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含着酸气,在芙蓉的感恩戴德中故作大度,在萧绎的称赞声中故作端庄。但是我知道自己在强自支撑着,因为有颗细细的针已经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萧绎和芙蓉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那样放松。而我,偷偷看着他一脸的笑容,却忽然间好想哭。
为什么我得不到那样的快乐?
我几乎是坐卧不安,我暗自想着萧绎扎在那头秀发之中如何消魂?想着想着……
红英那头长长的秀发忽然直直地竖立起来,变成了一根根密密麻麻的暗器,一骨脑地朝我的娇容射过来。
我惊呼着转头避过,迎面却看到了微笑的太子。情急之中,我大叫着:“太子殿下,救我!”
天!有人扯着我的衣襟,我猛然一惊,原来是冰儿。她皱眉看着我,是一脸的紧张。
怎么?冰儿的身后,有一片阴影慢慢移过来。
我揉了揉眼睛,是他,萧绎。真的是他,难得他屈尊降贵,主动来到我的身边。
原来刚才又是一场梦,都说春梦无痕,可是这秋日风雨之下,我依然记不得那梦中的一切旖旎。
“你来了……”任谁都能听得出我的惊喜,我也准备再做小儿女态,不再计较那许多了。
“哼……”一个鼻音传来,震得我几乎站立不稳。
“如果本王不来,可能真的被你蒙蔽了。到现在本王才知道,原来你心里的人是太子。而本王原来真的是自做多情了。”他一脸的愠怒。
“你说什么?你……”我再一次愣了。
“连梦中都口口声声念着那个人,你还想解释什么?哈……哈……哈……”他居然对着我大笑,这真的是在我面前的第一次放声大笑。
笑声真的很响亮,象有无数的雷声从头上滚滚而落。
我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轻松和解脱,我唯一的感受就是恐惧。
“我错了,大错特错了……哈哈哈……上天为什么不给我一双明亮的眼睛?为什么?连我的结发妻子都嫌弃我!此生还有什么是属于我的东西?哈哈哈……”凄绝之下,他已不再用本王的自称了。
第二十八章 相看未用伤迟暮(一)
他忽然停住了,良久才幽幽说道:“我虽然只有一只眼睛,却看得很清楚。你每次看到太子,也是我看到你最美丽的时候。那个时候,你的笑容就象漫天的星斗,就象汪汪的清泉,就象踩在荷花丛中的飞天仙子。我曾经愚蠢地认为,我还有很多的优点,是别人没有的。而你,总有一天会你会对我一往情深。可是我发现,我最终是错了,错得不可救药了,原来我在你心里真的只是个残废,一无是处……”
我有些眩晕,我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没有?没有?”我拼命地想辩白,却被他堵了回去。
“不要解释,你的神情早就泄露了你心里的秘密。”他冷冷地转身,又给我留了一个冰冷的后背。
我最害怕看到他的背影,这背影让我浑身发颤。
“你太清高了,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累,真的很累。我画了一张你的画像,你却认为她是袁兰芝。难道你不知道,她是晋安王未来的妃子?”
画的是我?我再一次呆住了。
“那胸襟前边是一朵盛开的百子莲……”他喃喃自语,却最终凄厉地又一阵冷笑。“我做的这一切,你都视而不见………”
“你……。我……。”我微启珠唇,话未曾说出口,却尝到了泪水的苦涩。
我只想说,萧绎,只有你才是我心里的唯一。而太子,在我的情感世界里,最多的只有深深地敬意。
可是,他已经转身向外走去。那步子迈的是那样的果断,没有一丝犹豫。
我惊异地发现,他今天一改过去严谨的风范,穿着一件士大夫们最喜欢的便服,长长的袍子,宽大的袖子,脚上是一双木屐。
他的身影再一次从我的视线渐渐消失,衣袖随风舞动,留下的只有“咯吱咯吱”的木屐磕地的声音。
我忽然间抱住了冰儿,嚎啕大哭。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小姐。冰儿会一直陪着你。”在泪眼朦胧中,我依稀看到了冰儿那张惨白的脸。
我的泪水象咆哮着的冰雹,砸到了冰儿。她抱着我也是一阵悲恸。
我这一哭,就哭得天昏地暗,透体发凉。
瑟瑟的秋风无情地扫着满地的落叶,那枯黄的落叶漫天的飞舞,枝桠仿佛一夜之间全秃了,留下的弘枝和深埋在地下的根一样消瘦和惨淡,没有了往日的馥郁和翠碧。
荷塘里的荷叶带着残黄的遗憾,微微地卷曲着,酸楚地等待着严冬的覆盖。
树下,有个身影正在寒风中挣扎着,在打扫着满庭的残叶。那是田丁,风卷残叶,骤高骤低,何时才能扫尽满目的寒秋?那有只跛足的可怜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
“知足长乐,能忍自安……昭佩……”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恍惚间抬首,是皇姐永康公主,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了。
“皇姐……”慌乱中我急忙整理了一下衣襟和碎发。“这个明珠,也不早些来通报一声……”我嗔怪地说。
“本宫来得不是时候呀,听说正赶上你们小两口闹别扭……”永康公主一阵轻笑。
我自知自己肿胀的双眼恐怕不能掩盖那段风波,遂说到:“原本没什么事?皇姐多心了。”
“本宫多心了?”永康公主大笑,“七符那张黑脸,难道是本宫惹出来的?”
