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甘露台上的夜明珠只有一颗亮着的,那只名为黑玉的黑羊便站在那颗夜明珠旁边,低头在明珠上磨着并不存在的犄角,莫雨则是在书案前磨墨,高空的夜风吹拂着她颊畔的发丝,有些微乱。
听着声音,她转身望去,见是圣后娘娘登台,赶紧上前扶着。
“娘娘,秋雨把天空洗了数遍,今夜观星正好,您却是来晚了。”
圣后说道:“我今夜已经看过了。”
莫雨微怔,小意问道:“您在哪儿看的?”
圣后说道:“百草园。”
莫雨闻言微惊,心想宫里谁都知道,自从先帝归天之后,娘娘便再也没有去过百草园,为何今夜破了例?
“你今天去了国教学院?”圣后看似随意问道。
她没有用听说你去了国教学院,因为她是圣后,不需要拐弯抹角。
莫雨心里寒意愈浓,哪敢隐瞒什么,轻声说道:“是。”
圣后抬起右手,轻轻抚摸着莫雨吹弹可破的脸颊,说道:“这些事情都是你做的?”
莫雨知道娘娘问的是今天连续发生的两场血案,以及天海家在这件事情里扮演的角色。
她不清楚娘娘的态度,哪里敢随便承认,轻声说道:“我可不敢。”
“他们不问你,哪里敢随便出手?国教学院离皇宫这么近。”
圣后看着她淡淡说道,右手继续轻轻抚着她的脸。
莫雨注意到娘娘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心寒至极,觉得好生可怕。
她哪里知道,圣后此时只是想起先前那个少年,正在比较手感。
莫雨低头说道:“婚约的事情总要解决……徐有容用婚约当借口,不肯嫁给秋山君,南北合流……”
“南北合流又如何?我说过,有容不想嫁便不嫁,只不过……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
圣后收回手,负手走到甘露台畔,望着夜色下的京都,声音显得有些寂寞,“你们总觉得我以天下为重,一些小儿女情长牺牲了又算什么?所以你不相信,就连有容都不相信,为此……用尽手段。”
莫雨沉默片刻后说道:“即便不理婚约的事情,我也觉得那少年有些奇怪,出现的时机太巧。”
她说的巧,指的是陈长生与徐有容有婚约对大周的即定国策产生极糟糕的影响,而他现在所在的国教学院又是京都里旧派势力用来与娘娘抗衡的某种象征。
圣后没有转身,语气淡然:“不是你让他进的国教学院吗?”
莫雨神情微凛,说道:“是的,但我在想暗中会不会有人在推波助澜,借着东御神将府打压与徐有容的那封信,误导我做出这个错误的决定,从而让陈长生出现在京都众人面前。”
“出现又如何?”
“他姓陈,我怀疑那些人刻意让京都百姓联想到皇族。”
“……那你查的怎么样了?”
“他的老师确实是计道人……然后便再也查不下去了,据西宁那边传来的消息,那间破庙还在,但一个人都没有。”
听到计道人这个名字,圣后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说道:“不要查了。”
莫雨有些惊讶,不明白为什么。
圣后静静看着星空,那里有命运,只是没有谁能看清楚自己的命运,她也不能。
但她有信心掌握自己的命运,天都不能扰。
那个少年是自己的克星?
可笑至极。
她说道:“京都很大。”
莫雨微异,不解此四字何意。
“大陆也很大,天空更大,但都比不上我的心胸。”
她缓声说道:“难道我还容不下一间学院?”
莫雨更是吃惊,哪怕娘娘不喜,她也准备反对。
圣后没有转身,举起右手,示意此事不用再议。
这是她第一次对国教学院表明态度,也是最后一次。
她对国教学院的态度,取决于对陈长生的态度,她知道陈长生的病,微生怜悯,不管他是被谁利用,还是如何,她都决定给他一个机会,一个证明自己活过的机会。
“不要再去打扰那个少年,至少在大朝试之前。”
莫雨余惊未消,便又听着娘娘的这句话,不解问道:“为何是大朝试?”
圣后说道:“一个到现在还不能修行的孩子,一心一意想着要拿大朝试的首榜首名,你难道不觉得这件事情很有趣?难道你不觉得这个孩子很有趣?”
莫雨想着陈长生木讷的模样,心想哪里有趣了?
