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着了那天魔女的道儿,最后竟落得神魂俱灭肉身魔化的下场啊!这种事情你怎么能忘记呢?就算普度众生,也要看那生灵是不是真的可度啊!”
那小和尚的举动让寂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所以,不可度的人就不去度化么?那么谁给你的权力,来判断一个人,或者一个生命能不能够被度化呢?还不都是试过才知?”
“可是,如魔物这种,天然站在一切善念的对立面的存在,本来就是不可度化的啊。”小和尚依然不死心。
“所以,因为知道一人之力不能救天下人,就索性袖手旁观,看世间众人沉沦苦海,而我独善其身吗?”寂空继续反驳。
“可是……魔人怎能算人?”小和尚的脑子已经有些混乱了。
“那么你觉得,人是什么?”寂空步步紧逼,“又或者说,众生是什么?”
这个时候,那被甩开的小姑娘已经被人搀扶了起来,周围一圈人围着她轻声地安慰着,转而以一种有些怜悯的眼神看着那个小和尚,似乎这人虽然是个佛门弟子,但仍身在贪嗔痴的人生大苦之中,看不透想不开悟不穿——似乎这小和尚,才是真正需要被度化的愚昧之人。
那群魔人的视线让小和尚很是不爽,在那小和尚的预料之中,那些魔人在看到自己这么一群和尚之后,早就应该爆发魔气变身纯粹的魔物来大打出手来要自己等人的性命了。
“哼,你们这些乖顺的模样一定都是伪装,只要我能打破你们的这些伪装,寂空大师便能够醒悟过来了!”那小和尚没有正面回答寂空的问题,而是死死地盯着周围的那群魔人,同时他的脸上面颊抽搐着,甚至身上的战意也越发高涨了起来,骇得那群魔人连连后退,而那小姑娘甚至都因此被吓得哭了出来。
而就在那小和尚即将出手的前一刻,他的面前突然亮起了一面水镜,其中倒映着的是他的面容——咬牙切齿,眉眼狰狞,竟是比他杀过的那些魔人们都还要可怖一些。
那小和尚一时之间竟没有认出自己,手里捏着佛珠,直接一拳就冲着自己的那张脸攻了过去。
进攻的力量被那面水镜反弹,小和尚一时之间竟被抽得有些七荤八素,脑子竟是越发不清楚了,嗷嗷地怪叫了一声,身上佛力猛地爆开,双手掐诀,一颗颗金光闪闪的梵文在他的身边转来转去,显然正在酝酿足以清场的大招。
“哼。”寂空皱眉,轻轻哼了一声,抬手虚虚地按向那小和尚的方向,而后仿佛要将那小和尚捏碎一样,缓缓握紧了拳头。
那小和尚身遭凝出的梵文顿时被压制了下去,仿佛整个儿都被冻住了一样,而后那些梵文开始倒转,一个接一个地回到了他的体内。
小和尚脸上的表情满是惊恐,下一刻,他的眼球突出,七窍流血,舌头也挂到了下巴上,一根根青筋暴突在他那光秃秃的脑袋上,甚至撑得那层头皮闪闪发亮。
寂空的口中念念有词,而后握拳的手往回一缩,便将那小和尚给拽到了自己面前,并且一个指印便按在了那小和尚的眉心之处。
小和尚的肉身顿时失去了一切生命的迹象,呼吸停止,心跳消失,血液流转也渐渐凝滞,继而缓缓地软倒在地,仿佛一副失去了支撑的皮囊。
与此同时,那小和尚的魂魄却依然停留在寂空的指尖,被人按住了额头定着一动不动,看起来暂时还不会消散,甚至还能用那一双眼死死地看着寂空,并在脸上呈现出一副怎么也想不通的难以理解的表情来。
“我这里的规矩,谁率先动手,谁该死去轮回好好反省。”寂空一字一句地说道,见那小和尚依旧不平,便又再度补充了一句,“你还记得你方才在水镜里看到的画面么?”
