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了咬唇,问她:“他是不是很生气?”
她笑:“他不会生你气,也不舍得生你气,只是今天喝多了酒,伤口有些复发。”
我低下头,抱着衣服不再说话。
紫裳叹笑,伸手抚了抚我的面颊:“你本不是个爱沉默的姑娘,峻说以前的你总爱笑,又爱乱说话,做什么事都不经过大脑,时时都要人看着你,生怕一不留神就让你闯了祸,可自从那天以后,你就变了……”
她的声音轻了下去,笑容里浮出丝愧疚,离开帐篷的时候,她顿步又问了我一句:“你仍是不愿原谅他么?”
我呆滞着,依旧没有回话。
之后的三天,我一直呆在自己的帐篷里没有出去,先生和紫裳时不时会来陪我,只有帝峻,一次也没有来过。
草原倾心10
启程的那天,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被蒙了一层灰。
我没有穿太后亲赐的大红喜袍,而是挑了件母妃为我做的粉色纱裙,那天是我第一次上了妆,我还不懂这个,是紫裳亲自为我画的,她画的时候,我看见她的眼角有些晶莹在闪动,我知那是泪光,今天一别,再见不知何时。
走出帐篷的时候,在场的男性几乎都有些呆楞了,念旨人更是睁大眼睛瞪着我,半晌才说,倾城啊!倾城啊!
我看见帝峻已经骑在护送的马上,他没有看我,我也不再看他,转身走进车轿中,前方一声号响,念旨人的一句起真正让车队行径了起来。我探出头,最后望了眼军营,又望了眼先生和紫裳,然后咧开嘴角,对着他们甜甜地笑了。
紫裳一怔,终于转过身哭了出来,先生也老泪纵横,连连对我挥手说,去吧,去吧……
车轿的窗帘是用纱做的,及地的纱,帝峻就走在车子旁边,所以隐隐约约地,我可以看见他朦胧的身影映在雪白的窗纱上。再过没多少路,我们就要真正分开了,从此以后,要见面几乎是不可能了吧,他一定还在生气,气我轻易接下了圣旨,从他冷漠却又痛心的眼神里,我都可以知道,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当初他杀爹爹的时候,我又何尝没有过这样的痛心与失望?
前方突然有了骚动,我不知何故,也没那份心思去管,忽听那念旨人亮声地喊:“备弓!”我才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急忙拉开窗帘向外望去。
鹰儿,果然是鹰儿,是它为我送行来了,我微笑,突然又看见许多兽影从草原边际走了出来,原来竟不只是鹰儿,还有它的臣子,我以前的朋友全都来为我送行了。
“鹰儿!鹰儿!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永远也不!”我知道鹰儿是不会跟我走的,就像当初我不会跟谛听走那样,它是真正属于草原的,真正属于它的臣民们的。
在帝峻的示意下,车队放下戒备,在兽群的护送下静静向山脉走去,终于快到山脉的时候,念旨人停下车队,转身对帝峻说:“苍王爷,送到这就可以了,接下来请放心地把娘娘交给我们吧。”
我躲在车里,听他沉默半晌然后说:“好。”
“回!”他已有了爹爹的英姿,一个手势一句命令,立即,护送我的军队全都撤了回去,百马奔驰而去,啸声渐渐消失。我垂眸,只觉得心中闷地快要无法呼吸。
车队继续前行,我也撩开窗帘看向窗外,这片草原,我曾来过,帝峻在这里为我杀了狮,那条河流,我也来过,帝峻在这里告诉我,珠华很美很美,任何人都不能忤逆他。原来,简简单单的草原,竟会飘散着我与他之间如此多的回忆,仿佛每一阵风里都夹杂着他的声音。
于是,似是终于忍不住了,我猛一探出身子,看向方才护送军遣返的地方,然后,我看见了他,尽管车队已离开了很久,尽管其他军队早已全部返回,可是就在那方草坡上,我看见了他的白马,看见他迎风站在坡头,发与战袍一起被风吹扬在半空,仍旧如当初一样,飘逸、轩昂的不可思议。
那一瞬间,我哭了,就像是要把我这一年来积郁的感情统统都发泄出来一般,我望着他,流了好多好多眼泪,突然,我想叫他,这回是真的想叫他,可是才一开口,却被涌出的泪水哽咽住了喉咙。于是,我更向外的探出了身子,对着草坡上的他使劲挥手,拼命挥手,我不知他是否能看见,毕竟我们已离地太远太远,甚至远到,似乎永远也不可能再相见的地步。
帝峻哥哥,对不起,其实,我从来都没恨过你,因为我,根本就无法恨你……
为君遮颜1
我终于看见了花都,看见了花都上空漫天飘零的各色花雨,仿佛轻盈翩跹的五彩蝴蝶,在我的视线里划过一道又一道美丽弧线,这种美好,真真不是蓝天绿草的草原能比的,然而,我还是喜欢我的草原,只因那里有我的家人,我的鹰儿,我的回忆。
车队行经在雪白的长街大道上,长街尽头便是宫城,我撩开窗纱,看见街道两旁跪满了人,他们全都扑在地上对我叩首着,可我却不喜欢这个,天知道他们叩首时的表情会是什么样的。