“这……”我顿时无语。
“小夫妻吵两句也没有什么,只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永康公主这许多日子不见,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些变了,似乎更低调了些,不似当初我新婚时那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样子了。
“唉,本宫也想通了,凡事得过且过吧!不然,恐怕就会郁闷成疾。至于七符,他也有些不得已的苦衷。”公主拿出一张纸笺。
“昭佩。你看看,若是你,会怎样?”
我用丝娟擦了擦眼角的泪痕,仔细一看。
白纸黑字,赫然醒目写着一首诗——《戏湘东王诗》,诗云:“湘东有一病,非哑复非聋。相思下只泪,望只有全功。”
落款是萧纶。
“这……太过份了……”我有些恼怒了,但当着公主的面,却不好发作。
“是呀,昭佩。这兄弟之间开玩笑也没个分寸。本宫素来疼爱这个弟弟,不是可怜他身残,而是喜欢他的聪慧和才气呀!可惜,七符对此事太在意了。所以他内心必然有些自卑,只是他不愿意说出来罢了。”
公主说着,轻轻拿过那张纸笺,缓缓地撕碎,抛向一边。“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第二十八章 相看未用伤迟暮(二)
“皇姐……”也许我还不能彻底地懂得萧绎那颗残破的心,也许是我真的太固执了,我真有些淡淡的悔意。
“《素问。四季调神大全》里说,秋属西方,五行归金,金主肃杀在人主肺,因此安神应以安魂平肺为主。昭佩,可是觉得胸中郁闷难忍?”公主忽然转了话题,但却是话里有话。
“哦,昭佩近来是觉得心堵而闷,胸中有气体欲行而上,不时有咳声。”
“恩。那就对了。昭佩,”公主忽然语重心长地说,“正所谓气大了伤身,在这等时节,如不注重保养,逆行而上,就会病由心生。”
哦,我真的已经病了么?
“本宫最近正在研习《黄帝内经》,有些心得了。”永康公主的语气多了些凝重感,和以前真的是大大的不同。“收敛神气,使秋气平;无处其志,使肺气清。此秋气之应,养收之道也。”
“皇姐……”我自知永康公主此行必有深意,所以也不象以往说起来那般随性。
“昭佩,刚才本宫也劝过七符了。风花雪月,唯静者方能享之。而本宫也来劝你一句,淡之若素,人心自安……”
我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妙:“皇姐有话要对昭佩说?”
“哦……也没什么……只是听说你身体欠安,放心不下,特意来看看……”公主的眼神瞥向了远处的荷池,我却从中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真的没什么?皇姐有话可对昭佩直说好了……”
“昭佩不要多心了……天色已晚,本宫要回府了,母后的忌辰快到了,本宫要去安排些法事,大皇姐可能已经在府里等着了……”
“如此,昭佩送姐姐出去……”
“不用了,先管好你们自家的事吧!”耳边只听见公主一声轻笑,向外走去。
我的脸有些微微的发热了,心里那份委屈此刻在永康公主的劝说下,居然这么快就淡了很多……
淡之若素,淡之若素,究竟怎么才能做到真正的淡薄?
时间这么快就流走了,好几天过去了。我和萧绎各自做着自己的份内之事,却还是没有说上一句话。
那层窗纱虽然不是那么厚重,却轻易没有人去捅破。
夜晚的风有些清凉,窗外忽然听到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我一惊,瞬间就起身冲到了窗口。
是他!他的声音对我来说,就象在干涸的土地上忽然看到了一片葱葱的绿意,呈现在眼前都是期待。
我的泪光闪烁着的是希望的光芒。在这深秋之夜,却怎么只剩一片无言?房檐下拖曳着月亮的影子,随着碎风展展而动,只一片悲凉好个秋!
