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旺财的尾巴更是翘上了天,拐出了镇政府大院就到镇东头的小酒馆喝了二两小酒,快到傍晚天黑时才飘飘然回去。
其他几个村的登记工作也和引凤村差不多,没有遇上多大的阻力。
其实田旺财所说的国家政策计算补偿标准,那是唬人的话,那补偿的标准都是胡宝亮等人早就策划好了的。
中州市房地产公司先是拉了一些想入驻城南土地开发的企业,预筹了一笔资金,用来应付征地的首付款;然后房地产公司向各大银行申请开发项目抵押贷款,抵押物自然就是城南的征用土地。
这样的作法在房地产商内部叫做“借鸡下蛋”,中州市各大银行一看有国有土地和政府信誉作担保,谁还有不信的,纷纷主动要求贷款给中天房地产公司,只恨行动得晚了,被别人抢了先机。
这么一来,中天房地产公司简直成了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倒摆起架子来了。中天公司的贾总也成了抢手货,各大银行的行长们天天打电话宴请他,争着要贷款给他们公司,乐得贾总整天笑得合不拢嘴,早晚应酬忙得很。
这次来凤镇共有592户在征地范围:其中引凤村四个社295户,人头计1068人;垭口村二个社168户,人头计515人;黑山村二个社129户,人要少些,只有404人。八个社共计有近二千个人。每人农转非补偿费是21800元,只是这笔费用就要支出四千多万,以后还要支付房屋拆迁安置费、青苗费等,大约也在六、七千万左右。两项合计起来就需要一亿多资金储备,当然预算资金跟实际支出是两码事。这里另外还有本细帐,比如农民的自建住房大都是土墙,或是土木结构,面积虽然大点,但计算下来也不值钱。按照土木结构房屋每平方米200元计算,一百平方米的房屋也就才补偿二万元。而一百平方米的回建房,按每平方米480元建安造价计算,每户还要倒补开发商二万多,超出安置面积的房子那就补得更多。
这是一桩公道的买卖。农转非人员用开发商补偿的费用去支付安置房的价款后,他们会发现自己原本看似丰厚的腰包已经所剩无几了,有的连支付安置房的费用都困难。
胡宝亮和他的中天房地产公司做着发财的美梦,开始了一场关乎生死的赌博。
他们忽略了一个人,这个人被他们打倒过,过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但是后来也正是这个人打破了他们发财的美梦。这个人就是原工商局局长马万里。
马万里自从被革职以后,无脸再回工商局去面对原来的下属,整天神情恍惚呆在家里苦熬着日子。
家里人也埋怨他,儿子说他,“老爹也真是的,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晚节不保。”女儿也说,“爸爸你这样做,实在是丢了我们的脸面,让我们人前人后都抬不起头来。”马万里气道:“我都给你们说过了,没有那回事,这是有人陷害我!”“你说你被冤枉,那人家公安机关的侦查算啥,人家怎么一口认定你就是那么回事!?”儿女们仍是认定父亲做了那种事。“老东西的,敢做不敢承认!丢人现眼!”马万里的老婆气得把铺盖卷从卧室里拿出来,丢到客房去。“从今天起,你自己到客房去睡!”后来一连几天都不和他说话。
马万里更是感到孤苦,整天愁闷着不知道这日子如何打发。他原先身体很好的,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像老牛一样不知疲惫的埋头苦干,吃饭又快又香;如今这么一折腾,乌黑的头发已变得斑白,腿脚也没有原来利索,听力大不如前,做事丢三拉四。饭没吃完就去上厕所,进了厕所又忘了带纸巾,尽是诸如此类的事。
老伴见他身体垮得实在不像话,还是心疼得很,在心里先原谅了他,每日和他说些体己的话,再做些营养的东西调养,也给孩子们打了招呼,不要再拿刺耳的语言刺激老父亲了。这样,马万里在家人无微不至的关心下,身体和精神才慢慢恢复了。然而每当他在家人面前为自己辩解的时候,他们总是用那种似信非信的眼神望着他,这让他很是生气,但也无奈。
他经常一个人静静的呆在屋里,脑海里一次又一次把那天发生的事仔细筛过,希望从里面的每一个细节中搜索出证据来;往往到了关键的地方,脑海里是一片空白,就像剧本正排练时导演突然叫了停。这是怎么回事呢?只记得那天清醒过来的时候,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那么是谁在他不清醒的时候,导演的那一出戏?这个人为何要将他置于死地才甘心?马万里百思不得其解。马万里啊,马万里,你真是英雄一世,却栽得如此龌龊!屈辱啊!
