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在这一笑之下呆愣了足有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后醒悟了过来,顿时头如捣蒜,一路小跑地在前方替黎凰引路了。
“我觉得我应该在琉京之找一份能够赚取灵石的活,这样才能在这琉京之长驻下来。”黎凰对着眼前那管事之人说道,“我可以训练你们的那些歌者和舞女们,让他们做出更吸引人的表演,当然,如果要我出场也不是不行,不过这账得另算了。”
“这虽然姑娘的确是美貌无双,但是训练他人这种事情,可不是靠着美貌便可的”那管事之人满头冷汗,却依然维持住了清醒的意识,没有直接晕眩在黎凰的微笑之下。
“需要证明么其实也很简单。”黎凰笑道,伸手往边上那侍女的腰间一指,便将那女子腰上装饰的金铃给抽了出来,把玩了一会之后,举到了那管事之人的面前,“你们是不是只觉得这铃声叮咚,就足够悦耳了呢”
“这莫非还有什么讲究不成”管事之人默默地用手掐着腰间那枚宁心佩,以保持自己清醒冷静的状态。
黎凰没有回答,只是手腕一甩,便有一串细微的被压抑着的铃声响了起来,如同一根小草一样,撩拨着那管事之人的心境,瞬间便瓦解了那枚宁心佩的作用。
“一种声音为什么好听,其实是有规律可循的。”黎凰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金铃,高低起伏的声音间错叠加,产生的效果难以尽数,总之是比那单纯的清新悦耳要让人着迷得多。
打个比方的话,就好像一个人,在听见一串散乱的金铃响动之声的时候,会联想到的是一个擦肩而过的邻家女孩儿的青春貌美,但是在听到黎凰那着意控制之下的铃声之时,却会觉得自己此刻是站在高高的围墙边缘,听着围墙里头传来的若有似无的嬉笑打闹,继而生出了一丝微微的寂寥之意,而这种寂寥,会让人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并对墙里头的风景心生向往。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第七百六十六回 神迹(上)
那摘星楼的管事之人几乎是跪在地上求着黎凰留下来的,而后更是吩咐了下面的人,不管黎凰有什么需求,都要尽力满足。
“看,这摘星楼以后生意好坏的关键,可就落在我手上了呢。”黎凰得意洋洋地向另一头的单乌炫耀道。
“你是想在人世间重现天魔舞”单乌察觉到了黎凰真正的心意。
“是啊,那些传说之中的美景,如果能有重新现于世间的一天,该有多好”黎凰感叹了一声,“每每独行于太虚幻境之时,我便会感应到一些过往之事,有时候会看到一些女子在无忧无虑地嬉笑打闹,有时候会看到她们为了些并非自己的罪过而黯然神伤,有时候又会感受到她们心中那些千奇百怪的执念,或为情人,或为容貌,或为单纯的只是不满足于这个世界”
“然而不管她们做些什么,哭也好笑也好,我都觉得赏心悦目”黎凰此时已至无人之地,底下了头,闷闷地笑了起来,“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觉得我大概是真心地能够理解那些因为美色弃江山于不顾的,昏聩无能的亡国之君的心情了”
“然而,我至今未能看到完整的天魔舞。”闷笑过后,黎凰发出了一声轻叹,“在太虚幻境之中所见,皆是一鳞半爪,但是就算只有那些,也足以让人心向往之。”
“我也很期待。”在黎凰的感慨之中,单乌轻轻地回应了一句,“那魔神说将来天魔魅舞太虚幻境会有在你手上重新光复的一天我觉得这是他的真心话。”
“但你期待的肯定不是看到一群女子如何舞出倾城绝世之景。”黎凰暗笑着回应。
“的确。”单乌承认,“我想到现在,依然觉得这弱强逆转之势只能看你这天魔之道能不能走出什么路来了。”
朱紫国,神庙。
桑刚在那兽神雕像面前按着以往的规矩行礼,祷告,在礼节完毕之后正想要起身,却突然有一阵阴风卷进了这神庙之中,让周围燃烧着的长明火焰一阵黯淡。
“怎么回事”桑刚微微一惊,他身边的随侍之人便已经接二连三地昏迷倒地,而他亦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同样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在下一个刹那,桑刚的意识在一片黑暗之中苏醒了过来。
很快地,他便发现自己这意识已经凝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形,并且他其实并不是处在绝对的黑暗之中他的身旁有很多细碎的星点,正有些虚弱地一闪一闪着,不断地聚散离合,形成了潮汐一样的波动。
于是桑刚渐渐地就看出了这波动的规律,并且发现了一条源自于自己脚下的,能过跨越这片星海的无形道路。
