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我找你合作,你却拿了我的玉玺,我凭什么再信你?”
我道:“凭玉玺如今在我手里,只要我愿意,完全可以把它直接交给太后,让你拿不到丝毫好处,但若是你肯帮我,我一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
他盯紧了我,笑默不语,我亦盯紧了他,一瞬不瞬,两人相峙半晌,他突然开口问我:“要我帮你什么?”
我知他算应了,忙道:“可知十日后是太后四十寿辰?”
他轻点点头,笑意悠然。
我继续道:“到时,宫中会有盛典,太后也有邀请民间曲坊为她奏乐的习惯,我要你回谛听那儿,说服他们扮成乐官进宫献曲,趁此机会,刺杀太后。”
他眼中有丝惊,但很快便淡了:“你想帮谛听夺回王位?”
“秘密!”我笑瞪住他,回得不假思索。
他微怔,挑挑眉,忽而笑道:“不是我不想帮,谛听本就不信我,更何况如今他们都知我是太后的人,你以为我能说服得动他们么?”
“那简单,你只要说,我抢了你的玉玺,你心有不甘,所以帮他们得到玉玺抢回王位,而条件就是,等谛听成王后,他必须把太后答应要给你的东西给你,他们如今走投无路,就算心中仍有怀疑,也无路可择了。”
他用食指点点下巴,边点边点头:“恩,确实是好说辞,你的脑袋是越来越毒了。”
我笑指指自己的心口:“我毒的不是脑袋,而是这里,这里的毒可全是经过宫城千锤百炼炼就出来的,说起来,也有你的功劳。”
“那可是好事,你该谢我。”
我目光骤冷,却见他眼中的笑意,突然露出一丝与其外表极不相称的寂寞。
“我倒希望有些人能炼出这样的毒,可偏偏,她没有。”转身走入雾色,他向我摇摇食指头,“等我消息。”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没过多久,迷雾消散,又见了明朗月色,我靠在灸舞身上,望着月儿发呆,只是想起他离去前说的那句话,心中的雾,却怎么散也散不干净了。
还君珠华1
我想过,要在死前把欠别人的全部还清,而如今,我欠的人,一个是谛听,一个是小五。
我还有想过,死并不是件可怕的事,真正被留下的人才是最可怜的,所以,我多么希望他们能够恨我,恨我,就不会爱了,不爱了,就不会为我的死而难过,不难过,就不会可怜了。
日夜马不停蹄,终得以在太后寿辰的前三天赶回花都,只是,当我们到达时,宫城大门竟已敞开,正门口站着一个宫女,似已等了我们一会,见到我们时并无一丝惊讶,只微微弯腰请安,便直接带我们走向太后的慈安殿。
未免生事,我们一路行来,乔装化名,只为避开太后耳目,却不想如此小心,仍被她掌握了行踪,她甚至派一个宫女站在宫门口,不为迎接,只为警告,无论我们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全在她的掌握之中,我们是斗不过她的。
明白了她的这层意思,我有些忐忑地看向灸舞,但见他嘴角依旧桀骜的笑意,牵住我的手悄悄紧了下,不过是个小小的动作,我的心却安了下来,忐忑随之消散。
走到慈安殿门口,我们将放在木盒里的玉玺拿了出来,这几日连夜赶路,我们甚至无暇看玉玺一眼,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它。
玉玺被银色的布裹着,很沉,如同它身上承载的江山,压在无数人的背上,沉了身,更沉了心。
转眸去看灸舞,却见他盯着盒子发呆,我问道:“怎么了?”
他皱眉:“你没觉得,这盒子的底太厚了么?”
我随了他的目光,这才惊觉,这盒子的底部竟有一指那么厚,与灸舞对视一眼,但见他从容收回盒子,对我道:“进去吧,盒子我替你收着。”
我心有疑问,但点点头,走至门口的时候,我回身看他,他似早已看出我的心思,只对我笑笑,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石头:“我在那儿等你。”
我轻轻点头,笑了。
这本该是太后每七日闭关的日子,屋里熏了香,却是股怪香,闻着不沁心,反沉心。
她没坐在鸾椅上,反靠在窗边定定看着窗外,眸里若隐若现着哀伤。
我知她在看谁,定是独坐在园子里的灸舞,这么想着,竟也觉得她可怜起来,现如今她有了江山,可我实在想不出,除了江山,她还有什么。
“说说你来的目的吧,把玉玺给本宫,你的条件是什么?”她开门见山地问我,但未看我,眼睛仍盯着窗外。
我亦定声回她:“两个条件,一个是把荧惑想要的东西还给他。”
她笑了:“你们何时达成一线了?”
我亦笑:“未达成一线,不过联手罢了。”
她垂眸,半晌不语,我依旧盯住她,手心竟不觉捏出了层汗水,片刻,她问我:“那第二个条件呢?”
