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很快便确认这里确实很少有神识来过,因为在这里他的神识在这里飘游了很长时间,没有像前五夜那样,不时会遇到已经被他人神识点亮的星辰。
到处都是新的,空间是新的,星辰也是新的,等待着他随意挑选一颗。
陈长生的神识依然没有停下,因为他感觉自己还能去到更远的地方,看到更多。
第七夜,他的神识终于遇到障碍,或者说,遇到了一堵墙,那是一堵无形的、透明的、甚至连存在感都没有的墙壁,但他知道那堵墙就在那里,他第一次产生了犹豫。
这堵无形墙壁的那边是什么?
他不知道这面无形墙壁,是分割空间的晶壁,自然也不知道,只有黄金巨龙这种最顶级的强大生物,才能穿行自如,但他能猜到这面无形墙壁,应该很难穿过去。
但他还是想试试。
如果这是南墙,他已经到了墙根,总得把头触上去,才能甘心。
他想试,于是试了,没有抱任何希望,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他的神识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穿了过去。
那边依然是一片星海。
但和此前经过的那片星海比较起来,他的神识反而觉得这边的星海比较熟悉,仿佛回到了家乡一般。
他的神识继续向上飘行,越来越淡渺,便是无心无物的状态里,他也知道,神识与自己本体的联系越来越弱,也许下一刻便会中断。
光线渐暗,星辰的数量渐渐变少。
陈长生感觉到,自己最远只能来到这里。
更远处,隐隐约约还有一片星海,像是万家灯火一般。
他看着那处,感觉有些遗憾,但知道,到了自己必须选择的时候。
他的神识向四周扫去,想要找到属于自己的那颗星星。
选择命星,对每个修行者来说,都是一个难题,因为可以选择的余地太大,而且没有一定之规,你可以因为喜欢那颗星辰的颜色而选,也可以闭着眼睛随便指上一颗。
陈长生没有遇到这种问题,因为他当想要选择的时候,那颗星辰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颗星星,于是他决定把它变成自己的星星。
那是一颗红色的小星星,与他最初看见的那颗相比,明显要小很多,表面也没有恐怖燃烧的火焰星辉,所有光线与能量仿佛都被那颗星星收敛在了最深处。
那颗红色的星辰很圆,外表特别光滑,看着很像一颗小苹果。
很可爱,很漂亮,很令人想要亲近,让人很想啃上一口。
陈长生这样想着,神识便飘了过去。
……
……
国教学院藏书馆里,夜风轻拂,窗外蛙声早停,一片静寂。
陈长生盘膝闭目坐在干净的地板上,神情平静。
忽然间,他张开嘴,然后合拢,就像是啃了一口什么。
隐约可以听到他喉咙响动的声音,似乎在吞咽。
忽然间,他汗出如浆,瞬间打湿了身下的地板。
在遥远的星空的那头,一颗红色的星星骤然间明亮起来。
他睁开眼睛,望向星空深处。
他看不到那颗星星,但他能够感觉到。
因为,那是他的星星。
……
……
正如魔族大学者通古斯所说,没有人能够看到那根线。
所以当陈长生成功点亮自己命星的时候,国教学院里没有任何异象发生,京都的夜空里更没有出现一道神圣的光柱,这片大陆依然像平时那样,平静而安宁。
而且他的那颗星星离地面太远,虽然有过一瞬间明亮,也无法被看到。是的,那颗星星太远了,远到京都西郊观星台的那些祭祀们都没有注意到。
但终究还是被人看到了。
因为圣后娘娘今夜正在观星。
这是很巧的一件事情。
只要天气适宜,圣后娘娘每夜都会在甘露台上看会儿星星。
今夜下过一场小雨,所以她出来的稍晚了些。
她刚好看到了那颗星星被点亮的过程。
但即便是她,也不知道点亮那颗星星的人是谁。
那个人在京都还是在南方?
难道是雪老城?
