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丈余宽……孙预微微苦笑,终于还未到时候啊!以往天天能见,可这一次,却已相隔半年之久!他从不不知道,想一个人会那么迫切,迫切到即使心神憔悴也要找到她、见到她!“杏花村是么?”好歹,也算是能看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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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桃花呵!一阵风过,吹下落英无数,有些便软软地倚入妫语的鬓间,飞花逐钿。迎着清冽的溪风,她张开五指,不意外地接住一瓣桃花,捏入手心的细腻滑嫩让她不知想起什么,绽出一抹淡雅的笑,迷住了另一双眼睛。
“啧 啧啧!想什么美事呢!”沈磕仪笑着坐到她身边的大青石上,看着落英满身的她,暗里欣羡极了。虽是衣衫质朴无华,但如此的貌,如此的气度,配上这淡粉的桃 花,竟能让人有误入仙境偶窥了仙子的错觉。眼前的仙子眉梢含情,唇角正漾着无限温婉的笑意,一种柔媚而让人艳羡的相思之意不尽其中,看得连她都要心动起 来。
妫语微微偏了偏头,带过一抹稚气,“我在想,宫里的桃塘此时也应是桃花遍枝儿了吧。”她想起曾经有过那么一天,孙预与她闲适安然地坐在树下说话,他说得口渴,正要喝时,一瓣桃花正巧落入盏中,当他抬起头时便粘在了唇上,恰似女儿贴红一般。呵呵……
“桃塘?嗯……我记得,是那个叫作‘化外武陵’的地方吧?满坡的桃花,引天水入禁宫为河,就在坡下,是个很美的地方。唔……还有幅楹联是吧?”沈磕仪托着下巴回忆。
“丽华夭灼疑似神仙府第,落英缤纷本是渔郎迷津……我想,论天然,这‘化外武陵’该是此地更合一些吧。”
“不 会!”沈磕仪笑笑,身子往后一仰,靠上桃树,树身一震,桃花便落了她满脸,“等你眼睛好了,就会发现,这儿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质朴完善。乡野小景,或许清 丽,但毕竟不饰雕琢,一些冗枝冗景也挺碍眼的。神仙府第绝称不上,大概只能算个渔郎迷津了。呵呵,不过有一点比你宫里的要好。‘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 始盛开’,这儿桃花盛时,你那儿便全谢了,现在大概都零落成泥了!”
“你想得还真多!”妫语笑道,但心中不由也在模想了,这暮春的桃花居到底比桃塘逊色了多少。
“你想得不多?”沈磕仪笑问,但那双明目却仔细地锁住了妫语的面容,不放过一丝变化。
“我?我在养病。”她答得更为理所当然。
“不要告诉我你只是为养病而养病。”沈磕仪坐起身,正色道,“解毒那么痛苦,你一声不吭地就挺下来,我佩服你坚忍的心智,但也想问一句,支撑你的就不曾担心他会倒塌么?”
妫 语一怔,既而笑了,清清浅浅,就如同这一溪春水,泠泠地载着落红东去。“我想活着,这是其一;我想为他好好地、康康泰泰地活着,这是其二;我更想看看将来 会如何,这是其三。有这三条原因,还不够么?我会闯过去的,在我付出那么多之后,我不想轻易放弃我所追求并为之牺牲的。”
她的话说得那样镇定而平和,如坚石一般的信念传给沈磕仪一种从心底里涌上来的敬意。不管她怎么退,怎么生活,那股曾属于君王的一语定江山的气度是磨灭不去了,就如同此刻,很淡,却让人臣服。
“你有今后的打算么?我听说当朝的摄政王辅卿已经由地方监察使调回京城,并誊给六部一份详实的公文,说是元州云阴县粮仓一案牵连到了户部的一些官吏,都给办了,震惊朝野呢!”沈磕仪又靠了回去。
哦?初生之犊,一上手就办那么大的案子,孙预的手是不是放得太开了?“京官的牵连太广,应该不致太张扬此案才是……”
“唉! 果然被他们给猜中了!这下我又输了十两银子了!”沈磕仪叹了口气,望向蔚蓝的天,又瞅了瞅妫语朝着她这方向却又对不准方位的眼,“他们赌你会猜到真相,我 说不会……孙预这次可是完全放了手的,是那个据说才十六岁的孩子自己压了自己的案子。可见你的那位摄政王识人甚明啊!而这样的训练,其心意,不难猜到 吧?”她嘻嘻一笑,将一瓣花放入口中嚼着。
“我不知道……”然而妫语却并未露出欣悦的神色来,明媚的眼反而因这一问而掠上一抹深沉的忧心。
“你担心什么?”