小和尚的表情微微一僵,他的视线之中便又再度出现了那面水镜,镜中映照的是他这虚幻的魂体模样,但是在这个魂体的一侧,却是另一个面目狰狞仿佛恶鬼一样的自己。
小和尚惊恐地往旁边闪躲了一下,方才发现自己的身旁原来空无一人,而那张狰狞恶鬼一样的人,居然真的就是自己方才的表情。
“你觉得,方才的你,还有那些魔人……哪一个更像魔?哪一个更凶残?哪一个更没理智?哪一个才是真正不该容于人世的恶?”寂空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而那小和尚脸上的表情,渐渐就由茫然陷入了沉思。
“往生去吧,重新再入人世活上一回,也许你会想明白更多事情。”寂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慈悲之意,缓缓收回了手,而后口唇翕动,对着那小和尚的魂魄颂起了往生咒。
小和尚的眉目也平和了下来,对着寂空双手合十,行了最后一礼,而后在一片佛光闪耀之中渐渐消失,重往轮回而去。
而那一副人间皮囊,就那样安静地躺在地上,承接着其他那些和尚们惊恐的目光。
第八百四十四回寂空的道理下
甘露寺的那群和尚在进入不祥之地后便也没了声息,于是这种事情再也没法继续打马虎眼了,立即便有人将此事回报给了甘露寺,而后这消息迅速传开,其他几家宗门也都派人飞快地赶到了这附近的坊市之中
就好像当初围剿天弃谷的那些商家一样,这群宗门弟子也飞快地集结起了一个颇具规模的队伍,往那不祥之地的中央进发。
虽然人数不过百余人,但是这种程度对修士们来说,其实已经算是大军压境了。
众人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那佛气与魔气混杂的岛屿,也如愿以偿地见到了那位已经修成金身的天弃谷的守护神明,寂空。
寂空的身份让很多人都是大吃一惊,立即便有人回报,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单乌便已经收到了甘露寺传来的命令,要他迅速赶往现场,弄清楚那寂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在单乌开始慢条斯理地动身赶路的时候,寂空已经和围攻天弃谷之人交起手来。
“你居然真的可以为了维护那些魔人,而对自己的同伴们痛下杀手?”修士这一边,诸如此类的控诉此起彼伏。
另一侧,寂空的话语不紧不慢,但却是无比坚决:“做错事之人,丧失理智之人,理当受到惩罚。”
“现在,真正丧失理智的人,其实是你们自己。”寂空的声音里隐隐带上了佛门天音当头棒喝之术,仿佛浪涛一样冲刷着所有人的识海,撞得好些人的脑子里都是一团七荤八素,有些人甚至因此而生出了动摇之意,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觉得之前那种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魔人们一通滥杀实在是满手血腥充满罪孽之举。
当然也有些人想要反驳,然而他们很快便发现,寂空已经形成了一套完全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逻辑,寻常并非佛门修士之人根本无法理解到他那个逻辑之中所蕴含的深意,于是也无法真正将寂空给说出一个心服口服来。
“暂时认输,等甘露寺那位佛子前来解决吧。”很多人的心里由此生出了退意,但是此刻时机已晚。
寂空一招手,场中这百余人,除了之前一句话不说直接对下方岛屿丢法术故而被寂空直接送去往生了的存在之外,所有人都落入了他的掌控之中。
在这些人的感知之中,寂空的一只手突然之间就变得无比庞大,大到足以遮天蔽日,大到仿佛一座足以和蓬莱浮山所媲美的巨大石板正从天而降,大到场中的这些人觉得自己就算是御使起法器飞速遁逃也不可能逃出那手掌的笼罩范围。
这只手掌全部是由一个个冒着金光的梵文字符组成,当人们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个字符上的时候,这些人的脑内便会本能地嗡鸣一声,随即那个字符的发音便会被硬生生地塞进那些修士的识海之中,成为忘不掉抹不去的顽固印记,而当人们的视线扫过了那密布排列着的一连串字符的时候,一连串的声音便会带着回音在这些人的神识之中响过,于是那些人的识海之中便开始回荡起成句成句的经文,甚至还伴随着这些经文的释意。
于是,在这巨大的手掌降临,并且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庞大的讯息量的冲刷的瞬间,这前来围攻天弃谷的修士们竟是齐刷刷地全部都呆愣在了当场——时间让他们根本来不及去想逃走这回事,压力让他们根本不敢去想逃走这事,识海所受到的冲击更让他们挤不出一丝还能自我控制的意识。
于是这手掌毫不意外地将那群修士全部抓握在了手中——过程之中,没有遇到一丝半点的反抗。
而当这群修士们醒悟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被带到了一处小山头之上的庙宇之中,庙宇颇为宏伟,这么多人同时站在那大殿之中都不觉拥挤——这庙宇正是当年寂空被人当做神明雕像的时候,那些凡人们为了供奉寂空修建的,因为这岛上在寂空消失之后基本就是人去楼空,所以那些曾经存在于这庙宇之中的幡旗,长明灯,香炉,木鱼,供奉箱……等等等等,都早已被掠夺一空,可以说只剩下啊了这么一个空架子,虽然如今被那些魔人们收拾得足够整洁,但在人的观感之中,仍旧逃不了残破苍凉之类字眼。
不知道从哪里搬来的一条缺了角的供桌背后,那一尊应当是出自寂空之手的面目慈悲的佛祖雕像竟是如此的精细,摆在这简陋的环境之中,怎么看都是格格不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不过他们也注意到了摆在自己脚边的那一个个蒲团——这些蒲团有新有旧,并且多多少少都有些魔气缠绕。
“编织这些蒲团的是魔人,甚至使用这些蒲团的也是魔人,这才能够留下如此顽固的魔气。”众修士们心中暗道,不由地就警惕了起来。
“时间差不多到了。”寂空喃喃地嘀咕了一句,抬手往下一按,那群修士们齐刷刷地跌坐在地,刚刚好就歪在了那一个个的蒲团之上。
然后寂空便开始诵经,声音传出,众人方才发现原来这大殿之外居然同样有应和之声——那些魔人们正整整齐齐地跪坐在大殿之外,随着寂空的引领一起,念诵着那些能够让他们宁心静气的经文们。
“这个疯和尚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些修士们心里盘桓的全是此类念头,但是却不敢表露出来,毕竟他们与寂空之间的修为差距大得也着实令人无望,于是他们只好先做出这逆来顺受之态,以等待他人救援的到来。
“据说那位佛子已经在赶来的路途之中了。”那些人心里隐隐有些期待以及即将看到好戏的暗喜,“真想知道甘露寺会怎样处理这件事情——叫嚣着佛魔不两立的口号,结果却是第一个出现了叛徒,出现了投魔之人的宗门……这世界上,能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似乎也没有多少了。”
“哈哈哈,你就姑且装着这绝世高人吧,等到其他人都围过来的时候,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这么淡定。”
“不过,话说回来,这寂空的修为……如今是到了什么地步了?”