圣后娘娘看着夜空深处,如墨般的浓眉缓缓挑起,声音毫无情绪。
“有些意思。”
第26章 甘露台与百草园
莫雨姑娘的睫毛很长,因为先前那阵微雨,前端凝着极小的水珠,看着很是美丽。可惜的是,在听到圣后娘娘这句话后,她的睫毛眨了眨,于是那滴雨珠落了下来,落入甘露台前仿佛深渊一般的黑夜里。
甘露台在皇宫正前方,高百丈,由纯铜铸造而成,极为壮观。台上镶嵌着数千颗夜明珠,隔着数十里,也能看到此间的光明,但今夜这些夜明珠却没有散发任何光彩。
莫雨望向甘露台边缘,黑羊站在那处的星辉里,抬首看着夜空里某处,她回首望向甘露台正前方,确认圣后娘娘也在看着夜空里那个地方,不禁有些疑惑。
“娘娘,您在看什么呢?”她问道。
莫雨姑娘在大周以至整个大陆都拥有极高的威望,因为她的家世,也因为她深不可测的实力,但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她与圣后娘娘的关系,能够与圣后娘娘如此随意说话的人,这个世界上已经越来越少了。
星光洒落在甘露台上,只能看清楚那个女人的背影。
只是一个简单的背影,却仿佛让人看到了万千世界。
因为她是千万年来世界上第一位女皇帝,她是大周的主人。
“有人点亮了一颗星。”
圣后没有转身,淡然说道。
莫雨姑娘沉默,每天夜里都有修行者点亮命星,但她清楚,即便是圣后娘娘也很难看到,但今夜圣后娘娘看到了,并且静静看了这么长时间,这意味着什么?
“那颗星离我们很远。”
听到圣后娘娘的下一句话,莫雨以为自己明白了。
她想了想后说道:“就算再远……也不见得就代表是真正的天才。”
圣后没有说话。
莫雨像不被长辈重视意见的小女孩,有些不高兴地哼了两声,说道:“秋山家那位四岁时定的命星是龙骧星,已经可以在百年内排进前十,但就在那夜,百里溪有个小宗派的弟子开始洗髓,定的命星竟比龙骧星更远,可难道他能比得上秋山家那位……洗髓终究还是要看体内经脉强度,普通人又如何比得过真龙血脉?”
这是很有说明力的例证。秋山君十八岁之前一直都是青云榜榜首,是世所公认的天才,而百里溪那个小宗派的弟子早已泯然众人矣,如果不是莫雨这样见识渊广的人,哪里还记得那人?
圣后说道:“今夜点亮命星的那人,神识之强,意识之宁,极为少见。我看只怕是位苦读百年的老夫子,一朝明悟天地至理,才有此造化,便如当年的王之策,厚积薄发,自然不俗。”
莫雨说道:“之策先生当年一夜聚星,整个京都都有感应……和今夜哪里相同?而且地面没有星辰的投影出现,说明不是天赋血脉,即便再强,只怕也有限。”
圣后没有转身,却能让人感觉到她在微笑:“你这孩子,又懂什么修行?”
莫雨年纪轻轻便已是聚星境界的大强者,无论是周朝还是南方的修行宗派都视为异数,便是教宗大人也多有赞赏之语,然而在圣后看来,她依然只是一个不懂修行的孩子。
整个大陆,有资格这样评价她的人,能有几个?
圣后自然是其中一人。
所以莫雨没有生气,只是对着她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她现在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但依然可以可爱,因为她面对的是圣后。
圣后自然知道她在身后做怪,微笑不语。
莫雨走上前去,站在她的身旁望向夜空里的繁星,静静看了会儿后,忽然问道:“娘娘,命星……真的代表我们每个人的命运?那我们能够看到将来的命运吗?”
圣后说道:“除了命运,或者还可以有别的解释。”
莫雨好奇问道:“什么解释?”
圣后看着夜空深处,沉默了很长时间。
那里有颗遥远的星辰,曾经明亮了一瞬,然后再也无法看到。
圣后说道:“也有可能是……命中的克星。”
……
……
陈长生点亮了自己的命星。
整个大陆只有极少数人机缘巧合看到了那个瞬间的画面。
因为那道无形的晶壁的缘故,那些人对这颗星辰与地面之间的距离判断,出现了偏差,但即便是这样,他的命星与地面之间的距离,也已经足以排进人类历史里最前的行列当中。
北方魔族的雪老城,南方的圣女峰、长生宗所在的离山,妖域深处的忘川,可能有人看到,也可能没有看到,只要看到了,必然会极为重视,试图发现是谁点亮了这颗星。
这些并不重要夜空里有亿万颗星辰,与亿万人类之间的联系,始终是无法触及的世界。那根线永远没有人能够看到,只要陈长生自己不说,便没有任何人能够知道。
但总会有意外发生,或者说有例外。
