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中发现了萧绎的很多字画,无论是花鸟虫鱼,都是那么富有灵性,让人不忍释手。还有一轴画,我打开一看,心里有些微微发热了。这幅“月下清莲映碧池”还被完好地保留着,一丝尘土都不曾有,看样子一定是经常打开来看,他的心里毕竟是装着我的。
我轻轻抹了下眼角的湿润,在他的书案前策立。
桌上有几个字,我定了定神一看,赫然写着“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①”
我的惊异无异于大白天看到了鬼魂,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念头从我心头闪过。难道?萧绎的压抑是来源于心头那蠢蠢欲动地渴望,那日益萌动的渴望把他压得快要崩溃了……他也在意图谋取皇位?那就是所谓的权欲吗?
我的浑身就又回到了冰水里,刺骨的切肤的疼痛一波又一波地袭来。
我最喜欢陶潜的“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两句,这世上最难得的即是“素心”两字。萧绎的心在哪里?我真的看不到,摸不到。本想以此心去劝解他,这样看来,是我错了!
记得静远师太还说过,人生下来就布满了苦难,苦难的来源就是人们对欲望的追求。只有消除了欲望,才能没有烦恼,进入极乐世界。这佛理中仿佛也蕴涵着人生的智慧,难怪父皇乐而忘返了。可是不管怎样,如果他愿意信任我,和我一起携手,面对风雨,分担苦难,就是让我下入十八层地狱,也在所不惜。可这些,他能懂么?近在咫尺的夫妻,却为何象隔了千山万水?
泪水如泉般涌出,飞溅到那洁白的纸笺上,浸花了那字的边缘。我有些惊恐了,以萧绎之心,如果发现内心的秘密被人堪破,恐怕又是一阵狂风骤雨,我何必再徒增其不快!
我用丝绢轻轻地拭去纸笺上的泪痕,哽咽无声。
早上,发现荷池里的莲花还是昨日的形状,本就有些不悦。如今又染上了一层伤感……这莲花本是白天张开,夜晚闭合,倘若有一天不再开合,那就预示着即将凋落了……那百子莲、碧台莲、锦边莲的妩媚清影依旧停留在我心里,怎么舍得它们的离去?
黯然了许久,方才走出书房。外边居然已经起了一阵凉意,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王妃,芙蓉姑娘请您移驾一观。”明珠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了。
“什么事?”我简直是有些烦闷,还要我亲自去看。
我瞪着明珠,明珠只好小声说:“王妃,芙蓉的脸毁了,她……伤心欲绝……”
“什么?”我开始咬牙了。自从我成为王妃以来,怪事频频发生,到底是谁,我有些抑制不住地愤怒,到底是谁想看我的笑话?这一次我一定要严查不殆。
可是当我看到芙蓉的时候,还是禁不住大呼了一声。芙蓉的脸是多了一层轻纱,远望去如超凡脱俗的瑶池仙子静立,赏心悦目。可惜她看到我的时候,竟跪到我脚下,哽咽出声。
她轻轻打开面纱,我恐惧地闭上了双眼。好一朵滋润的雨中芙蓉,居然花颜尽损了。她的脸上布满了红色的斑点和面疱,象烙上了一片又一片火印。
“怎么回事?快说与本宫?”我扶起了她说道。
“王妃,”芙蓉的声音虽还是那么清脆动听,却无形中多了一份凄楚。“奴婢前几天已经发现了起了很多小点子,起先没在意,恐怕是风吹的。所以近日来不曾去拜会王妃。只是又怕小题大作了,不敢吭声,如今却不得不惊动王妃了……奴婢如此粗鄙丑陋,怎么能面见殿下?”
本来应该觉得很快意的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最近可有什么异常之事发生?”我隐隐觉得,这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禀王妃,奴婢只是用了些府里分派的脂粉……”
“以前不是一直用这个吗?”
“每次都是苏嫫嫫派人送来,可这次是红英……”芙蓉面带疑问和不解。“奴婢和红英一向亲如姐妹,她不会害奴婢的……”
“是么?”我皱起了眉。
注①:出自《论语。子罕第九》。凤鸟不至:古代传说,风鸟是一中吉祥的鸟,它一出现,就预示着天下太平。河,指黄河。图,指卦图。河不出图:黄河中有龙背负八卦图出现,预示着“圣王“将要出世。意思是:凤凰不飞来,黄河没有龙背八卦图出现,我这一辈子就完了。
第十七章 露洗玉盘金殿冷(二)
榈庭多落叶,慨然知已秋。
我的心里也已经走到了秋天,寒意款款而来。红英,是你么?因为我对你的略施惩罚,你就会毁了对你丝毫没有妨碍的江南金莲吗?你就可以肆意地对你的姐妹下这样的毒手吗?因为你懂得打蛇要打七寸。而我的要害就是,这府里里发生的事情越多,我就越有被谴的可能。
因为从我一成为湘东王妃以来,我就承受着比别人更加沉重的东西——我是不祥之人。正因为我的到来,这府里才失去了往日的安宁,而变得鸡犬不宁。
我忽然间“哼”地一声冷笑,好吧,来吧,我接招!