……
“寂空发疯了?”王怀炅在听到有关寂空之事的汇报之后,忍不住叫出声来,“因为他接受不了这除魔之行背后的那丁点儿顺势而为的谋算吗?可只要稍稍想想长远,便该知道这些事情……必须如此,只能如此。”
“我觉得他疯倒是没疯,不过是有点自不量力而已。”单乌回答,并为此解释了一句,“他想试着用自己设定的规则来取代这个世界上的……他认为不好的规则。”
“哦?”王怀炅露出了请教的表情来。
“这个世界的规则是弱肉强食,而他所期待成型的规则是众生平等。”单乌回答道,嘴角的笑意竟有一丝说不清的欣慰,“用后者在这个大千世界中取代前者,以人心反抗天意——这可是某位菩萨发下大愿都没能完成的事情呢。”
“你似乎很乐于看到这一点?”王怀炅也察觉到了单乌那种暧昧的表情。
“我只希望我看重的人……多少能给我带来一点惊喜。”单乌如此回答,说不上是冷血的等待,还是充满了人情味的祈愿。
……
单乌见到寂空的时候,他正盘膝坐在一处海边礁石上,对着下方那一群跪坐着的魔人,还有那海中好奇冒出脑袋来的小鱼儿讲道,那些修士们亦满面尴尬地混在那群魔人之中,坐立不安,但却一点也不敢妄动。
然后单乌突然就一步跨出虚空,走到了寂空的面前。
寂空见到单乌,微微一愣,立即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让不想呆在这儿的人先走吧。”单乌的视线扫过那群修士,如此开口,那群修士的脸上立即露出了感激的神色来。
寂空没有反对,只是对那群修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随意,于是那群修士立即高兴了起来,一个个飞快地掏出法宝,有的人甚至连向单乌见礼并道谢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就已经哧溜溜地消失在了天边。
这些人里头,当然包括了之前那些甘露寺的小和尚们——他们也无法理解寂空的意图,只是觉得这样的寂空极其可怕。
下方沙滩上跪坐的那群魔人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而看向单乌的视线之中便也生出了戒备之意——他们已经看出来了,在这个新来的和尚面前,自己等人一直信赖倚仗着的无所不能的神明大人,也已经无法掌控住眼下的局面了。
然而这些人却没有一个想要离开,相反的,一个个抬起眼,无比认真无比坚定地看着单乌,似乎不管发生什么,他们都将站在寂空的身旁,不离不弃。
单乌甚至因此而感受到了寂空身上的那点滴转瞬即逝的信力的波动——那些魔人们信奉的从来不是佛祖,而是寂空。
只是双方都还没有意识到该怎么造就真正的神明而已。
第八百四十五回与世隔绝上
“你给我的刀,我在用了,可是我顶多也就只能护住这么几个岛屿而已。”寂空叹着气,向单乌说道,“我甚至都没有办法将我的想法说明白给别人听。”
“继承山老大的遗志吗?”单乌轻轻勾了下嘴角,觉得现在的寂空,看起来和当初那个一手建起天弃谷,最终又利用天弃谷与对手玉石俱焚的年轻人一模一样,都是天真里带着一丝癫狂。
“是的。”寂空点了点头,居然没有否认,反而以一种唏嘘的语气开始回顾起往事,“当初我拼了命的想要度化他,结果到得头来,竟是我被他说服了。”
“这又没什么错。”单乌看起来完全是站在寂空的立场上,“度化天下人之前,首先要做的,就是度化自己,如果自己都蒙昧无知,辨不清楚真正的对错,又有什么资格去度化别人?”
寂空没有回答,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