皇兄么?”
我低头拧起瓶盖:“你母后也问过我类似的问题。”
“她是她,我是我,我问和她问不一样。”
“剩下的药让宫女给你涂吧,我有事,先回去了。”我起身欲走。
他一把拉住我:“不准走!”
“放开我!”
“我不准你再逃了!”他拽紧我的手。
我蓦然回头看向他:“你究竟想知道什么?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杀了谛听么?好!我回答你!是我杀了他!是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用白木簪杀了他!”
“那么说,皇兄的确是死了?”
“是的,死了!”
“是么?连我也要骗么?”他望着我,眸心滑出丝痛意。
我将脸别开:“我没有骗你。”
“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想逼你。”他接过我手里被我紧握不放的药瓶,将它轻轻放在桌案上,我偏头看着地面发呆,他也未看我,反是望着前面窗上的树枝剪影对我说,“倾城,你真的很傻。”
我扯了扯嘴角:“他们都叫我魂女了,你确定还要叫我倾城么?”
他哼笑:“我管别人叫你什么!你就是傻瓜倾城,全天下最傻的傻瓜!”
我本也想笑的,可是咧不开嘴角,反是被他说地酸了鼻子,他瞟我一眼,满眼的得意:“傻瓜倾城,想哭么?”
我不服气:“你怕了?想劝我?”
他摇头,把身子凑近我:“不劝,肩膀借你。”
我扭头看向他,仰起了下巴:“你不是怕女孩子哭么?”
“所以啊,就借你这一次,下不为例!”他扬眉,笑地分外灿烂,灿烂地好似阳光,射进人心里,于是,连眼睛也酸了。
把头靠在他的肩膀,我轻声道:“小五,我已经决定,以后再也不哭了,哭只会让我变地懦弱,我不想再懦弱了,所以,今天借你的肩膀只是因为累了,想休息一下,不是为了哭。”
他看我一眼,也轻着声回我:“那就休息吧,等你什么时候不累了再起来。”
于是,我闭上眼睛,笑了。
珠华一千五百年最后一夜,魂女觉醒,弑麒王,然,未立新帝。
帝国突然改朝换代,太后执政,举国震惊,数万民众起义暴动,一时间,珠华硝烟弥漫。
当夜,死魂无数。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妄死在这场兵变之下,众人能看见的,只有天空中愈聚愈多的食尸乌鸦,犹如千万冤魂叠加而成的黑云,铺天盖地,包裹王城。
我能看见死去之人的灵魂,带着愤怒与怨恨冲进黑云之中,我知道他们是在寻找,寻找他们已经死去的王是否愿意以鬼魂的身份继续带领他们并肩奋战,可是,鬼魂是不能多留人世的,所以,我打开轮回之门,毫不留情地将他们送走。
这群忠于谛听的人啊,生前,我送给了他们死亡,死后,我送给了他们绝望。
听着他们凄厉的咆哮与哀号,我笑了,原来,我也能将心肠狠到这种地步,什么单纯与天真,这些软弱无助的东西,我倾城,以后再不需要……
珠华一千五百零一年是夜,风沙忽然席卷整个宫城,就像是被人施了魔般,风沙盘旋在宫城上空,刺疼了每个人的双眼,可花都其他地方却未受丁点影响。
然,风沙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待风沙消失后,天牢侍卫突然来报,谛听门下一干众人全部失踪,谛听的尸体突然化成灰烬。
太后震怒,将我唤去慈安殿质问我,可我整夜都和灸舞在一起,诸多宫女侍卫可以证明,她奈我不得,只能对外施压说谛听门下已被下了黥刑,发配边疆,而谛听尸体则按照王室规定火化,再有人闲言碎语,一律以谛听同党论处。
当晚在太后的殿里,我又看见了荧惑,这个和风沙一样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的男人,此时正半躺在帘屏后面斜视着我,我淡淡对上他的目光,并未一丝动容,而他笑的越发张狂,如此娇媚神态,犹如一朵蕴着毒汁的罂粟,妖得绚丽夺目,毒得煞人心魂。
岁月如梭1
然后,岁月如梭,真的是如梭。
就这么坐在书阁的屋顶,看着树叶黄了三次,看着草儿枯了三次,而我的身体也在这三年中悄然苏醒,如同盛开在寂寞之地的血色茶花,十六岁的我,一身红衣,拥有的,是全天下女人最羡慕的容貌与身体。
传说,倾城不在,唯剩魂女……
又传说,我的红是用千万人血凃染而成,是我,亲手将珠华送上亡途……
短短三年,以太后当首的朝野用暴力镇压住一个又一个企图造反的起义军,而当昨天,最后一个起义军头领的头颅被高挂在城门之时,太后,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终于如愿将整个珠华握在了掌心!
珠华百姓是恨她的,可是,他们更恨我。
是我杀死了他们曾经的君王,借着珠华的名义,可真正的珠华在哪里,我始终没有点破,甚至漠视太后的暴政,漠视他们的安宁在血雨腥风中支离破碎。
“刚才的那个人是谁?”灸舞指的,自然是方才被拖出去的那个男人。
我摇摇头,轻描淡写地说:“不认识。”
他深看我一眼:“你骗人。”
我笑了:“我是坏人,骗一下人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勾了勾唇角,未多言,但将目光移向别处,别处,我看不见的别处。
其实,我何止是漠视太后的暴政,可确切地说,我是在助纣为虐,如同方才我对那个男人所做的事情。
与太后,好不容易相安了三年,这三年,她忙着镇压起义无暇顾及我,现如今,起义军已灭,为免生事,我更不会为了一个陌生男人而去招惹她。
又是浪疾风翻滚而来,撞上书阁红墙的刹那突然直冲而上,我们的发,我们的衣,在那一瞬间全部翻卷朝上飞舞,如此大的力量,竟像是要将衣发生生撕裂。
“今天的天空,干净了不少。”半晌,他突然冲出一句。
我知他何意,回道:“是的,我送过魂了。”
他面色一滞,皱眉看向我的右手。
我向他笑笑:“怎么,生气了?”
他把目光移开,眸心露出丝痛意:“我生气,你在乎么?”
我歪头向他眨了眨眼睛:“你说我在乎么?”
“不在乎,”他沉了声音,“不然,你不会这么不爱惜自己。”
并非是我故意不爱惜自己,只是,因暴政死去的冤魂实在太多,徘徊在天空,我不跳莲翔,轮回之门无法开启。
可是,每跳一次莲翔就会动用大量的梦灵,而每动用一次梦灵,我体内的锁咒就会吞噬走我更多的生命,右臂上的黑色文字,自三年前起,如同千万黑色蝼蚁,由我五指指尖开始,伴随着珠华的堕落与梦灵的流散,一点一点逼向我的心脏,如今,离我的肩膀只剩半指距离。
岁月如梭2
刚知道我中锁咒的那会,灸舞像是疯了,整天将自己关在书阁里寻找所有可能治愈锁咒的方法,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来了书阁那么多次竟从不知道,这里的每本书里几乎都留下了他的笔迹,谛听……
“我要找的,他早已为你找过了,说什么要保护你,自始至终,真正一直在保护你的人都是他,只有他。”那一晚,当所有书都被灸舞翻遍的时候,他倒在书堆里,曾经明亮的双眼空洞到让我害怕,“倾城,我好妒忌他,真的好妒忌……”
我曾不只一次地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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