然后看着甘露台畔那道身影,她忽然觉得娘娘今天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却说不出来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
……
“那些人搬去离宫了,我以后不会再让人住进去,打扰那处的宁静,所以你不要再给我托梦……嗯,就算托梦,能不能聊些开心的事情,不要总是抱怨?”
圣后静静看着夜空,看着某个空无的位置,默默说道:“我今天去百草园喝了茶。”
夜空里那个位置现在只剩下一片虚无,但在二十年前,那里曾经有一颗无比明亮的星辰。
那是一颗帝星。
那颗星辰对她有很重要的意义,就像百草园一样。
数百年前,她被迫出宫,在百草园里带发修行,一住便是数年。
那数年里,先帝每夜便会从那门里出来,与她相会。
她是道姑,而且因为那些事情,不知被朝中多少人暗中窥视,就算身边最亲近的人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别人的耳目,就算敢与先帝相见,也不便做些太过的事情。
她与先帝在百草园里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喝茶,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偶尔夜深人静,无人在侧,她与先帝做过的最亲密的动作,也不过是摸摸脸,痴痴地望着彼此。
“今夜我看见一个和你很像的少年……”
圣后看着夜空微笑说道。
但下一刻,她的笑容骤然敛去,声音变得极冷漠,甚至冷酷:“刚好,他也姓陈。”
……
……
秋雨时落时歇,不像春雨那般缠绵,也阴冷的有些烦人。
明明秋意依然,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实际上已经发生了很多事情。
圣后娘娘没有对京都里的这场风波发表一个字的看法,但有资格知道她看法的人都知道了。
于是京都重新回复太平。
来自南方的使团,在离宫附院里仿佛与世隔绝般。
惊鸿偶现世间的落落殿下,再也没有了消息,听说也在离宫里。
天海家四处搜集奇珍异宝,据说是为了明年天海胜雪与平国公主的联姻做准备,而天海胜雪则是回到拥雪关。
通过大朝试预科考试的学子们,有的被诸大学院招进门庭,有的则是在客栈里刻苦地准备。
京都生活的重心以及议论的焦点,已经转到越来越近的大朝试上。
作为曾经的焦点国教学院现在非常平静。
那场秋雨过后,再也没有人敢来国教学院闹事,国教学院也没有把院门重新修好的意思,破烂的院门在那里摆着,便是对天海家无声的嘲笑,这大概便是所谓摆烂。
京都里心念陈周盛景、厌憎天海家的人不计其数,渐渐的,国教学院破烂的院门,成为了一道著名的风景,每天都会有人来到这里参观,以此表达对天海家甚至是圣后娘娘的反对情绪。
国教学院那位门房,也是风景里的一部分参加过上次对抗魔族的战争,而且是金玉律这样的传奇名人,在别的地方可不是想见便能见到的,更不是天天都能见到的。
至于国教学院里的少年们……在国教学院院门外驻足参观的人们,议论着徐有容的未婚夫,脸上满是不屑与轻蔑的神情,只是议论的声音都小,而且没有任何人敢骂一句脏话。
因为现在京都所有人都知道,国教学院里有很多石头……
国教学院的院门变成了一道风景,却少有人敢走进这道风景里。
当然,也有人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甚至可以在这道风景里睡觉。
窗外的秋林在阳光下泛着金黄的颜色,很是美丽。
陈长生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看着被边那道如瀑布般的黑发,有些无奈,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
……
(为了准备接下来的工作行程,我在尝试存稿,但在每天两更的基础上,还想存稿,真有些生不如死的感觉,下章大约八点二十发。)
第105章 恋上你的床
他走到床前,隔着被子推了推,指尖传回的清晰触感,提醒他应该换厚被了……嗯,因为秋来天凉?
莫雨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她摘下耳里的裘绒,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旁若无人起身,坐到铜镜前整理仪容,把黑发梳至柔顺,然后开始洗脸上的残妆。
她再次展现了聚星境强者的神奇手段,纤纤指间无中生有出现数个水团,在阳光下如宝石般散发着光彩。
看着她将那些水团轻轻扑在脸上,细致地搓揉,陈长生忍不住摇了摇头。
从上次看见莫雨起床理妆的画面后,陈长生便经常会想起这件事情,觉得这实在是太浪费生命。
是的,不是暴殄天物,而是浪费生命。
那些晶莹剔透的水团,是她用真元凝聚的,真元,是靠冥想引收星光转换的,冥想是需要时间的,时间就是生命。
修行到如此境界,却把能力用来洗去脸上残妆,当然是浪费生命。
看着铜镜里少年不以为然的神情,莫雨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说道:“只有从天地间凝取的水,才是最纯净的水,不需要任何器具承载,才不会被污染,用来净面乃是无上佳品。”
陈长生沉默不语。
莫雨从抽屉里取出绵纸,轻轻蘸去脸上残着的水痕,心想和男子说这些事情,实在是鸡同鸭讲。
旋即,她想着这形容不妥。
然后,她想着自己为什么要对他解释?