有的人修行境界并不高,按道理来说,连夜空里那颗星辰明亮的画面都看不到,更不可能依循着那条线寻找到陈长生。但机缘巧合的是,当陈长生点亮命星的那瞬间,那个人刚好看着夜空,就像圣后娘娘那样,更机缘巧合的是,当时她正在修行,神识散放到一墙之隔的那片废园里。
最根本的原因是,她与星光之间有一种先天的亲近联系,可以直觉地发现很多事情。
这是一种天赋,更准确地说,这是她的种族天赋。
国教学院残破院墙的那面,是百草园。
她那天夜里就在百草园中。
她清楚地感觉到,点亮命星的那道神识是多么的宁静而坚韧。
她很好奇那道神识的主人是谁。
她想找到他,然后问他一些问题,为此,她不介意送他一些世间罕见的奇珍异宝。
因为她叫落落,她很大方。
第27章 厚积
如果当天夜里点亮命星之后,陈长生直接开始引星光入体洗髓的步骤,与国教学院一墙之隔的百草园里那位少女说不定可以凭借自己的天赋,追循着没有断绝的感受发现他的存在。如果他流淌在地板上的那些汗浆没有很奇怪地遇风而化,渗进地板里再也无法看到,她或者也能发现他。
问题在于,陈长生在这个时候再次表现出与普通人很不相同的气质或者说想法。他毫不犹豫地抵抗住了洗髓的****,直接回到小楼洗澡睡觉,而地板上早就已经连一丝汗渍都看不到。
第二天,陈长生把再次认真地看了一遍,尤其是最后引星光洗髓的部分,更是做了很多笔记。确认对那些内容已经完全掌握,便去湖畔草地上眯眼休息,直待斜阳落于城墙之下,夜色来临,他确认自己的身体状态和精神都处于很良好的状态,才推开藏书馆的大门,正式开始洗髓。
他的神识散发至空中,没有穿越藏书馆的屋顶直上夜穹,却知道自己与那颗遥远的红色小星辰之间已经建立起了一种冥冥之中的联系,这种感受并不真切,更准确地来说,他与那颗星辰之间的联系没有在他的身体以及精神世界里留下任何感知,但他非常确信,那颗星辰就在那里,谁也无法夺走。
就像当年那位教宗大人说过的一样:那根线真的存在。
陈长生闭上眼睛,宁静心神,敞开神魂,按照上的方法,让自己进入物我两忘、绝对放松的境界之中,静静地等待着星光凝结成的精华顺着那根线来到自己身前。
时间渐渐地流逝,夜风时而温柔,时而凝结。
藏书馆外的树林里一片安静,昨日这片树林被教枢处的工役进行了一番修理,很多赘枝都被砍断,那些断枝的茬口裸露在空中,散发着树木特有的香味,被夜风送至远处。
那些断枝的茬口散发的木香之所以如此浓烈,是因为那处正在向外渗透着近乎透明的胶状物,那便是树液,国教学院里的树木种类极杂,自然也少不得果木,味道很是好闻。
有棵很粗的槐树,靠近地面的粗枝都被砍断,其中一处看着极像伤疤,上面凝结出来的树胶已经很多,被夜风一拂便顺着树干缓缓向地面淌流。如果是那些嗜好杀戮的人看着这幕画面,会觉得槐树被砍断了臂膀正在流血,但实际上在银色的星辉下,正在流淌的树液更像是甜甜的糖蜜。
又过了很长时间,如蜜般的树液终于落到了地面,落在了一丛青草上,没能幸运或者说残忍地将某个昆虫变成琥珀的初形态,那么它最终将会成为那些昆虫的食物。
相似的画面,在藏书馆里也发生了。
无数星辰散发的光辉,落在那根无形、且无法察知的线上,被凝成略稠的精华,然后顺着那根线缓慢地向地面淌落,不知越过多少距离,无视藏书馆的屋顶,最终落在了陈长生的身上。
星辉柔润,陈长生脸上的肌肤仿佛变成了玉石一般。然而下一刻,那些星辉就像是穿过手指的沙与风一般渗了进去,再也无法看到,他的脸却一如先前,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还有很多星辉落在他的身上,那些星辉仿佛能够无视任何阻碍,轻而易举地穿透他的衣裳,落在他的身体表面,却依然未能停留,渗进身体深处,便不知去了哪里。
陈长生闭着眼睛,没有看到这些画面,也不知道发生的这些事情。
直至每一抹晨光落在京都,有雄鸡开始鸣唱,他才醒来。
他有些激动,十四年来很少这样激动过。因为如果洗髓成功,那么他便将踏上修行的道路,无论能不能拿到大朝试的首榜首名,对于自己的命运,他都将获得一些话语权。
这种情绪对身体不好,他对自己默默说道,用完全不符合年龄的意志力,在极短的时间内冷静下来,然后望向自己的双手,神情微变,眼里尽是惘然与不解。
他的双手没有任何变化,如昨夜那般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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