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有意思，不是吗？文鱼！”陈靖突然开口，倒是吓了文鱼一大跳。
“啊？”文鱼的眼珠疑惑地转了转。
“周宪的用兵之才确实在我之上，我不如他。”陈靖的注意力似乎仍被游来游去的金鱼所吸引，脸上掠过一丝不甘和喜悦交杂的神色，还是道，“但他触怒了陛下。”
“这次南征，异常重要，陛下甚至命太子亲自掌舵！”
“周宪居然敢在演武中用一场大水让启军全军尽没，他不仅得罪了陛下，也得罪了大将军！”
“如此看来，周宪勇而无谋，不足为虑，明天‘文试’我必可大败之。”
陈靖越说，心中越是喜悦，终于压下了被周宪盖过一头的郁闷，微笑起来，士族风仪绝佳。但在文鱼看来，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被人称作“勇而无谋”的周大虎，此时却是在弘毅书塾外的竹林下，他一脸轻松，正举着陆静女在掏鸟窝，陆静女不时发出银铃般的咯咯笑声。
柳轻絮俏生生地站在他们旁边，宛若一家三口，气氛温馨而又甜蜜。
“轻絮，你不担忧我得罪了陛下吗？”周宪粗眉一挑，沉声问。他不希望佳人心里有着忧愁。
柳轻絮嫣然一笑，道：“周郎只不过暂时扫了陛下的面子，却为陛下挽救了二十万大军，孰轻孰重，陛下作为一代雄主，还会不明白吗？”
周宪大乐，他这时才突然想起，自己这位未来的娇妻，还是一位大才女。
“轻絮——”周宪的心中溢满了柔情，柔声道，但回应他的却是一个小巧的鸟窝。陆静女缩进周宪怀中，扭了扭小身子，月牙大眼露出狡黠的光芒。
“静女，你又调皮了。”柳轻絮一双丹凤眼，紧盯着紧缩在周宪怀里不肯冒头的陆静女。
“大叔，新人领进门，媒人就抛过墙，这种行为不太好呀！”陆静女没有回答柳轻絮的话，在周宪怀中嘻嘻笑道。
周宪头顶着鸟窝，哑然失笑。看着怀中这位“小媒人”，还有端庄俏美的柳轻絮，幸福感油然而生。
“保护她们一生一世。”
这是此时；周宪心中最强烈的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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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文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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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斗”后的第二日，天色略阴，高台上的巨大沙盘已撤了下去。
由于在“武斗”中，周宪展现出了惊世骇俗的军事天赋，公卿大臣纷纷打起精神，想看看在“文试”中，周宪能不能胜过状元出身的翰林学士陈靖。
黄盖下，永安帝夏侯明沉着一张脸，看不出喜怒，在他的威势下，全场趋于寂寂无声，但无论是公卿，亦或是平民，眼中无不流露出兴奋的光芒。
周宪依旧是昨日的一身儒服，儒服被他强健的体魄撑开，展现出剽悍的英武之气，他大步上台，望着早已站在台上仪度翩翩的陈靖，抱拳笑道：“陈翰林，幸会！”
“周将军，幸会！”陈靖知道周宪的勇武，心下警惕之意大起，表面却不露声色，朗笑回礼。
周宪可不知道曾被人窥视过，第一次亲眼看见这位“情敌”，他暗赞陈靖果然英俊潇洒，眉宇之间，别有一番慑人的气度，足以令大家闺秀一见倾心。在与柳轻絮定情之前，周宪一度将陈靖作为大敌，但现在他和柳轻絮已经两情相悦，自然不把陈靖放在心上。
见两人见礼完毕，孙受笑着道：“两位均是我大启豪杰，接下来，是一场‘文试’，由两位辩明本朝与南贲之战的胜败之理，驳倒对方即为胜者。‘武斗’中周将军胜出，所以‘文试’中周将军执南贲一方。两位，可有意见？”
听到孙受说周宪执南贲一方，丞相柳明德不由得心中一跳，悄然望了左首的永安帝夏侯明一眼，这是明显的下暗手啊。如果周宪不胜，自然万事皆休，如果胜了，那周宪身上的征南将军头衔恐怕不保！
周宪自然不明白柳明德对夏侯明安排的心领神会，道：“诺！”
陈靖心中大喜过望，脸上露出明显笑意，也出声道：“诺！”
阴暗的云层中传过阵阵闷雷响声，陈靖毫不理会，沉下心来，在高台上行走了几步，道：“大汉末年，朝廷昏暗，内有流民作乱，外有西戎入侵，内外交迫，我大启高皇帝起于行伍，以三尺剑荡平群雄，大败西戎，草创基业，同时，南贲太祖也立足于南方，建立了南贲，这种形势，持续有四百余年了，平民饱受离乱之苦，人心思治，我大启统一天下，可谓上顺天心，下应民意，此一胜也！”