我未再犹豫,直接道:“我要你杀了谛听。”
她略怔,忽而一笑,回眸看向我:“你上次就帮谛听诈死,莫非,这回还想再诈一次?”
我淡淡道:“请太后听清我的话,我是想,请您帮我杀了谛听。”
她突然收起笑容,紧盯住我,我亦紧盯住她:“过几日,在你的寿辰上,谛听会携人假扮乐官来刺杀你,我要你在那时杀了他。”
我边说,边从袖里去出个玉瓶放在桌案上:“谛听星灵很强,用武力杀他未必能得胜,我备了毒药,你不如在那时以赐酒为名杀了他,你放心,这毒绝对是真,若不信你大可拿去试,若你想自备毒药,我也不拦你,只要你不怕将来被人落了口舌。”
她看了眼那玉瓶,微眯起眼睛:“你以前千辛万苦地要保他,这回又突然要杀他,倾城,你又想动什么歪脑筋,你以为本宫会轻易上你的当么?本宫在这里能安然无恙活到今日,你以为的小把戏,本宫会看不出来?”
“难道你不想杀了谛听么?你现如今四处派人寻他的踪影,倒不如亲眼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死去安心得多,这么好的交易,你不想做?”
“想,当然想,本宫想了整整十几年,可上回本宫也是亲眼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死去,可最后,他又活了。”
我笑了:“说到底,你是怀疑我给你的毒药是假的?”
她冷哼一声:“你有胆子把药放在本宫面前,就说明这药确实奇毒无比,可本宫实在想不出你要杀谛听的理由,别告诉是因为珠华,这话不足以让本宫信你。”
我淡凝着笑,垂眸不语,半晌,我开始截开身上的腰带,太后眼中露了疑惑,蹙眉紧盯住我,但不问我作什么,只见我将衣服一件件从身上除去,最后,在褪去最后一件内衣时,她眸中一惊,方才还犀利悠然的笑意徒被我击得支离破碎。
不用看自己的身体,单从她的这副反应,我都可以猜到自己的身体如今究竟可怕到了何种地步,依旧微笑着,我道:“看见了么,这些腐蚀我身体的黑色咒文就是锁咒,它已经没入我的心脏,现如今,即使谛听再登基,珠华重获新生,已没入心脏的咒文也是救不得的了。”
“所以,你就要谛听陪你一起去死?”太后冷声问我。
“是,”我抬眸凝视住她,“本以为谛听爱我,所以我才千方百计要保他性命,却不想做了这么多,在他心里,我仍没江山重要,他甚至还因此记恨我,这样的人我没必要再保,相反,我要报复他,他让我失去了一切,我也要把这种感觉原数奉还给他,这样的理由,可让你信了么?”
太后不语,怔了好一会,徒侧着头轻声笑了起来,我不懂她这是何意,但听她道:“该怎么说你们母女俩才好,虽非血亲,做出的事竟一模一样。”
我皱起眉头:“母女?太后说的,可是我的母妃?”
她抚了抚凌乱的衣袖,笃定道:“倾城啊,你一直以为是本宫把你母妃逼死,然后嫁祸给谛听,让你爹爹因此与谛听反目,又怎知,并非是你母妃被本宫逼死,而是她自己与本宫合作寻死,目的和你一样,要你那负心的爹爹付出代价。”斜睨瞟我一眼,见我突然脸色苍白、震惊万分,她挑了挑眉梢,笑得更为快意,“你爹爹因为紫裳冷落了你母妃,你母妃表面未说什么,心中却一直嫉恨着,那年来到宫城,听本宫有意挑拨苍王与谛听,她非但不阻止,反以身献计,她赌你爹爹虽宠爱紫裳,但对她仍留有余情,而结局是,你爹爹非但对她有余情,甚至为她反了谛听、身首异地,真不知道这回,该说你爹爹痴心,还是说你母妃狠心了。”
我不曾忘却爹爹死前的惨状,更没忘记母妃离我而去前眼中的忧伤,曾一直想着,若有机会扳倒太后,我一定要为他们报仇,也曾想过,虽然爹爹、母妃死于太后的阴谋,可若不是她和谛听争位,若不是为谛听……所以,瞳雨死的时候,我才会如此迁怒于他,而如今,事实竟是这样。闭眸,我静静向她磕头,起身离开。
还君珠华2
开门走出殿阁刹那,忽觉门外的风冷得刺心,灸舞见我出来,一下把眉皱起:“事谈得不顺么?怎么脸色难看成这样?”
我忙摇头,对着他笑:“不,只是里面有股子怪香,我闻着难受。”
“那我陪你去空气新鲜的地方走走?”