一个上过越南战场的老兵,一个真正的血性男儿,马万里每每想到这一层,就禁不住老泪纵横,但那是无声的,他多么想哭出声来,他都强忍住了,他怕家人或邻居误以为他是因悔恨发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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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来,他记得只有在越南战场上流下过眼泪!那时他在部队任营长,他们营担任713阵地的主攻任务。那一仗打得异常激烈,从凌晨四点发起进攻,到第二天傍晚八点拿下阵地,他所在营的三个连加一个加强排,战到最后只剩下不足一个连的编制。他的老战友,指导员也在那次战斗中光荣牺牲了。他忘不了老战友临走时的眼神,那眼神似乎在告诉他:不要为了他的离去而难过,一定要坚守住阵地,这阵地是战友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他抱着老战友渐渐僵冷的躯体,泪如雨下。
战火的硝烟,锻造了马万里钢铁般的品质。他转业后就把党交给的工作当作和平时代的阵地,在工作中讲原则,讲正气。他认为自己如果不这么做,他就对不起牺牲了的老战友,辜负了那临别期待的眼神。
那么谁会是那黑幕后的主使人?
他知道自己在任局长期间,肯定得罪了一些人,估计着就是这些人处心积虑的想报复他。他把任职期间的工作情况在本子上先梳理了一下:第一,先排除工商局内部的可能性。工商局的干部中和他有直接矛盾的人好像没有,当然这也说不准,因为他是一把手,没人敢明里对着和他干,像副局长牛大同就和他貌合神离。但这事不可能是牛大同干的,因为牛大同胆小怕事,这种事他是干不出来的;而且,牛大同的职务上面还有一位常务副局长,即便自己下台了,也轮不到牛大同来任局长。工商局里其他干部就更不可能干这事。他在任工商局局长期间,虽说工作上是雷厉风行,稍微严厉了点,但处理的问题都不是空|穴来风,那些经过批评教育的同志都能够虚心接受;另外,他在市局职工的生活福利上操劳费心,同志们是看在眼里的。前年,市局建办公兼职工宿舍楼缺乏资金,眼看着一幢大楼建起了半边不能封顶,全局的人都急得没法,他身为一局之长,硬是在中州市人民银行行长办公室外面守了两宿,最终感动了那个行长,贷了二千万解了燃眉之急。这件事,全局上下无不感动,大家打心眼里尊敬他、佩服他。即便是他现在没当局长了,局里的老少爷们说起他的名字,没有不伸大拇指的。谁也不相信他会干那事,都认为是有人陷害他。
第二,在工商局接触的外界矛盾中,那可能性就要大得多了。因为他的原则性强,有些人的期望办到的事就有可能办不成。在他印象中,中州市就有几家公司因为资金审核不合格没能顺利登记,或是被注销了登记。时间最近的一家企业登记,就是中州市中天房地产公司,市委秘书长胡宝亮为此还专门给他打了招呼,让他别卡得太紧。谁知这家企业筹备成立的条件差得太多,最终在他严格审查下没能获得通过。最近看电视新闻才知道,这家企业如今正在城南搞土地开发了,显然是在代理局长牛大同那儿修成的正果,也不知道那牛大同是如何把关的。
马万里想到这一层的时候,心里一动,禁不住忧心忡忡起来。他不敢想象,一个连起码资质都不具备的房地产公司,如何去承建那么庞大的一个工程,那将会给老百姓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了,个人的屈辱事小,这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他无论如何得先把这事弄清楚。
马万里就是这样的一种人,一旦认定了一件事物的发展方向,他就要坚定不移的去执行它,贯彻到底,哪怕是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他对工作的这种执着,连中州市的汪副市长也告诫过他,汪副市长说,为人民办实事是好事,但不要这么认真,太认真的结果自己会受到伤害。汪副市长也是他的战友。马万里听了不以为然,一笑置之。现在他落到这般田地,看来汪副市长的话也不无道理。
马万里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一会儿又坐下来冥思苦想。他想着自己现在已不是领导了,身份又是这样的特殊,这中天房地产的资料如何查法倒是一个问题,这样想了许久都拿不出办法来。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人,这人是市工商局的干部,那天和杜科长一块经手审查中天公司的小李,他是个对工作认真负责的人,马万里本来年底就想提他为企业科副科长的。
马万里想到了小李,自己颇觉得遗憾,不知现在小李在工商局得到牛大同的重用没有,自己反正是自顾不暇了。马万里想到此,就拨通小李办公室的电话:“喂,我找一下小李。”马万里没说出自己的名字。接电话的是个女的,听不出是谁,回答他,“小李早已没在企业科了。”马万里很吃惊,连忙问道:“那他到那儿去了?”女的不耐烦的回答道:“调到档案室去了。”说完就挂了电话。马万里还来不及问档案室的电话,听到电话里传出来嘟嘟的盲音,就拿着话筒愣了片刻。
市工商局的人都知道企业科的小李工作能力强,积极肯干,是马万里欣赏提拔的青年干部,如今马万里一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小李被打入冷宫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牛大同把对小李的调整看作是对马万里的无情打击,把小李安排到档案室去以后,心里就窃笑不已。
马万里得知小李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安排,确实刺激不小,他有些心灰意冷了。他感觉有一张网,一张无形的网在控制着这社会,自己在这网中被牢牢的圈实,成为别人的猎物。这城市里的每个部门的人物都在这网中寻找他自己的位置,如果有人胆敢违背那个发号施令的人的意旨,他的下场就会很悲惨,就像他马万里一样的身败名裂,甚至在地球上彻底消失。
马万里翻出许久不用的通讯录,最后还是找到档案室的电话,拨了过去。
“小李在吗?”