“我大启民风尚武，常年保有控弦之士二十余万，而南贲兵力不过十余万，此二胜也！”
“本朝中兴以来，国力大进，财用充足，而南贲之君公孙荣好大喜功、崇尚奢华，连年兴征南蛮之役，国库匮乏，此三胜也！”
“我朝占据中原，疆域辽阔，人才辈出，而南贲地处偏远，人才日稀，此四胜也！”
“有此四胜，我朝征南贲一役，胜之可谓易如反掌！”
陈靖越说越是激动，到最后一句，更有千钧力度。
公卿大臣纷纷点头，觉得陈靖状元之才，果然非同小可。孙受抚着颌下长须，也觉得陈靖说得颇有道理。永安帝夏侯明更是心下按捺住，避免一个“好”字脱口而出。
“好！”
“说得好！”
“好啊！”
这却是台下平民，听着陈靖慷慨陈词，也觉得大启稳赢这次战役，大声喝彩。
不一会儿，终是明白自己所处之地，平民的喝彩之声渐渐消失。一时之间，台上台下，都盯着周宪，看他如何应对。
众人注视下，周宪丝毫不惧，意气风发，回道：“陈翰林言论大谬——”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接着道：“我大启与南贲对峙四百余年，并未有丝毫恩泽于南贲百姓，且南贲统治日久，根基已固，中间又出了几代贤君，百姓颇承其恩泽，纵然现在贲帝公孙荣好大喜功，但民心向背，还谈不上离心离德，想要统一天下，只得用大军强取之，然后再安抚百姓。顺天应人之事，一谬也！”
“我大启控弦之士的确远多于南贲，但南贲河流众多，行军用兵，更倚仗的是水师，我军水师不过二三万人，而南贲水师却多达八万人，且多是精锐之师，以此论之，我朝兵锋更锐之言，二谬也！”
“本朝三代萎靡不振，幸得陛下神武雄才，中兴诸杰才德过人，方能扭转颓势，一举中兴，但财用只是略足而已，而南贲先君公孙邵于边境东北开辟了与东狄之间的商路，几代积累，纵然贲帝公孙荣好大喜功，细算下来，也相差不多！财用充足之言，三谬也！”
“论人才之兴盛，中兴诸杰皆一时人杰也，才能力压南贲十余年，将边境拓展到淯江一带！然而我大启中兴诸将均已陨落，而南贲不世名将武匡还在，人才之言，四谬也！”
“有此四谬，胜负之数，恐怕两两之间啊！”
周宪站在高台之上，侃侃而论，衣裳被风猎猎吹拂，台下平民恍然觉得诸位公卿都成了这位将军的陪衬，这位将军，说不出的器宇轩昂。
陈靖没想到周宪在军事上有此见识，半晌无言，只得道：“周将军之言，不知是出自哪部兵书？”
周宪暗笑陈靖乱了方寸，大声道：“我之言，没有出自哪部兵书——寻章摘句，不过腐儒而已！我在北疆时，狄人擅骑射，士卒浴血不能胜，后来有人言，胡服易于骑射，我就让手下将士身着胡服，虽然遭人议论，但士卒死伤数大减，方有今日横行北疆之虎贲营！”
陈靖默然。
夏侯明回想起周宪在北疆风寒霜苦六年，心有戚戚，本来满腔怒火，也不觉消去不少。诸公卿大臣，刚刚被陈靖撩拨起来的一腔雄心，不由得冷静下来，细细思索，周宪所言，句句都打在陈靖的核心弱点上，高下之见，立时分明。
大臣中，柳明德抚须微笑。而柳明德下首的一位中年男子，却目露奇光，看了周宪一眼，这名中年男子正是北启足可与丞相柳明德相抗衡的尚书令桓范。
见陈靖默然良久，孙受出言道：“陈翰林，还有高见否？”
陈靖心神有些恍惚，但仍笑着道：“我输了。”语气平平淡淡，与刚才的慷慨陈词判若两人，他回过头，又对周宪道：“好好照顾柳小姐。”然后对着夏侯明、诸公卿一拱手，飘然而去。
“周宪胜出！”孙受看着眼前这位军事奇才，暗想他若是早生个几十年，或许也能成为中兴诸杰之一。想起诸杰闪耀的时代，孙受看着周宪的目光也不觉放出光芒。
周宪倒是没有注意这点，“武斗”和“文试”，他遇强愈强，无论是大将军审延，还是翰林学士陈靖，他都一一干败，站在高台上，环视诸公卿，他心中暗道，轻絮，看到没有，为了你，我永不会败！
相府清幽的后院内，柳轻絮秀手执一卷《汉书》，正细细观看，陆静女安静地蜷缩在床上，却是甜甜地睡着了。黑暗的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响雷，柳轻絮将《汉书》放在桌上，掩上窗，又帮陆静女细细掩好了被子。
手托着香腮，想起也是这个昏暗的天气，她与周宪在山洞中定情，不觉丹凤眼中迷漫着丝丝柔情。这是比斗的最后一天，周郎想必能赢吧，虽然周郎一直在自己面前表现得谦逊，但他恐怕不知道，打动自己的却是他敢于追求自己的野性。
若为男儿身，不惭世上英。这是幼时，柳轻絮的梦想。