妫语低垂了眼角,摇了摇头。
沈磕仪正想问,忽然听到一声长长的哨音,举目一看,原来是王随他们到了,她举起手挥了挥。随着小舟顺流靠近,她忽然看到了另一个人,微微吃了一惊,便回身朝着妫语笑了。“王随他们来了!这次不知道又带来什么好东西呢!”
“哦?”妫语仰起脸,迎着溪风深深嗅了口气,“什么时辰了?”
“快申时了。”
“嗯,该去喝药了。”妫语站起身,两手微微向前摸索着,想照着原路回去。她是听着水声来的,但这儿应该离溪滩还有些距离,她眼睛暂时失明,许多时候她并不想给大家添麻烦。
“哎?这就要走?”沈磕仪搀住她,又回头朝那条在对岸靠岸的小船瞧了眼。那条一直站在船头往这里深切地注视的人不就为了她么?半年来费心费力地找也不就只为了见她一面么?
“嗯。”
沈磕仪在看到王随噤声的手势后,便仍是扶着人回桃花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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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骗你吧?人好好的,就是眼睛会有十日瞧不见。十日之后就会恢复。”王随拍了拍仍站在船头的人,“好了!现在人就在对岸,你心也安了,咱们喝酒去!”
第三部 江湖篇 第二章 回首山时
事隔半年,禁宫里的那闱白挽早已撤去,一干二净。禁宫依旧是旷日持久的寂寥,二月二‘龙抬头’过后,便是连宫墙外那一份民间的热闹都褪去了,很静,比往日更寂静。
新皇登基后,因年幼,所有事务又统归回摄政王手里。在大葬期间,也曾有闻氏余党起衅作乱,但在摄政王孙预超乎寻常的强硬手腕下,一切均在一月之内完结。朝中有一批大臣汰换,也有一批大臣晋升,总之,一切随着闻党余孳的铲除,朝局出乎意外地平静下来。
大多曾得先皇擢拔重用的旧臣仍主持着朝政,这在政令法度上自然也未做修改,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运行着,并未因手握亲政大权的先皇崩殂而出现紊乱。赋税仍是旧科,刑律仍是按承建六年新修的《碧落刑典》着理,仿佛就与承建年间一般无异。
然而朝中名臣贤相齐聚,聪慧多智如柳歇、岳穹,沉稳妥贴如项平、刘郢华,刚正老成如简居道、章钺,再加上新入仕的木清嘉、覃思这一派清流,能言敢谏,文采卓绝。
这样一群班子,再加上匈奴正自内乱,据闻左贤王撑梨孤涂因有先皇出兵援助,已继承汗位,并起兵追剿伪汗。
而倭奴那一方,因在与阮风那次海役上大伤元气,本国内民众不堪兵役,起兵造反,现今仍是一团乱。
一时内政清明,四陲安靖,民丰物阜,整个碧落呈现出一派蒸蒸日上的气象,盛世的气象!这令边邻各国分外倾倒,才不过小半年,便纷纷遣使往来,把礼部忙得不可开交。
喜雨将念完的一本折章摊好放到书案上,抬头看了眼又走了神的新皇一眼,轻声道:“皇上,这是礼部呈上来的,有些急,必须尽快盖印才是。”
正当冲龄的新皇回过神,默默地将一方玉玺在折章誊着“准”字的落款处重重一压,然后拿开。鲜红的“国祚永昌”四个大篆便印在那手漂亮的小揩上。
喜雨接过,小心收好,立时又拿起另一份就要读起来,正欲启口,新皇忽然叫住了他,“喜雨,你说姑姑的昭陵修得怎么样?”