“国教学院这些天的平静,会维持到大朝试前。”
她起身,看着陈长生面无表情说道:“你应该很清楚,这代表着何等样的宽仁与慈悲,所以你们最好也老实些。”
陈长生想了想,没有说什么。
“听说……大朝试里,你准备拿首榜首名?”莫雨看着他饶有兴致问道。
陈长生闻言微异。
他从西宁来到京都,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拿大朝试的首榜首名,但这种事情,如果说出去,比要娶徐有容更会惹来别人的嘲笑和议论,所以他只对极信任的两个人提过。
落落和唐三十六知道,那只黑龙也知道。
莫雨又是从哪里听说的?
他想到一件事情,只是已经记不清楚那次与东御神将府里的霜儿姑娘说话时有没有提过。
他不想把自己的目标宣诸于众,但既然被人当面问起,也不会否认,撒谎与遮掩,向来不是他习惯的处事风格。
“是的,我想试着看有没有可能。”他看着莫雨说道。
莫雨的神情渐渐变得冷静起来,因为陈长生说这句话时的平静神情,竟让她生出不可取笑的念头。她微微皱眉说道:“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我知道你不是那等狂妄无知的痴人。”
陈长生说道:“只是想想。”
“前些天,你有没有见过谁?”
莫雨忽然问道。她问的是见过谁,没有具体的形容,连名字也没有,因为她很肯定,如果陈长生见过那人,便一定会记得,也一定就会知道自己问的是谁。
陈长生要在大朝试拿首榜首名,是圣后娘娘对她说的。
国教学院的太平,也是圣后娘娘赐予的。
她一直不明白娘娘的态度,为何在那今夜发生了改变,想试着找出其间隐藏着的联系。
陈长生微怔,心想这些天自己在国教学院里修行读书,连院门都没有出过,哪有遇到……
他忽然想起在百草园里对坐饮茶无语的那名中年妇人,不由微凛,莫雨是在打听那名中年妇人?她想做什么?以莫雨在宫里的薰天权势,他担心会给那名中年妇人带去麻烦。
“谁?”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反问。
这是很巧妙的应对方法,莫雨果然没有想太多,她看着陈长生干净的眉眼,想着圣后娘娘言语间提到这少年时的情绪流露,越来越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古怪。
心念微转,她看着陈长生笑了起来,平时淡漠高傲的眼睛里,顿时多出了很多诱人的媚意,轻声问道:“我在你床上睡过两次,不知道有没有留下什么香味,你晚上再盖时,有没有嗅一嗅?”
她笑的眼睛眯了起来,于是媚意变成了丝,声音也微显嘶哑,却很好听。
陈长生向后退了两步,保持着距离,回答道:“没有。”
莫雨随他向前,睁大眼睛,隔着很近的距离,看着他很认真地问道:“为什么呢?”
她看似没有刻意做什么,眼睛却很亮,很容易让男子心慌。
“因为那天你走后,我就把被子换了。”
陈长生说道:“呆会儿你走后,我也会换被子的。”
房间里变得很安静,窗外的金色秋林在风里轻轻摇晃,仿佛在嘲笑那些蚂蚱蹦跳的姿式很难看。
莫雨的身体变得很僵硬,片刻后,她缓缓站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为什么?”
陈长生诚实说道:“卫生问题。”
莫雨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寒声问道:“你觉得我不干净?”
陈长生认真回答道:“我知道洁癖并不是好习惯,而且你每次睡的时候都不脱外衣……这个真不行。”
……
……
莫雨强行控制住把这整幢小楼毁掉、把陈长生挫骨扬灰的冲动,噔噔噔噔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她想了想陈长生先前说的话,转身偏头问道:“你是嫌我的衣裳脏,不是嫌我人脏?”
陈长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此时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偏着脑袋好奇发问的样子,着实有些可爱,甚至有些像落落的感觉,哪里像那个蛇蝎心肠、权高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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