“奴婢这样丑陋,不方便见人,请王妃体谅!”芙蓉的声音里明明在压抑着内心的啜泣。
“放心,本宫会请御医来帮你诊治。还有,本宫一定要把这个落井下石的人找到。”我狠狠地咬着唇,暗自对天发誓。
“奴婢谢王妃关爱。”
我点头,人象失去了七魂六魄,缓缓地走出芙蓉的屋子。明珠想给我披衣,我仍旧摆了摆手,拒绝了。
忽然,我站住了,惊愕了。
明珠不明所以,顺着我的视线望去。只见一阵冷风吹过,眼前晃动着苏嫫嫫的影子。
我伸手指着,说道:“看,又来了。”
明珠也慌乱了起来,却没忘记扶了我一把。
“王妃,王妃……”苏嫫嫫上气不接下气。
我无奈地说道:“嫫嫫,请慢慢说……”
苏嫫嫫的脸色骤然一变,竟然放声大嚎。那声音如鬼泣。
我预感到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王妃,不好了,有人来禀报,说嫣然姑娘不幸失足落水,殁了……”
“啊……”我的头一阵旋晕,觉得手在颤抖,心跳已经消失了。
为什么?才走了不到两个月,竟然已经天人永隔。
我心里含着一丝愧疚,怪我自己轻易让她离去。
我强自支撑了一下精神,问道:“谁来报的信?人呢?殿下可曾知道?”
“禀王妃,是小灵儿。当时真把老奴吓了一跳,她一袭白衣,象个幽魂。老奴这就领她来。”
我在明珠的搀扶下,来到前厅正中的檀香木椅上坐定。
只见苏嫫嫫背后,远远地飘来一个白衣女子。小灵儿青春年华的脸上是形同缟素的孤寂,没有喜悦,也没有悲戚。
“你——”我正想安慰她几句,告诉她已经派人去通知殿下了,会给嫣然办一个体面的后事。
可是我惊异地发现,小灵儿的眼睛里都是清冷清冷的颜色,猜不透在想什么。
我欲言又止。好想近前,抱住她,和她一起痛哭。却被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阴冷之气吓了回去。
她转而笑了,很温柔地笑了。“王妃,嫣然姑娘没有死,她只是结束了她在人间的痛苦,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享福去了。她一定会比在这个人间地狱里要幸福得多。因为,她从来没有做过坏事。”小灵儿看了看我,居然主动近前,说道:“她让奴婢禀告王妃,说她……”
什么?还留有遗言,我急道:“她说什么了?”
“她说……”小灵儿生硬地说着,“她想要王妃——抵她的命——”最后几个字,忽然大声地喊了出来。
我似乎觉得有些不妙。正寻思间,只觉脖颈上一凉,一把明晃晃地匕首朝我刺过来。
我惊恐地向后仰去。这时,明珠和苏嫫嫫醒悟了,立即冲过来,去拉小灵儿的手臂。可是仅凭她们那微薄的力量,怎么能抵挡的了一个完全疯狂的,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女子?眼看着匕首又朝我掀过来。
我闭上眼,把心一横,让我死吧,去陪嫣然,去找她,乞求她的谅解。因为是我误会了她,才让她走向了绝路。因为她走后的一天,我到宫里给各位王妃请安以后,以身体不适专门会见了李御医。
当时,我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一步一步攻下了他的心理防线,他最终架不住我的软硬兼施,终于崩溃了。只见他终于叹了口气,说道:“王妃若非要知道,老臣就说了实话吧!”