喜雨顿了顿,马上答道:“皇上孝心,天地感动!”
新皇扁着嘴朝他笑笑,“我知道,大家都反对我另修皇陵,违了姑姑简丧的遗命,可是,我毕竟只能为她做最后那么一点事了。喜雨,你说是不是?”
“回皇上,小人只是奴才,奴才是没有资格来评判皇上的对错的。”
“那么谁有资格?”新皇手托着下巴问。
“百姓。整个碧落的黎民百姓,只有他们,才有资格评判皇上您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那我怎么才知道百姓是怎么判的?”
“问,听,看,想。”
“我不明白,喜雨。”新皇困惑地摇了摇头。
喜雨微微一笑,“等到皇上长大了,就明白了。”
新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而又微微偏仰起头深思,“喜雨,姑姑是不是真的是天上的仙女?为什么民间说她虽然去了,却容色完好如初?”新皇完全似是一名小女孩般问着,带着浓浓的渴盼与期望。她期望她的姑姑是仙女,会在天上看着她,会在某一天,又重回到她身旁。
喜雨眉动了动,“奴才不知。但奴才想,先皇定会在某一个地方看着皇上,期许着皇上长大成人,并带着碧落蒸蒸日上吧!”他望着安元殿里袅袅升起的炉烟,轻声道,话音里带着一抹深远的意味。
“启禀皇上,成王爷求见。”宫女小秋入殿禀报,“是否要让王爷在偏殿稍后?”
“不必了!”新皇叫住了她,“叫昺哥哥等等我,今日我想和他去桃塘逛逛,咱们边走边聊。”新皇跳下御座,几步跑出殿外去,临到玄关处,忽又回过头来对喜雨道,“喜雨,往后若是由政务房递来的折子,你都一本本念给我听吧!”
“小人谨遵圣意。”喜雨目送着新皇出殿,听到外间隐隐传来稚嫩却显得颇为执着的童音在询问,“昺哥哥,君王要怎么做才会让老百姓觉得她做的是对的?怎么问?怎么听?怎么看?怎么想……”
喜雨轻轻地牵动一抹笑,转身退下。落日的长廊虽显得稍稍晦暗了些,但暖春的和风到底仍令人惬意,忽然间,这寂寥的禁宫也像是被注入了活力般生色起来。花香在浮动,百鸟归巢在鸣啼,甚至是这残照的日光都有些跳动起来。
喜雨的步子不由放慢了些,直到看见园子一角处那秉着剑靠在廊柱上的人影后,才快步上前。
“长光?”
那人回头,却是知云。
喜雨一愣,扫向知云手中的那把剑,才明白,这并不是长光的那把尚方宝剑。他笑问:“怎么你也开始喜欢剑起来?”
“呵呵,也没什么!皇上非常喜欢那套银盔甲,镇日要跑去看个几遍。我见这剑有些沾了尘,便拿来擦擦……”知云依旧笑嘻嘻的,上半脸隐在一角屋檐里,看不真切。
然而喜雨却明白,这把剑,叫青犊,那日要攻城时,是先皇亲自交给他让他防身的……“知云,外面有谣传,闹大了只怕不好。”
“什么谣传?”知云回过头,“长光回来没说过什么啊!”
“长光回来了?”喜雨面色一霁,“怎么样?有消息么?”