下车时,宫门前正刮着大风,我挑了件帝峻给我打的狮皮斗篷披上,然后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车轿,回头望去,笔直的大街两旁,高楼堂皇,朱墙黑瓦,处处显着富饶华贵。再看身后的宫城,由低至高的殿,层层叠叠的墙,俨然一片金碧辉煌的宫殿之海,千余年来不知将多少像我这样的人深深禁锢。
念旨人哈着腰为我引路,这里左绕,那里右拐,整个宫城就像一座迷宫,一座让人怎么也摸不透的迷宫。
出乎我意料的是,皇太后比想象中的要年轻些,但也是过了三十的人了,有年华逝去的痕迹。按照念旨人一路上告诉我的,我走到她面前,跪拜叩首,嘴里轻喊:“倾城见过太后,太后千岁。”
我听见太后轻嗯了一声,又望了我一会,随即伸出食指缓缓向我的脸蛋移来,她的食指上套着长而尖的指套,看上去很狰狞,我讨厌这种东西,好在当时自己是叩首着,这种厌恶的表情她应是看不到。
脸蛋被她托起,她俯视着我,我也索性抬眸去看她,我看见她的眸里晃过一丝惊讶,随即笑容便浮上了她的嘴角:“看来本宫确实是没选错人,好一张标志的脸蛋啊。”
听她这么一说,她身旁的奴婢立即就乐了,忙附和道:“恭喜太后贺喜太后,挑着个这么标志的皇后,皇后如今年龄尚小容貌即已如此非凡,长大后定是天下第一,比那洛相之女好过千倍也不只。”
“那洛雁当了珠华十六年的第一美人,也是时候让位了。”
“娘娘说的极是。”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和洛雁扯在一起,也不知道洛雁究竟是谁,自然懒的去关心,反是被桌上那一大堆点心吸引了注意,这一路上颠簸而来,我的肚子早已空空如也,见到有吃的怎会不嘴谗。太后似是看出了我的心思,笑呵呵地把我拉到她身边问:“是不是饿了?吃吧。”
我确实是饿了,也不管什么礼节不礼节,拿起一只饼就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对她嘿嘿傻笑着,她对我的反应很是满意,又嘱咐人下去备更好的点心上来。
又看了一会,她忽然感叹一声,将我拉到她怀里,摸着我的脸蛋一副愁容面孔:“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没了爹没了娘,城儿,告诉本宫,你知道你父王是为何死的么?”
“先生说,他起兵谋反……”我停下吃饼的动作,低下头说。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她摸了摸我的头,哀思更浓了,“城儿,你父王死的冤枉,他的起义是被人逼的。”
为君遮颜2
我转了转眼珠,想起先生临行前的嘱咐,决定暂时还是先不问她那个逼爹爹的人究竟是谁,其实,她要说的这个人,先生早已猜到,普天之下,她只恨麒王,如果想要收我为她用,必定先要拉我与她站同一阵线,把爹爹的死归结给麒王是最有效的法子。
“城儿,本宫问你,若是现在给你机会为你父王平反,你可愿意?”
这事,答应了是坏,不答应也是坏。
我呆呆看着太后,脑里想的,却是先生临行前嘱咐我的话。
他说,公主,万事都不可做的太绝,太绝只有一半的机会,做地摸棱两可反而能给自己留下两条不同的途径,如今你进了宫,又是以太后的懿旨成了皇后,麒王身边的人定会视你为眼中钉,想在这宫里安分地活着,太后是不得不靠的人,所以,你不能得罪,但也不能太依靠,好在,公主是个孩子,孩子可以有孩子的回答方法。
于是,按照他事先教我的,我把饼往地上一扔,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哭喊道:“呜哇!我想爹爹,我要爹爹!”
我这一哭,太后还没回过神,她身边的奴婢到是先急了:“我的皇后娘娘,您可别哭了,在太后面前不可无礼啊!”她说的这些我当然知道,母妃虽然任我调皮,可女孩子家该学的规矩我是一概不落,只是这回的哭与任性哭闹不同,不但不会让我惹怒太后,反而能帮我消了难题。
果然,太后支开了那奴婢,一把抱紧了我,目光里,三分怜悯,七分满意:“城儿,本宫可怜的孩儿,只要你以后好好听本宫的安排,将来必有让你父王平反的日子。”
我不点头,也不摇头,扑在太后怀里拼命挤着泪水,她以为我哭便是答应了,便是愿意为她所用了,可其实,我一没说愿意,二也没说不愿意,万一将来哪天她出了什么差错,我便可以想爹爹才哭为由推脱掉自己与她的干系。
没过多久,外边宫女传报,说麒王驾到。
太后看我一眼:“大婚前见夫君有违伦常,城儿,去内屋躲躲吧。”
我点头,起身进屋,却不想被长裙拌了一脚,一个跟头摔到镜子前,欲忙着爬起来,抬头时却从镜子里看见一个雪白的身影缓缓从门口踱进来。
忽然,心头一紧,我整个人就僵在了那儿。
谛听?