“本宫洗耳恭听,请李御医快讲……”我急于想知道个中缘由。
天气炎热,李御医的衣襟湿透了。他用袖子擦了把汗,说道:“王妃,嫣然本是老臣故友的女儿,因父亲获罪辗转沦入王府。她自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写得一手好字,可惜身子一直太弱。原本在王妃和殿下大婚之前就发现有孕……”
听到这里,我吸了口气。只听李御医继续说道:“有一天,她借我问诊之际,哭着求老臣,不要告诉别人。这种事如何能瞒?可老臣看到她执着的样子实在不忍,就答应了。”
“这样的喜事,她为何隐瞒不说?”我奇怪地问。
“这,王妃……”
“李御医但说不妨,本宫一定要知道真相。”我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王妃,既然事情已然如此,那老臣就斗胆一说了,”李御医喉咙又动了一下,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嫣然闻听王妃是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之人,而且婚礼当天那场风雪后,嫣然的心疾就曾发作过……”
“那么,本宫回门省亲那天,她是否也曾发作过?”我这才想起那天依稀看到有宫里人提着药盒的来来往往,原来是这样的原因,看样子萧绎也一直对我有所隐瞒。
“这……”李御医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不瞒王妃,那几声雷响之后,嫣然就晕倒了……”
我心里很痛,原来我在她的心里,真的是一个魔鬼!她对我一直心存余悸,所以当那天我教训红英的时候,她才有感而发,继而晕倒。原来我已经把她的胆子吓破了。那几声剧雷响得通天透地,别说是她,连我也心如刀绞而良久不能回神。当时只听说西州别院的厅里塌了两个柱子。
我晕晕忽忽地回想着李御医的话,心里有种罪恶感。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是因我而死。这种滋味比直接杀了我还要难忍十分!
我笑了,可能是我前生就欠了她们主仆二人的债吧!那好,就让我用命来还吧!
我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地来临……
第十八章 玉女争忍凌波去(一)
这时,只听一声大喝:“住手!”我睁开一看,是萧绎,他面色发黑,一把扛住了小灵儿的手臂,硬生生地夺过了那把即将落下的匕首。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所有人都不知不觉降伏于他的威严之下。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救我于水火之中。
几个侍从和家丁跟上来,架住了小灵儿。萧绎挥手:“拉下去,派人看好她!”
感觉被他抱起来,我的耳边随即迎来的是萧绎热忽忽的语气:“佩儿,你没事吧?”那声音里有焦急,有心痛。
他还很在意我。对我来说,刚才的事只不过是必然的劫数而已,一切都已随风而逝。
随着脖颈上的隐痛愈来愈烈,我只有虚弱地笑了。
“唉,真是,又流血了!快传御医……”萧绎急声喊道。
我捂住了他的嘴,摇头。“难道还嫌我的名声不够好吗?传到宫里,怎么说?我被人行刺吗?”
萧绎顿时怔住。
我仍旧在笑,“这点儿伤,没事的。我不是好好地和你在一起说话吗?我房里有金创药,一会上些就是了。”
萧绎瞪着眼睛看了看我的伤,慢慢地才平静下来。
“七符,我想和你说件事。”
“什么?”
“能否按照皇家礼制,按侧妃的礼仪厚葬嫣然,她毕竟给你孕育过子嗣……”
“这,恐怕无此先例。”他犹豫不决。
“为什么?你不觉得是咱们对不起她吗?如果不把她孤零零安置别处,她也许不会死。难道想让良心一辈子愧疚?”我急道。
“好了,不要说这个问题了,容本王考虑再说。佩儿,不要胡思乱想了,是她自己落水的,不是你我的错。快回去上药吧!”
“可是……”我还想再争辩几句,可是他打断了我,“好了,血都流下来了,快……”然后居然抱着我一路走去。
我终于闭上了嘴,被他温热的呼吸熏得有些陶醉,胸膛里有颗不安的心,我知道那是为我而跳动的狂热的心。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我窃意地想,如果能永远这样走下去,该有多好!
我暂时吞下一切的苦涩,任由他抱着我回到寝室。
冰儿看到我的样子,又惊闻我刚才的险情,哭声大作。“以后奴婢再也不离开您左右了,是奴婢不好……”
“好了,傻丫头。别哭了,快拿药去,你这一哭,把外边鼓噪的池蛙都引出来了……”我仍然故做轻松,开着玩笑。
萧绎一直在摇头。冰儿这才恍过神,去取药。
和以前一样,我的手仍然被他握着,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地输入我体内,我的身心被这忽如其来的幸福笼罩着。我的独眼夫君,在我的心里,你永远都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你知道吗?
窗外的荷塘,以风为衣,只听得环佩叮当,无数的笑脸张开。青盖亭亭,荷香依然沁入鼻孔,和着淡淡地烟尘,把想念中的佳人化为露水,留待清晨绽放那晶莹的一瞬。
深夜,听见细细如丝的小雨随风潜入。我依旧不能入眠。
嫣然一张雪白的面孔不时浮现在心头,心里的血和泪相携而来。
身体的伤痕无论多深,仍是抵不过心的痛楚。嫣然带着对人世间的愁和恨,香消玉殒了。而我,本没有做过罪大恶极的事,却被一个在天上飘荡不肯离去的魂灵折磨着。
等不到清晨的来临,我已静静而坐。
“现在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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