小李接到马万里的电话很是意外,他听到马万里熟悉的声音,心中有许多委屈堵在胸口却说不出口,难过得想哭出声来。
“您是——马局长?”
小李后来就不再说话,马万里知道小李心里很难过,就开口安慰他。
“小李,我刚知道你调到档案室来了,所以打电话来问候你一下。不要难过嘛,到档案室上班也是工作的需要;我现在虽然下马了,不能再监督你的工作了,但你的路还很长。要振作起来,还记得我说过的有句话吗?你如果是块真金,到哪儿都会发光!”
电话那头小李心情复杂,还是不开腔。
马万里自嘲的笑笑,接着说:“我知道你们对我这么不光彩的离任很不理解,今天我要以一个党员的人格对你说,我——马万里从没有做过对不起党和国家的事情!那些人整我下来,无非是因为我挡住了他们的发财之路,非要把我向死里整不可。对了,我还要向你问件事,你还记得有一家叫中天房地产公司的企业,那个姓王的律师在我办公室办理登记的事不?”
小李这才“嗯”了一声。
马万里坚定的说:“这家公司肯定是有问题的,你想想,我在任的时候没有通过登记,现在却登记成功了。小李,你能不能帮我查阅一下这家公司的具体资料,看看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如果有新的情况就告诉我一声,好不好?”
“嗯,好的。”
小李也意识到马万里说的问题的严重性,他答应了马万里。小李这才说,“马局,你也要珍重身体。”
马万里开心的笑了,两个人没有再说其他多余的话,默契如从前。
小李毫不费力的就将中天房地产公司的档案找到了,他瞧瞧四周没有人,迅速把档案拿到办公室里细细看了起来。看完以后,心惊不已,这里面的资料情况和以前自己看的如出一辙,根本没有本质的变动。小李看见最后的领导审查一栏,牛大同的大名清清楚楚摆在那儿,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似乎也在嘲笑他,一时就气得不行,恨不能把它撕掉。
小李相信马万里电话里说得没错,这里面隐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是一种政治交换。小李为稳妥起见,悄悄的复印了一部分资料备份,然后将档案放回原来的地方。
小李在办公室思前想后,觉得马万里的出事说不定和这事有关,越想越后怕,忍不住就向马万里家拨电话,拨通后,马万里接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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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才紧张的说了一句话,“马局,我看了他们的材料,和原来的一样……”马万里当即按下小李的话头。
“等等,你在办公室打的电话吧,你那儿不方便说这事,中午回家后再打来好吗?”
虽然马万里非常渴望知道查阅的结果,但他忍住了,他不想小李因这事惹上麻烦。小李同时也明白了老领导的苦心,心里感动不已,差点哽咽出声,“马局——好吧,我中午打来。”然后挂了电话。
小李放下电话后,果然看见门外有人晃了一下,出去一看,那人已经飞快的跑了,好像是杜科长的背影,手心里就捏了一把汗,同时对马万里及时的提醒感激不已。
中午,小李下班后在家里迫不及待的给马万里打了电话,“马局长,您上午说得没错,那家公司的材料有问题,完全是和上次在您办公室的材料一样,不知怎么这回竟通过了审查。”
“哦,我知道了。谢谢你,小李。”马万里一直都在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