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里,无数白色的飞花盘旋而下,一切显得如此静谧而正常——似完全不知道这个城市已经覆灭,这里簇拥的都是虎狼一样的入侵者。
“离我们出发已经快两个月,时间快要来不及了……元老院开始催促我们返回。”闾笛少将的神色开始有些急躁,忍不住厉声道,“我们万里迢迢来到云荒,历经千难万险才找到这个藏在丛林里的地方。如今这个城市已经被我们毁灭,连神庙都坍塌了!为什么这样一个小池子却迟迟无法突破?”
他“刷”地一声抽出佩刀,一刀斩向了水面:“这里头,到底有什么东西在?”
他那一刀有雷霆之力,然而,水却没有向两边分开——仿佛遇到了一种极其柔软,却无法受力的屏障,刀锋下落的力量在瞬间被全数消解了,居然连一尺都砍不下去!
“闾笛将军,这可不是能用刀来突破的结界啊……。”忽然间,身后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声音,“他们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我们一定能攻破隐族人最后的堡垒。请勿急躁。”
蒙蒙的细雨中,无数白色的雪一样的花随风落下,凋落在这样一片充满了血与火的废墟上,有一种宁静而残酷的美。而在这样的背景里,一个白衣少女从远处出现,撑着一把伞,走过了遍布废墟和血迹的街道。她的衣衫上还染有血迹,纯金一样柔顺的发梢沾染着细雨,身姿轻盈而美丽,如同一只寒塘上掠过的鹤。
显然她是这一群人的首领,那些孩子一看到她立刻转过头来,眼里露出了亲近和渴盼的表情,有的孩子已经无法将注意力凝聚,伸出手来,似是乞求着什么。
“大家都累了吧?先休息一会儿吧。”织莺穿行在池边,温柔地抚摩着每一个孩子的头顶,一声不响地俯下身将那些倒下的孩子抬起,用柔软的纯金打造的带子围住他们的眼睛,抱到一边休息。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将里面的朱丹和赤丸一一分发到他们手里,“来,吃一点东西,接着好继续努力。”
“嗯。”孩子们欢天喜地答应着,一只只小手伸了过来。
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一队穿着白衣的孩童匆匆返回,看到这里正在分发丹丸,个个眼里露出了贪婪的表情,响亮地咽了一下口水。
为首的一个孩子开口道:“姐姐,外面的清扫工作基本完成,我让他们都回来了。”
“好孩子,”织莺微笑着摸了摸一风的头,转头对闾笛少将道,“这个蕴灵池是隐族的圣地,也是最后的堡垒。我想元老院要我们除掉的目标,那个星主应该就在那里面。**所有“风”和“火”系的孩子的灵力,一定可以成功。”
闾笛少将点了点头,没有反对。这个女子虽然年轻,却位居元老院的十巫之列,阶位比自己高上许多,此次深入云荒完成机密任务,她也是唯一指挥这一群神之手的人——那些天才又白痴的孩子无所畏惧、无所不能,唯有织莺才能控制,自己虽然并不想听命于女人,却也不得不给她几分面子。
织莺抬起手,那一群回来的孩子立刻无声地散开,围在了池塘周围。
“所有人都闭上眼睛,开始冥想。”她温柔地开口,对着池塘边的孩子道:“我数十下,在我数完“十”的时候,所有人一起睁开眼!知道了吗?”
“嗯。”孩子们噙着丹丸,乖巧地点头。不等织莺吩咐,他们便一个接着一个地回到了蒲团上,静静闭上了眼睛。
“一,二……”织莺轻声数着,声音安静而有力。池边的时间仿佛忽然凝滞了,连吹拂的风都迟缓起来。闾笛少将按刀而起,站在一群白衣如雪的孩子背后,紧紧盯着水池中心那一个金色的圆,眼神警惕。
“十!”织莺吐出了最后一个字——那一瞬间,孩子们的双眼骤然睁开!
一双接着一双,每一双眼睛都带着汹涌而出的毁灭力量。上百双眼睛一起盯在了三女神的手心,一瞬不瞬地直视着耀眼的金光,任凭血从瞳孔里沁出。池塘里波澜不兴的水面忽然开始起伏,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搅动着,越来越激烈。
结界受到了剧烈的冲击,风和火的力量开始入侵。
只是僵持了片刻,池水已经如同沸腾一样不可控制。只听轻微的咔嚓声,整个池子猛然颤了一下!池水中心的三女神神像上应声出现了一道裂缝,迅速地延展——那些裂痕向着女神们托举的双臂蔓延,六只手瞬间同时截断!
“成了!”闾笛少将狂喜地脱口喊道。
“还有最后一道。”织莺看着那一组开始崩溃的女神像,摇了摇头。果然,奇迹出现了。三女神的神像已经四分五裂,然而,即便失去了支撑,那个巨大的光球还是悬浮在空气里。
“那才是隐族的‘心’啊……所有隐族人的力量都被抽取出来,凝聚在这里了。”她低声,一字一句地下令,“所有人,用尽一切力量摧毁那个光球!”