那个进来的人竟然是谛听?!
我蓦然回首,怔怔看着他踏进宫门,即将向我行来。
他还是那么洁白胜雪,星眸如光,嘴角弯着丝若有若无的笑,很好看,可却是冷的,与草原时他所露的笑容完全不一样,他如今所露的笑容,是冰冷没有温度的。
虽然一直期盼着也相信着会与他再见,然而我从未曾想到,我们的再见,竟会是以这样的形式。
如果他当真是麒王……
如果他当真是太后要对付的人……
那么……那么……作为太后棋子的我,今后,竟然成了他的敌人?!
为君遮颜3
面对这样一个事实,我惊呆了,草原里的回忆一幕幕恍过脑海,他救我,抱我,对我笑,哄我吃药,和我拉勾……我实在不敢想象,当我们以这样的情形再见时,他的眼中会露出何等的失望,我更不敢想象,到那时,我又要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
于是,不敢多想,不再多想,就在他转眸即将看到我的那一刹那,我起身,飞奔进内屋。
门口的珠帘因我的碰撞发出凌乱也清脆的击响,一如我此刻的心跳,慌乱异常。
我蜷缩在角落里,生怕他会掀帘进来,看见我的面容。
好在,不多久,太后的笑声扬了起来:“呵呵,这丫头,定是看见夫君到,心里害羞了,竟然逃地这般仓皇。”
谛听没有接话,似是根本没听到一般,过了半晌,太后又道:“别盯着里屋看了,人家到底还是个姑娘,出嫁前看夫君不好。”
我听太后说他一直看着这里,心里越发地慌乱了,幸好过了片刻,谛听淡声道:“是。”我这才放下心来。
“王儿可不常往本宫这跑啊,今日前来可是为了皇后一事?”
“是,谛听知道母后为皇后一事操劳许久,特来一谢。”他不带一丝感情地回道。
太后沉默半晌,再开口时,半分笑意半分犀利:“依本宫看不是这样吧,王儿可是还在气本宫不让洛雁为后的事?”
“谛听不敢。”
“王儿啊,本宫知你与洛雁两小无猜,早已有对许之意,但苍王起义我们毕竟有一半的责任,若非慕梅无故死在了我们这儿,苍王也不会有这念头,朝中重臣也因此再三上诏要求补偿苍王一家,本宫思来想去,惟有将后位送予苍王之女稍可平息下重臣们的埋怨,王儿,本宫也是无奈啊。”
我知道慕梅是谁,那是母妃的闺名,是只有爹爹才能喊的名字,一想起他们,我的心里又是闷闷的难受。
偷偷掀帘看向谛听,他变了很多,不过短短几月未见,他的温柔似是全都被抽走了一般,眉宇笼罩着一层令人心悸的冰冷。
“谛听知道母后苦心,从未有埋怨之意,请母后放心。”
见他如此恭谨,太后的脸上浮出丝满意之色:“放心吧,本宫是不会委屈王儿的,苍王之女倾城容貌非凡,比洛雁更胜一筹,虽然还只是个孩童,可长大后必也是天仙之色,就暂且让她代替洛雁陪在你身边吧。”
“是,谨尊母后之意。”
太后的语气摆明了是把我当棋子,什么叫代替洛雁陪在他身边,就好像我是个替身皇妃,不过是别人的影子,那时的我虽不能将这番弦外之音全部听懂,可“代替”两字还是让我的心禁不住紧了一紧。
谛听起身,向太后颔首后转身离去,经过内屋时,他忽然顿步,转眸向这里看了一眼,我忙把头缩回来,他虽有迟疑,但未作探究,径自离开太后的慈安殿。
他走后,太后又把我叫到跟前,笑着问我:“对这一夫君可还满意?”
我硬扯出抹笑:“比点心还满意。”
为君遮颜4
她笑我傻,我宁愿傻,在这宫里,谁越傻,活地也越长,越轻松。可是,太后不是个会让我轻松的人,作为棋子的我想要轻松,根本是痴人说梦话……
大婚那天,宫城里到处落满了红,就连天空飘的花雨也是红的,我早早便起了床,拖着长长的裙摆坐在宫阁外的草坪上怔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