桑刚起初还有些迟疑,但是前方传来了一丝让他难以抗拒的召唤之意,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就踏上了那条道路,并且一脸向往地往前走去。
下方的星海时不时地会涌起一团浪花打上桑刚的脚面,带着些微的挽留之意,似乎并不想让他走得那么快。
桑刚略略迟疑了起来,可就在他心底生出动摇之意的时候,他所站立的这条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笼罩在白光之中的女子身形。
“你是谁”桑刚一愣,停住脚步。
“这些年,你过得很辛苦吧”那女子轻声地说道,带着一股安抚的意味,轻易就卸下了桑刚的防备。
“你其实没有必要过得这么辛苦的。”女子的身形消失,再度出现的时候便已经站到了桑刚的身后,两只手依然笼在白光之中,轻轻地环过桑刚的肩膀,将他搂在了怀中。
“放下这些让你不快的事情吧。”女子轻声地安慰着,桑刚只觉得似乎有一盆清凉凉的水正从他的头顶浇下,将那些堆叠在他身上的厚重尘埃,以及那些在他血液里流淌着的粘稠沉重的黑泥,一点一点地都冲刷了下去,为他重新塑造了一个净洁无瑕的肉身死之恐惧,生之罪孽,都在这水流之中消失殆尽。
桑刚觉得自己轻松得仿佛就要飘起来一样,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丝笑意,同时他身边那些不安地荡漾着的星子也渐渐平息了下来,似乎与他一样,陷入了一种极为安宁的心境之中。
“你是谁”在这个时候,桑刚依然还是记挂着这个问题,此时喃喃问出,却已经由之前满是警惕的语气,变成了一种想要打听心上人姓名的小心翼翼。
“我是你的神明。”那女子轻声说道,环着桑刚肩膀的一只手轻轻抬起,盖上了桑刚的眼睛。
下一刻,桑刚只觉得自己仿佛重新回到了的同年的时候,被长辈牵了手,摇摇晃晃地走过长长的石阶,带着满怀的敬畏之意,跪地,叩首,同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那高大的神明雕像。
那神明雕像的模样有些模糊,似兽非兽,似人非人,但是其上散发出来的却是一种仿佛连绵山川一样厚重巍峨安静平和的气息。
桑刚突然觉得自己脚下的地面变得更加坚实了,而自己站立的姿态也变得更加稳固,甚至有勇气抬头挺胸,好看一看天边尽处都是些怎样的风景。
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桑刚觉得自己如今所感受到的情境,叫做“落地生根”。
“世界再大,天空再高远,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桑刚的心里突然有了这样的明悟,“这片土地,才是我的归宿。”
那迦黑月的身形出现在了那兽神的神殿之中,环顾了一圈周围东倒西歪的人,抬头看向了上方那兽神的雕像。
“没有神明”那迦黑月的眉头微皱以她这神明之身,她都完全无法感觉到那兽神雕像之上的动静,很显然,在自己出事之前许久,这兽神便已经抛弃了朱紫国离开了这个世界。
“真的是离开了么”那迦黑月在利用自己那连哄带骗的手法,接手了桑刚这些年所积蓄下来的信力之后,心中的疑惑却是越发深重,“如此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都能积蓄起这么多的信力,甚至差点将自己给变成人间神明这么多的信力难道还留不住一个真神”
“莫非我并不是第一个被他们摆上食谱的神明”那迦黑月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恐惧之意。
在接触了艳骨和吃遍天后,那迦黑月知道了这世界上有那么一群疯狂的人,他们自称为饕客,百无禁忌,无所不食,在他们的食谱之上,种种灵草妖兽早不在话下,单乌千鹤这样活生生的人也是备选那迦黑月清楚,如果不是单乌吸引了艳骨和吃遍天的全部注意力,那么她自己必然也是会被吃遍天片了炖炒煎炸的存在。
那么,这个莫名消失了的兽神,会不会也是因为落在了某个饕客的手里,早被吃干抹净,这才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那些饕客”那迦黑月默默地念叨着,只觉得自己心里的一口气出不了咽不下,但是想要报复的时候,却又心生惧意,“我见到的饕客只有艳骨和吃遍天,俱是如此难缠,如果还有与他们同等层级的存在的话我除非能够积蓄起那位佛祖那等强度的信力,才有可能与他们一战。”
“我能够做到这些么”那迦黑月有些迟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白玉一样的掌心之中,一团星云正在皮肤下面缓缓流转。
“如果不想一辈子东躲**当一只缩头乌龟的话我便只有这一个选择。”那迦黑月缓缓地将手握成了拳,同时亦下定了决心。