“是。”孩子们齐齐点了点头,眼里掠过一丝黑暗盯着池水的中心——巨大的力量从虚空里传来;向各个方向拉扯着;轰然一声巨响;三女神神像被瞬间粉碎!
碎裂的神像朝着四处飞出;宛如一道道流星。然而令人震惊的是,当一切都被摧毁后,那颗太阳般的光球却还是浮在空中,并未坠落和崩溃!冥冥中似乎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托住了它,竭力维持着外形,不曾四分五裂。
然而,黑暗的裂痕开始蔓延,如同闪电遍布了光的表面。
裂痕里隐约传出苍老的祝颂声,衰微,却始终不曾断绝。
“隐族果然有高手啊。。。。。。所谓的星主,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织莺低声叹息,听着那个声音,“**了那么多神之手的力量,他们居然还能勉力维持到现在!”
话音未落,她忽然掠起!
如同一只雪白的鹤,瞬间飞过了池塘,双手在空中交错,握紧时,已经凝聚出了两道光芒夺目的长戈,凌空直劈下来!
又一声轰然巨响,最后的一击之下,那一团光终于崩塌了。
黑色的裂痕迅速蔓延,撕裂了光的帷幕,在光的裂缝里,露出了一张苍老的脸。那是一个老妇人盘膝坐在里面,背后有着一对灰白色的羽翼,衣衫华美,神色庄严。她似是极其衰弱,甚至已经无法坐稳,只能用背后的羽翼来支撑着身体,摇摇欲坠。
然而老人的手里;却提着一颗孩童的头!
那个神之手还睁大着眼睛茫然地看着虚空,眼眸里凝聚的力量尚未散开,却已经被切断了咽喉。老人的脚边也横七竖八地躺了十几具尸体,无一不是穿着白衣的神之手以及冰族的战士——她,竟然以一人之力,和整个神之手对抗了那么久!
“找到了!”那一刻闾笛少将大喊起来,“隐族的族长在这里!”
他手一挥,身后的战士立刻单膝下跪,调整好了架在地上的射日弩——此行极其重要,所以那些跋涉了万里来到这里的冰族军人,无一不是带上了他们族里最好的武器来到了南迦密林深处!
听到密如雨的上弦声,垂死的老人蓦地抬起头来,和外面密密麻麻的敌人对视。她的眼神深不见底,有着某种奇特的吸力——那一刻,无论是神之手还是冰族的战士都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回忆起不久前的那一场惨烈血战。
几个月前,他们乘坐者冰锥秘密从本岛出发,绕道北海,从荒僻的帝王谷彼端登陆云荒大陆,然后转入了地下行程,从九 郡、北越郡一路到了南迦密林。
最后,他们从地底出现,沿着通天之木夺取了隐族在树上的据点,然后通向了这座移动在林梢的云梦城。进入的时候,正好是子夜,最黑暗的时刻。
战争只持续了一天,在天明前结束。
隐族人对于他们的到来似乎有所预料,然而依旧不是神之手的对手。当那些孩童眼睛上的纯金带子被解下来的时候,整个城市开始瞬间土崩瓦解。在猝不及防的惊人力量面前,隐族的战士一个接着一个地被扯断了双翼、撕碎、死去,甚至连尸体都不曾留下。只有四位护法守卫着神庙,顽强地抵抗到了天明,然而最终还是被连同神庙一起夷为平地。
唯有这个老人,居然以一人之力对抗着整个军团,杀掉了接近半数的神之手!她到底在守护着什么?是否和这次行动的最终目的有关?
闾笛少将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垂死老人,挥了挥手。顿时,无数支箭向着池塘上空呼啸而来,绵密如雨地射了过去。
而那个老人不闪不避,盘膝坐在那里,看着外面密密麻麻围着的异族人,一手飞快的结印,另一手却紧紧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每咳一声,嘴角都沁出大量的血。她咳嗽着,用手指蘸着那些鲜血,在虚空里急速地书写着符咒!
老人的手在虚空中迅速画着,一道道亮光随着她书写而浮现、扩展,在面前结成一道防线——所有的箭都在那一道光网前停住了,然后咔嚓一声断为两截,掉落下去。冰族闯入者在不停地发箭,呼啸如风,她面前的箭 堆积的越来越高,几乎埋住了瘦小的老人。
然而随着力量的持续消耗,她在虚空中书写符咒的手移动得越来越慢。周围呼啸的劲弩依旧密集如雨,一拨一拨的战士轮流上阵,持续发箭。而那些神之手的视线更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一道又一道的力量汹涌扑来,令她疲于应付。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只听咔嚓一声,她身体前方的那道光幕忽然碎裂了!那一瞬,老人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扯起,狠狠地甩向了空中——那是神之手的力量,终于突破了屏障!
