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事情,再望向那辆青布车时,眼神变得极度惊怖。
她以最快的速度屈膝蹲下,对着青布车行礼,脸色苍白,根本不敢说话。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青布车里传出。
“我想先进去,花婆婆有没有意见?”
听见这道声音,中年妇人心情略安,原来来的不是那位姑娘,而是姑娘身边的婆婆。至于那位婆婆为什么知道自己姓花,在神将府里经常也被称为婆婆,她根本不需要思考,因为对方知道任何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青布车里也是一位婆婆,只不过与她这个神将府的婆婆比起来,那位婆婆必然是整个京都城最出名的婆婆,即便是令所有皇族、大臣、神将都闻风丧胆的周通大人,对着这位婆婆也要挤出几分笑容,她又算得什么?
“婆婆说的哪里话,奴婢先前未认出来,心思多有不敬,望婆婆见谅。”
中年妇人声音微颤说道,她先前并未出言喝斥,此时不免觉得有些侥幸,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敢隐瞒心思里曾经出现的那些恶意,因为传闻中,在那只黑羊之前,任何隐瞒都是找死,而且她清楚,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位婆婆满意。
如果不是东御神将府与那位姑娘向来走的近,她此时连解释都不敢,只会断了自己的右臂,做为赔罪。
青布车里那位婆婆问道:“你来看那少年?”
中年妇人不敢抬头,恭谨应了声是,这时候才确认宫里那位姑娘确实一直都知道这件事情。
那位婆婆说道:“从今天开始就不用看了。”
中年妇人有些吃惊,低头声音微颤问道:“请婆婆示下。”
婆婆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我做事需要向你解释吗?”
中年妇人以额触地,再不敢多言。
那只黑羊看了她一眼,回身拉着青布小车向百花巷深处走去。
直到很久以后,中年妇人才敢抬起头来,脸色依然苍白。
青布车里的婆婆做事,确实不需要向人解释,哪怕对方是神将府。
因为她是莫言姑娘身边的婆婆。
……
……
学院里的建筑,隐约还能看到当年的盛景,只是都已破落,没有人气。
陈长生站在湖边,看着脚下疯长的野草,沉默无语。他先前之所以决定进来看看,是因为记得在道藏里曾经见过关于这家国教学院的记载。能够以国教为前缀,这学院的历史自然悠久,曾经无比强大,培养出过无数了不起的人物,只是……为什么现在变成了这样?
湖水轻漾,静寂无声,建筑陈旧,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有很多疑惑,却不知去问谁。
便在这时,有声音在后方响起。
他回首,看见了一只黑羊。
那是只通体幽黑的羊,给人一种有些诡异的感觉。
一般人在这样死寂的环境里,看到这样一只黑羊,下意识都会有些害怕,至少也会躲开,但陈长生没有。他很喜欢这只黑羊。因为这只黑羊很干净,就像他一样。他从湖边摘了一些草,从袖里取出手帕将草上的露水擦干,递到黑羊前。
黑羊静静看着他,偏了偏头,显得有些困惑,似乎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从来没有人喂过这只黑羊吃草。
无论是陈留郡王,还是太子,都不敢喂它吃草。
宫里所有人都知道,它只吃莫言姑娘亲手摘的果子。
“吃啊,没露水,不会拉肚子。”
陈长生看着这只黑羊,摇晃着手里的青草,认真说道。
黑羊明白了这个少年的意思,眼神微变,像是看见了一个****。
陈长生哪里懂得,依然举着手里的青草。
黑羊有些厌烦,但不知为何,又觉得这少年的气息有些让自己欢喜。
它犹豫了会儿,终于向前走了一步,试探着向前,微微低头,从陈长生的手里卷过几根青草,缓缓开始咀嚼。
不远处树下,一位手持黄杨木杖的老妇人,正看着这幕画面,脸上的皱纹微微颤抖,就像被风拂过的草。
即便是当年太子被前皇后捂死的时候,她也没有这样震惊过。
第17章 一间学院
那位老妇人之所以震惊异常,是因为她很清楚那只由莫言姑娘一手养大的黑羊性情高傲冷漠,而且异常喜爱洁净,甚至成了某种怪癖,只有人间罕见的独角兽才能与之相仿,不要说湖畔野生的青草,即便是京都里那些皇族国戚子弟精心调制的食物,它连看也不会看上一眼,然而此时此刻,它竟然从那个刚刚见面的少年手里接过青草,居然真的在吃!