“好。”
他牵住我的手,拉我走进阳光中,好像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有清爽耀眼的阳光硬撒进来,不知这样与他一起走在阳光下的机会还能有几次?这么想着,手禁不住轻轻反握住他,而他似有感觉,在那一刹那,也更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离太后寿辰还有三夜,我也开始琢磨,该如何度过这最后的三夜。
第一夜,我接到荧惑的飞鸽传书,信中只画了一个灿烂的笑脸,我知那是“事已成”的意思,但将信纸丢入火炉中烧毁。
小鸠见到我安然回来,抱住我哭成了一个泪人儿,我微微笑开,但对她道:“木达拉很好,他很想你。”她的脸微微一红,还带着泪水的脸突然绽开了羞涩的笑意。
然后陪灸舞在书阁的屋顶上坐了一夜,我靠在他的肩膀上,闭眸假寐,今日下午,他当着众臣的面向太后提出要去花都王军磨练,花都王军历代誓以守护宫城,是精兵中的精兵,即使王侯子弟,要进军仍需经王军首将的亲自试炼,而他不过几招便将首将逼退,战术之奇、星灵之强皆让在堂众臣心服口服,太后虽心有不舍,但见其子如此英姿勃发,自然也点头答应。
而那时,我站在殿上看着如此英气逼人的灸舞,心里,是真真高兴的,如今的小五,如同经过风霜雪打终能挺立天地的青松,处处,都透着令人忍不住臣服的坚定感。
“小五,等事成后,让木达拉把小鸠带离宫城,好么?”
“恩。”他看着坠满繁星,声音有些沉。
我又道:“还有,给阿奴去封信,她是个好女孩儿,替我也和你自己向她说声抱歉。”
“恩。”
“还有,帮我打扫下姑姑的院落,时不时去那里和她说说话,我怕,她会寂寞。”
“……恩。”
“还有……”
“你在交代遗言么?”他突然打断我,突然看住我,而我睁开了眼睛,但见他笑指指胸口道,“别说得像交代遗言似的,听得我这里怪不舒坦。”
我笑了,捶他一下道:“你在咒我么?”
他没躲,但把眸移回星空:“倾城,我明天就去王军校场了。”
我“恩”了声,他又道:“其实有点后悔了,这样子帮你,听你的话去王军校场,去做你要我做的事情,可是,你又不肯告诉我你和那女人到底做了什么交易,也不肯告诉我,除了让谛听进宫刺杀她以外,你还有什么打算,我感觉自己被蒙在鼓里,等我醒的时候,你……”他说到此处,身子一僵,望着天空的眸心蓦然失去了焦点,“倾城,我……我会失去你么?”
感觉到他身体里突然汹涌的不安,我握住了他的手,但听他对我说:“倾城,你说你要嫁给我,这话,我一直都记得,而且,一直都相信着,所以……”他吸了口气道,“答应我,千万,不要再做傻事了,好么?”
我笑容一涩:“我哪有做过傻事,你才是傻子。”
他道:“我是傻子,可你比我更傻,傻得可以不顾一切。”
我心中一痛,握住他的手,靠在我的脸颊上轻轻磨着,他半晌不说话,手在渐渐冷却,于是,我忙用双手捂紧它,不愿让它的暖在自己的手掌中流失殆尽:“小五,刚才的话,我还没说完,我要说。”
“恩。”他偏着头,淡应我。
我抬眸,将他的头缓缓别回我的视线:“还有,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好好地活着,要一直一直想着,倾城在这个屋顶上等你,你一定要一直活下去。”
看见笑容在他的嘴角慢慢扬起,我开心地笑了,在一片满是星辰的天空下,我们聊草原,聊鹰儿,聊他的妻儿,聊我们以后远走天涯的日子,我想,那样的自由该是不远了,真的很近了。
清晨,朝阳初现便送走了灸舞,他的脸上亦有朝阳,尤其是在我唇心印了个吻在我耳边轻说句“等我”后,他脸上的朝阳,越发灿烂如霞起来。
望见他远去的背影,光芒耀眼,而回眸,却看见远处的太后,眼中波光流动。尽是不忍与心疼,自然,她不忍的不是我,心疼的更不是我,而是她唯一的亲人,灸舞。
“舞儿不知你快死了么?”她走近我,声音竟失了从前的笃定。
我道:“知道,灸舞从来就知道我锁咒的事。”
她满是怀疑地把眉皱起:“那你还让他离开你,你不会,是另有所图吧。”
我从容地笑看她一眼:“难道,你想让灸舞亲眼看着我死去么?你忍心?”
她突然一怔,但把目光收回:“你派他去王军,当真只是因为不想他看你死去?”
我淡淡一笑,与她擦肩而过:“去王军的是你的亲生子,你不信我,总该信你的亲生子吧。”
那个白天,我去了瞳雨的院落,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