“姑姑!”忽然间,一个声音带着哭音喊了起来。
那一刻,,所有人才发现在老人的身后居然还有一点幽然的光——那是一块六棱形的晶体,浮在水池的中心、云梦城的心脏上,在雨里折射出透明而璀璨的光。那块玉,正是广漠王千里迢迢带回来的流光玉,具有极大的力量。
而在那个奇特的冰晶中,居然封印着一个少女!
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满身披璎珞,脖子上戴着一个双翼形状的古玉,然而她的身体却和这块奇特的晶玉融合在了一起,宛如躺在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晶棺中。
老人在半空里奋力摆脱了无形的控制,重重跌落。咔嚓一声,她左边的翅膀也应声折断,白骨外露,已经再也无法飞翔。只是一个停顿,另外一种力量又缠绕了上来,将老人连着折断的羽翼一起卷起——有两股力量从空中交错着急速推来,将她左右两肩咔嚓一声压得粉碎!
少女眼睁睁地看着老人被神之手的力量抛向半空,撕扯,再也忍不住用手拍击者封印的冰晶,哭喊:“姑姑……姑姑!”
然而,被封住的她,已经连泪水都无法流出。
最后的防线破碎了。这些异族人蜂拥而入,灭亡了她的故园,甚至找到了这个被重重封印隐藏起来的最后的圣地。族长一次次地被击倒,却一次次地站起,用尽全力守护着被封在晶玉里的少女,不让那些入侵者靠近。
时间忽然变得无比漫长,每一次击倒、每一次爬起都似乎变慢了,一分分地折磨着被封印在冰晶里的少女。
她用力地拍击着封着自己的那块冰晶,试图出去。她感觉到胸口的刺痛和灼热,知道那是极度的愤怒在体内燃烧,催促着她的血液加速奔涌。她的眼眸变成了纯紫色,熠熠生辉。身后的羽翼开始迅速扩散,一片一片洁白的羽毛在冰封下伸出,铮然如刀出鞘,切割着冰晶!
“不!别动!”耳边却传来微弱的声音,族长厉声喝止,“你已经受了伤,必须积蓄力量……否则,等黯月来临的时候,你就无法飞上天宇了!”
“我才不要飞上天宇!”被封在冰晶里的少女大喊,“我……我要杀了这些魔鬼!”
“说什么孩子话?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责任!”族长咳嗽着,用尽全力加固周围千疮百孔的结界,厉声呵斥,“就算所有人都死了,琉璃,你也要活下去!如果你也死了,我们、我们这一族就从此灰飞烟灭了……你要活着!”
“……”琉璃沉默下去,眼里有泪水盈眶。
已经到了这种时候,族长还不肯放弃那个梦想吗?从小,养尊处优的她就被告知了自己的命运:在黯月到来的那一夜,她需要展翅飞上九天,实现族人千百年来的愿望。漫长的岁月里,她被困在神庙中,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似乎回到云浮城就是她存在的全部意义。
可是,如今都已经快要灭族了,回到云浮城还有什么意义?
她用颤抖的手指死死抠着面前透明的冰晶,咬住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然而忍了片刻,忽然开口喊:“姑姑,小心!”
话音未落,一支箭从背后激射而来,刺破了隐族族长的结界,刷的一声洞穿了老人的胸口,将老人钉在了身后的冰晶上!
“姑姑……姑姑!”琉璃终于忍不住哭喊,拼命拍着冰晶,“姑姑!”
“不要哭,琉璃,”垂死的老人伸出手,隔着透明的冰晶抚摸着她的脸,十指上沾满了血,低喃,“泪水会带走勇气和生命。琉璃,你一定要活下去,等到黯月来临的那一刻——再、再忍一会儿。会、会有人来帮助我们的……”
“还有谁会来帮助我们?”琉璃绝望地喊,“不可能!”
话音未落,勉力维持的、薄如蝉翼的结界最终轰然破裂!无数支箭呼啸而来,射入了周围的空间,有几支甚至射到了涂满血迹的冰晶上——结界崩溃了。那些穿着白衣的孩童眼里露出了残忍的狂喜,纷纷起身,涉水冲了过来!
池水被搅动,水面上那些细碎的白色花朵疯狂地旋转着,在接触到异族人的瞬间化为乌有。眼前的一切已经让少女濒临崩溃,她隔着冰晶看着老人垂死的脸,绝望地低喃:“谁还会来?我们所有的族人都已经……”
那一刻,神之手们已经蜂拥而入。
“住手!”忽然间,一个声音低叱。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废墟上,细雨还在蒙蒙地下,冲洗着血迹和焦痕。在细雨和无边的落花里,远远地掠来一个如风般的人影。
那个人御风而来,穿着黑色的长衣,蓝色的长发在风里飘飞,气质飘逸柔和,眼神却犹如利刃。他一出现就震慑了所有神之手。那些孩子纷纷看向他,眼神里露出了各种惊诧、意外、茫然的表情。
这个人……是个鲛人?一个鲛人怎么会出现在南迦密林深处?虽然事先有周密的计划,但冰族的入侵者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不由得吃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