接下来的画面,让老妇人更加吃惊,因为那只黑羊吃完那几根青草后,并未离开,而是将头抵到在那少年的掌心里轻轻蹭着,显得极为亲昵,神情也是极为享受,仿佛很喜欢与那少年接触。
这究竟是为什么?老妇人微微蹙眉,握着黄杨木杖缓步向湖畔走去,看着那名蹲在黑羊前的少年,注意到他寻常眉眼里那道天然的亲切气息,心情微宁,旋即生出极强的不安,能让她这样的人心神放松至此的人,必须警惕。
陈长生站起身来,看着老妇人问道:“婆婆,这是您养的羊?”
老妇人微微眯眼,说道:“你知道我是谁?”
陈长生微讶,说道:“不知道。”
老妇人淡漠说道:“那你为何叫我婆婆?”
陈长生有些不明白,心想像您这么大年纪的妇人,不叫婆婆叫什么?神将府马车里那位是婆婆,客栈洗碗的是婆婆,来时路上船家负责煮饭的是婆婆,天下婆婆有很多,难道还有什么不同?
老妇人见他茫然神情,才知道自己想多了,对这少年的警惕有些多余,忍不住微微皱眉,愈发觉得不妥当,因为她很清楚,这几句对话里自己表现出来的警惕,完全来自对这少年的喜爱。
这少年如此寻常,却很容易让人产生想要亲近的感觉,无论黑羊还是自己,都是如此,到底这是为什么?
老妇人望向破旧的建筑,想着当年此间的盛景,想着那些血腥而阴森的故事,再想着这少年的特殊,心里的不安愈来愈浓,决意不再耽搁时间,直接说道:“你可以叫我宁婆婆。”
陈长生躬身行礼,说道:“宁婆婆好。”
宁婆婆说道:“如果让你知道,不让你进摘星学院的人就是我,你还会觉得我好吗?”
初春犹寒,湖风轻拂,茂密的野草,微微低下腰身,一片安静。
陈长生直起身,看着老妇人,很是吃惊。昨日唐三十六在客栈里说过,东御神将府影响不了摘星学院,应该是皇宫里某位大人物的意思,按这位宁婆婆的说法……难道她就是那位大人物?
“拿着那份婚约,还敢在京都到处行走,我真不知道你这少年是愚蠢还是胆大。”宁婆婆面无表情说道。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除了神将府,没有人会理会我。”
宁婆婆说道:“如果让人知道你是凤凰儿的未婚夫,无数人都会来杀你。”
陈长生说道:“我还活着,证明神将府比我更不想别人知道这个婚约。”
宁婆婆看了他一眼,问道:“如果是神将府要杀你呢?”
陈长生沉默片刻后说道:“圣后当朝,总要顾全一下大局。”
宁婆婆微微挑眉,似乎没有想到这名十四岁的少年,能够看明白这件事情里神将府表现的如此为难的真实原因:“时间拖的越久,压力越大,总有那么一天,神将府不会愿意再忍下去。”
“那我会试着反抗。”陈长生握紧腰畔的剑柄说道。
宁婆婆看着他腰间那柄寻常无奇的短剑,微讽说道:“你不会修行,想要靠一把短剑就能对抗东御神将府里的强者?你以为你这把短剑是什么?传说里的神器?比得上太宗皇帝用的霜余长枪?还是秋山家那柄逆鳞?”
陈长生没有说话。
“即便你不交出婚书,你也可以活着。”
宁婆婆说道:“但不得把婚约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否则,就算魔君亲至,也保不住你的性命。”
这句话里没有任何威胁的语气,因为不是威胁,只是在讲述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魔君都保不住你的性命,全天下没有人能保住你的性命,因为宁婆婆代表的是大周皇宫的意志。
陈长生必须承认,虽然没有选择的能力有些令人不悦,但宁婆婆说的话,对他是好事。他只是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前天考摘星学院的时候,对方会冷酷地碾碎自己的前程,现在却又会改变主意。
“有人要你活着,要你不受打扰,我家姑娘却很不喜欢看到所谓变数,所以她不喜欢你有前程有可能,本来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宁婆婆看着冷清破落的国教学院的建筑,忽然微笑起来,说道:“没想到你自己跳进了这口枯井,算是替我解决了这个麻烦。”
陈长生被这段话后面的内容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于是错过了最前面那六个字。
前程?可能?枯井?麻烦?
他忽然生出强烈的不安,按照这位宁婆婆的话来推论,自己走进国教学院可能是犯了极大的错误。
他毫不犹豫说道:“我还没有决定进国教学院。”
宁婆婆看着他说道:“你必须进国教学院。”
“为什么?”