曾几何时,方才发现自己的心如翠瓷般禁不住敲打,难道短短的几句气话就从此天各一方,再也没有想说的话。
夜,在静默中哀伤。
“还没睡?”他的声音终于从静谧的夜色延伸过来。
这话问得很平常,也很温情,仿佛当初那咆哮着指责我的那个人不是他,而一切虚幻,是我的梦。
夜冷冷,话轻轻,任谁都能感觉出那份孤寂和做作。
“没有,你呢?”我淡下来的心多了一份冷静,说出来的话也多了一份理智。
“哦,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
我们隔着栏窗,就这样相敬如宾。虽然多了份平和,却少了许激情。那份夫妻之间的坦然和默契已经成为过去……
“怎么?还在生本王的气?唉,本王那天是有些过激了……”
“没有,昭佩不敢生气,殿下是昭佩的天啊……”我的冷静是生平从来没有过的。
“你这是在责怪本王吗?本王并不是想对你……”
还说这些何益?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我心里有些气郁,但想起萧伦的那首诗,心里随即把所有的委屈咽了下去。
我的口中说着和心里截然相反的话:“昭佩早已经忘了,夫妻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知道么?昭佩,本王心里有些烦恼的事儿,难免发急了些,那天皇姐劝过本王了,本王细思量了下,确实有些……”他好象并没有计较我的冰冷。
“殿下有什么心事?正可对昭佩说,昭佩愿意洗耳恭听……”我暗暗叹了口气。
“本王之忧,并不是自身的疾患,而是父皇……”
父皇?我忽然间精神一振,怎么?
第二十九章 荷花入暮犹愁热(一)
“父皇他……唉……”萧绎的口气中含着深深的无奈。
“怎么?是父皇他身体有恙?”我微微有些紧张。这可是关系国家社稷的大事,很多朝代,因为皇帝病重,才往往会因此生出很多的变故。
“不……是父皇打算为德皇后的忌辰做法事。”
“这有什么希奇?这本是父皇最推崇的事情。不就是请高僧念经超度,还有一些琐碎的仪式吗?”
“唉,算了,父皇宣咱们明日入宫商议,你去了便知。”萧绎这个关子是卖到底了。
“哦……”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这些事对我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我丝毫提不起兴趣来。
“你休息吧。”他没有再说下去,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去了七步之外。
这一次,我没动,也没有试图去挽留他。我懂得,即使留住了人,也留不住他的心,又何必徒增烦恼?
一阵风吹过,天上的云散了,月亮悄悄地微笑。有一种淡泊,就是这样的宁静,阴晴圆缺,万物轮回,看似静逸,实则洞澈,以不变顺其万变,才是永恒的淡泊。
……
再一次踏入宫门,不知不觉有了一份恐惧。这恢弘的宫殿中,不知隐藏着多少秘密,多少玄机。
深宫一入深似海。后宫的女人们永远在痛苦地活着,即使是贵为皇后,又能如何,还不只是一个帝王背后的奴才!
我只听过年老的一些宫人偷偷到议论,说德皇后当年是因为自己一直未能生子,所以父皇纳了丁贵嫔为妾,而偏偏丁贵嫔很快就怀有龙子,这样皇后终究不能释然,慢慢气郁而死。
我曾暗暗为皇后庆幸,她的早薨,未必不是一种幸福!倘若活着,以后要看到深为帝王的夫君,以后还会有无数的娇妻美妾、还会坐拥天下之美,那时会比死了还要痛苦十分!
我和萧绎刚到净居殿外,就看到萧纶一脸不满地走出。我们转头避过,不想再招惹任何是非。
萧纶一边走,一边和周围的侍从说道:“凭什么要本王拿银子?”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他的侍从都是一脸的疑惑。
“父皇成天又是寺座庙又是佛塔的,已经把国库折腾得差不多了。如今看到北魏的胡太后居然建了一座金碧辉煌的永宁寺,就再出沉不住气了,非要在台城再盖一座同泰寺,从皇宫开道后门,直接通向寺内。”萧纶不满地说。
“这……”连侍从们的声音都打了结。
萧绎听着,脸又慢慢沉了下来。我也是非常地吃惊,不是来商量皇后的祭祀之礼吗?怎么又提起什么同泰寺了?
这时,又听到萧纶继续骂了起来,“那个朱异整日里唯父皇马首是瞻,本王是有些看不惯,可惜他现在是父皇的红人,没有人能弹劾得了他……哼……一定是他出的馊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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