第十二章 文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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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寒风阵阵，建章宫内却依然温暖如春。
永安帝夏侯明坐在榻上，直视着尚书令桓范，沉声道：“桓卿，你看周宪何如？”
桓范生得面白无须，仪表堂堂，听得夏侯明问询，他肃然答道：“周将军雄烈过人，智谋出众，实为我大启上将！”
一旁坐着的太子夏侯宏听到桓范评价周宪“雄烈过人”“智谋出众”，不由得一愣。在北疆时，他和周宪交好，周宪身为尚书令一脉，为了区区女子，转投丞相府下，桓范居然不着恼，还称赞周宪的才能。桓范什么时候有这么大肚量了，夏侯宏疑惑地望了望正襟端坐的尚书令大人。
桓范没有注意到夏侯宏的注视，他接着道：“陛下，臣提议，由征南将军周宪作为此次平定南贲战役的统帅！”
这个提议实在是石破天惊，夏侯明不由得皱了皱眉，道：“桓卿，周宪年纪过轻，不可服众，临阵换将，也是兵家大忌，此事，休得再提！”
虽是如此说，夏侯明不由得也是心下暗叹大启名将凋零。这些年，他醉心奢华，重用老臣，朝中已是青黄不接了，等到他重新振作，启用青年俊逸，却是来不及培养了。
不等桓范接口，夏侯明怅然道：“太子，将征南贲之役推迟至后年开春吧。”怅然了一会儿，夏侯明叫来了中常侍，道：“下诏，征南将军周宪狂悖，降为建武将军！”
“陛下——”太子夏侯宏刚想出声为周宪求情，却被夏侯明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一场会议就这样散了。
刚回到桓府，桓范就召来了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男子，叮嘱几句，让中年男子出门去了。这中年男子是个落魄的读书人，桓范当廷尉时将他提拔在身边，是桓范的重要心腹。此时，不同于面见帝王时的正气凛然，桓范的眼中，闪过阴狠的光芒。
“诏，征南将军周宪狂悖，降为建武将军！”周府，一个小黄门正在宣旨。
周宪郑重拱手，道：“臣谨奉召！”虽然降了一级，但建武将军曾经是本朝中兴名将马都的封号，也算不错，自己触怒永安帝这一关就算是这么揭过去了，周宪松了一口气。
等送走小黄门，周宪擎着一把油纸伞，迎着寒风细雨就出了门。
昨日闷雷阵阵，到了晚上，终于降下了细雨，秋雨绵绵，一直到现在仍然淅淅沥沥地下着。
由于下着细雨，街道上很少人，周宪加快了脚步，行到了丞相府。
“岳父大人安好！”相府内，见到笑容和蔼的柳明德，周宪也笑着问好。这位丞相，不动声色间就让永安帝见到与南贲博弈的后果，尽管不能动摇永安帝的决心，但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了。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头衔变成了“建武将军”，想到这，周宪心中一阵腹诽。
“贤婿来见小女吧，她正在后院，你可径去寻她。”柳明德笑眯眯地道。
没想到未来岳父如此开明，周宪大喜，不再计较官降了一级，向着柳明德拱了拱手，快步就向柳轻絮闺阁行去。
柳明德在后面看着，抚须微笑，幼女柳轻絮虽被人称作旷代才女，被休回家后也有不少人来提亲，但能找到两情相悦的人，还是极好的。想起当年自己恃才放旷，柳轻絮的母亲却慧眼挑中了自己，柳明德的笑容中透着淡淡的怀念，望着周宪急匆匆的身影，眼光也越发柔和起来。
秋雨滴滴答答的下着，周宪想起柳轻絮秀美的容颜，心中一阵想念。虽然只是隔了一日，但就像隔了三秋一样，周宪笑着摇了摇头，清醒了一下，转过了青石小道。
到了柳轻絮闺阁下，周宪凝神屏息，却没有听到柳轻絮和陆静女的呼吸。出去了，周宪心中一惊。转了转念头，周宪朝莲亭方向走去。
莲亭外，荷叶上承载着点点水珠，在雨幕下显得别有风情。周宪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擎着油纸伞，站在曲栏外，他就这样静静看着莲亭中的佳人。果然在这里，这是他和柳轻絮初遇的地方。
好一会儿，周宪才回过神，绕过曲栏，走进了亭子中。
柳轻絮正用针线细细地编织着黑色袍衣，神情专注。陆静女则在一旁嘟着嘴，拿着一根大大的毛笔，习练着楷书。
“大叔，你是谁啊？”亮晶晶的大眼睛，正是抬起头的陆静女。
“哎哟——”陆静女揉了揉额头。周宪见她精灵古怪，却是给了她一个轻轻的爆栗。
“你来了。”柳轻絮仰起头，温婉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