“嗯!”知云拉着喜雨坐下,顺向斜阳,喜雨瞧见此刻展在他眼角的笑非常真心,“毒解了六成了……”
喜雨听到这儿,不觉拉开了笑容,拍了拍知云的肩,“那今儿好好为长光洗洗尘吧!我去弄几壶酒来,再炒几个小菜!”
“好主意!我要吃松子鲈鱼!”
“呵呵,自己做去!”
两人一时闹开,笑了一阵,直至看到夕阳沉下,暮色笼天笼地地盖过来,他们才渐渐静下来。知云忽然一叹,“我曾经以为,在先皇驾崩的后几日,我们便也得跟着去了……最上台面的是殉葬,最差的,大概就是抬出北门吧!”
喜雨朝他看了眼,同时瞥见长光也往这边过来了,便朝他招了招手,转头仍对知云笑道:“没想到,我们这几人中居然是你的心最沉寂。”
长光瞧了二人一眼,也在长廊上坐下,“没有发生的事,想他那么多没用。”他叹了口气,将玉璇剑抱在怀里,“知云,我听到消息,三月前平州甪里家退了原先的聘礼,只为求女儿还家。”
知云面色沉了沉,顿时就敛去了笑意,“她早就该回家了!”
“三月后,甪里家又传出消息,甪里小姐重病亡故,请其兄甪里烟桥返家祭奠。”长光又补上了一句。
知云似是一愕,继而脸色变得极白,笔直地站了起来,“她不肯回去?”
喜雨倒没有知云那么激动,只拢着眉细细一想,便搭住了知云的肩膀让他坐下来,“碧落设有女官,这并无不妥。但她却是在承建年间以男儿身份来应的试,如若揭穿,就是欺君大罪了。”
“早让她辞官回家的,如今却是骑虎难下。”知云抿着唇,把眉拢得死紧。
“只怕并非难下,而是根本不想下吧!”喜雨淡淡地拦下他的话茬,“知云,你难道看不出来,她已经打算在这个户部尚书的位子上孤身待到老死为止了么?”
“我……”知云心中紧了紧,一把推开喜雨搭在他肩上的手,回身恶狠狠地道,“那又关我什么事!她自己爱这样,就让她一辈子与户部打交道好了!我能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他吼出这一句话,转身就奔回敬事房。
愈来愈暗的暮色里,只余下长光默然的眼神与喜雨长长一声叹息。天意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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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这本是什么书?”新皇好奇地看着眼前这本深蓝底子的一卷册子,虽然面上有着几个楷体“帝王要术”,但她还是不明白。
岳穹轻轻揭开扉页,在新皇面前摊好,才欠身答道:“回皇上,此书名为《帝王要术》,是臣从御书房借出的书。”
“御书房?为何我从……”她本想说她从未见过,但细细回想,其实她也并未看过什么书,那个阁子因为太大,且书堆里的霉腐气太重,也只有要找姑姑时才会去那儿。姑姑从来都不会嫌那些味道,也不怕空旷!“太傅,姑姑也看过这书么?”
岳 穹一怔,先皇啊……知遇之恩未尽,却不想,却不想……他抿了抿唇,抬头看向眼前这位不足九岁的孩童女皇,蓦然想到,当初,先皇登基时差不多也是此番光景 吧!“回皇上,臣不知,但臣想,先皇必是对此书烂熟胸中的吧。”知机巧而能不用,这是他对先皇的感觉,但有时也不免纳闷,一位正值芳龄的女子,即使她是女 皇,为何会有如此之深的韬略?抑或是闻家最后铲除时所放出的话其实为真?寄魂……岳穹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只是眼下似乎对这个并不能妄下结论了。不管怎么 说,先皇是一位大有作为的君主,如果……如果上天能假以时年的话……唉!
“太傅在想什么?”
岳穹一回过神,发觉新皇正捧着脑袋好奇地凑着他看,心道失仪,连忙称罪,“臣失仪,请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