“你自己走到了这里,所以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我忽然改主意了。”
“抱歉,我不是徐夫人。”
宁婆婆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我不介意杀死你。”
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但却依然有些不满。
“我还没有考试,更没有拿到录取通知书。”
“国教学院没有院长,连老师都没有,自然不会有考试,但可以招学生。”
宁婆婆从袖里取出一张薄纸,递到他身前,说道:“这是教宗大人亲笔写的荐书,你可以进所有学院。”
不待陈长生说什么,她面无表情说道:“但你只能进国教学院。”
陈长生接过那张纸,看着上面那个潦草的签名,以及盖在签名上那个繁复华美到了极点的大印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没想到自己这辈子居然有机会亲眼看见教宗大人的笔迹,似乎应该激动,可眼下的场景实在让他无法激动起来。看签名和印泥的颜色浓淡,应该不是最近签的,那份荐书的学院名称倒是刚刚填好,应该正是这位宁婆婆的笔迹。
“一,不能告诉别人婚约的事情。二,你会活着。三,不再有人阻拦你的前程。”
宁婆婆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成交。”
说完这些话,她转身向国教学院外走去,湖畔再深的野草,也未能缠着她素色的裙摆。
以她的身份,亲自前来与一名十四岁的少年谈话,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而且极无趣。
她先前说的都是真话,只要人死了,婚书还有什么重要?虽然她觉得那少年人不错,但京都每年要死多少不错的少年?如果不是昨夜那封信,或者他今天真的就死了。如果他是个聪明人,应该能猜到是谁让他活着,应该知道该怎样做。
对所有人来说,这都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对他来说或者并不是,但,谁会在乎呢?
这般想着,宁婆婆渐行渐远。
那只黑羊随她而去,在进入廊墙之前,回头看了一眼陈长生。
陈长生站在湖畔,手里拿着那张纸,沉默了很长时间。
直到此时,他还不知道那位宁婆婆是谁,但他已经被迫接受了一场交易,
他不知道这场交易幕后的真相,但隐约明白,如果自己接受,对所有人都有好处他甚至比所有人都更明白,在那些人看来这个选择只可能对他没有好处,但事实上他要的好处在他拿到那张纸的那一刻,就已经到手了。
所以他并不愤怒,只是有些微酸。
他来京都的目的本就不是婚约,也不是那个叫徐有容的女子,与神将府、皇宫、这些以前仿佛远在天边的名字更没有任何关联,他也不想和这些地方产生关联。他只想读书、修行,然后参加大朝试,拿到第一名。
大朝试之前是预科考试,就在下月举行。他不会修行,连洗髓都没能成功,肯定无法合格,连参加大朝试的资格都没有,如何拿到第一名?为此,他必须考进名单上那六座学院里任意一所。
那六座学院都是在京都历史最悠久、最好的学院,院门外都生着很多青藤,所以经常被称为青藤六院只有青藤六院的学生,才有资格不参加预科考试,直接参加大朝试。
现在,他终于成为了青藤六院其中一院的学生,似乎得偿所愿了,只是……这间学院院门口的青藤生的太多了些。
这是离开西宁镇之前,师父和师兄帮他设计好的道路。
但很明显,他们没有想到曾经在历史上写下过无数瑰丽篇章的国教学院,现在已经破落到了这种程度。
陈长生站在湖畔,看着明丽阳光下依然冷清森冷如墓地的学院,无法不怀疑自己的将来。
过了很长时间,他在春风里醒来,做了五次极为深远绵长的呼吸吐纳,将胸腹间最后的那抹不适与酸涩尽数排出体外,将那张薄纸叠好收入怀里,顺着湖畔野草里隐约可见的旧道,向学院深处走去。
第18章 国教学院的新生(上)
陈长生很珍惜时间。
发现婚约的那头是一只凤凰、连续承受大人物的羞辱与乒、甚至出现了皇宫……如果是个普通少年,只怕早已郁闷憋屈到死,甚至快要精神崩溃,但他没有伤春悲秋的时间,没有愤怒的时间,他最缺少的就是时间。
所以一旦他看准目标,便会毫不犹豫地直线向前,不会彷徨、不需要呐喊,沉默执着,只争朝夕。
现在他的目标是要拿到明年大朝试的首榜首名。
对还没有洗髓成功的他来说,这个目标实在是太过遥远,昨日他在客栈里说出来后,便是最自恋骄傲的唐三十六都完全无语,但陈长生没有任何动摇,反而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