桑刚从昏迷之中清醒,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无比漫长无比舒畅的美梦,梦境之中,自己已经不再受那黑泥的威胁所苦,亦不用再被单乌那张阴魂不散的面孔所困扰,甚至,连心底那一丝隐隐约约的负罪感都少了不少,似乎自己做过的那一切,都已经得到了神明的谅解。
“神明的谅解”桑刚意识到了自己的改变,心里一惊,抬起头来,正与上方那兽神雕像相对视。
然后他就愣在了原地,因为,他突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再一次地恢复了对于那兽神的敬畏向往之心,并且生出了要好生供奉兽神,并等待兽神指引自己前路的念头。
“咦”桑刚愣了一会儿之后,立即开始检视自身,于是他很快便发现,原来这些年里他积累下来的那些信力,如今是再一次地消失一空,甚至是一星半点都没有留下。
然而这一次与之前被单乌掠夺信力的境况还是有所不同单乌掠走了桑刚的信力的时候,虽然后来大发慈悲地留下了一些,却依然让桑刚感受到了自己的魂魄都快要被抽走的痛苦;可是这一回,虽然桑刚发现自己身上信力全无,他却莫名得觉得一身轻松,甚至连困扰了许久的修为瓶颈都有了松动的迹象。
“这难道真的是神迹”桑刚迟疑着抬了头,看向了上方的兽神雕像。
第七百六十七回 神迹(下)
桑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那兽神雕像的双眼之中似乎有了活气,看着下方的视线也带上了一丝悲悯之意,好像对于他这段时间里所承受的压力和辛劳一清二楚,并且正在进行宽慰安抚一样。
“你做得很好。”
“没有人会责怪你做过的那些事情,你是无罪之人,因为那些事情的背后都是天意。”
“你不会死,你是背负神明意愿而生的人,你现在体会的一切不甘痛苦,将来都会化成甘泉,让你成长为真正能够代表我的意愿的神使。”
“你的未来会重新回到神明的怀抱之中,享受那永生极乐,再无任何忧愁烦恼。”
在于那兽神雕像对视的时候,这些话语如同天音一般荡漾过桑刚的识海。
话语的内容很熟悉,正是桑刚平常对他自己的那些信徒们所宣扬的,因此这每一句话会暗示些什么,对普通信徒会带来些什么效果,等等等等,桑刚亦是心知肚明单乌留给他的那些玉简,实在是将这种蛊惑之术分析得透彻无比。
但是桑刚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向这些话语屈服。
不光是因为来自于那复活了的兽神雕像身上的压力,更多的,是因为桑刚发现自己似乎是真的累了。
当神明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当一个人间神明说起来好听,但实际可真不是一件好差事啊。”桑刚的意志开始摇摆,进而他开始回忆起了自己这段时间之中的那些作为。
在黑月国覆亡,琉国及其周边尘埃既定之后,桑刚不知道单乌的境况,依然老老实实地按照着单乌的交代,如何训练朱紫国中众人,如何将这些训练好的臣民派到那些不信神的修士所聚集的城池之中,如何给他们以各种支持,让他们能够在那些城池之中落地生根,并且将信仰这种事情教给那些无信之人同时,他还要担忧着自己身上那些黑泥突发异状的可能,以及某一日那兽神突然苏醒,并决定追究自己这狐假虎威偷取信力之事。
这些事情,一年两年或许咬咬牙后还算能够接受,三年四年便会成为习惯甚至还能发掘点乐趣出来,但是如果坚持上十几年的时间,当那点可怜的乐趣都被发掘殆尽之后,剩下的便只是无穷无尽的看不到尽头的疲惫,无奈,麻木,甚至生无可恋
桑刚之所以没有选择撒手不干,完全是一种经年累月后的惯性所致。
毫无防备地,桑刚在此刻突然意识到,自己头顶上的这个比自己强大得多的存在正在告诉自己可以放下那些心结,可以将一切的不解不安还有那些扛不住的责任都交付出去,可以不用思考不用痛苦不用内疚不用自责
“如果神明真的能够决定一切,指引一切,该有多好啊。“桑刚的最后一丝源于自我的清醒的神智让他如此喃喃地念叨着,“就好像那些信众他们虽然单纯,虽然无知,虽然只有听命行事,但是他们脸上的笑容,却从来未曾失去过”
然后桑刚就感受到了识海之中的波动:“神明本就拥有你的一切,也可以决定你的一切。“
桑刚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在真正的神明面前,他觉得自己仿佛只是一个拙劣的泥土雕像,正哗啦啦地碎成了砂砾,而后由这砂砾之中生出了一颗无比纯粹的敬畏之心,并且,干脆地抛弃了一切源于自身的闲杂念头。
放弃自我的那一刻,桑刚根本就无法抑制住自己想要跪伏在那兽神脚下,祈求神明拯救他指引他决定他的一切的念头。
于是桑刚真的就这样做了他在整理了衣裳之后,深深地跪了下去,双手向前伸出,额头紧紧地贴在地上,以一种几乎是要亲吻大地的姿态,想那兽神表达了自己的诚意。
于是,桑刚这么个曾经有希望成为人间神明的存在,就这样干脆利落地转变成了这兽神脚下最为忠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