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而就在晁江收回骰盅的时候,他本能地想要掀开那骰盅看一眼结果,却没想盅盖还没掀开,单乌就一道封禁落了上去,不但令那骰盅完全无法被打开,甚至连晁江的神识都无法渗透进去了。
“咦?”晁江一愣,晃了晃那骰盅,听得里面骰子撞得啪啪作响似乎毫无异样,心下瞬时了然,于是抬起头来看向了单乌,顶着一张苦瓜脸,以一种满是无可奈何的模样等着眼前这和尚的进一步解释,“我有预感,你就要开始对我讲道了,而且我还不能选择不听。”
“你的预感没出错。”单乌笑了起来,觉得这晁江也的确是个妙人,于是顺口安慰了一句,“放心,我不是要让你念经,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而已。”
“你问吧,我听着呢。”晁江将那骰盅往两人中间的桌面上一放,而后整个人往后一靠,双手抱胸,做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来。
“我先问你,你现在觉得这骰盅里头展示出来的点数,是大还是小呢?”
“咦?”晁江微微一愣,“你这会儿还要赌大小?”
“并不是,我只是问你这个问题而已。”单乌似乎很是坚持。
“搞不懂你们这群和尚,一个个神神叨叨的就喜欢打机锋。”晁江撇了撇嘴,随即挑了一下眉毛,“这回我还是猜大,怎么,是不是该打开来看一眼了?”
“那我也继续猜小吧。”单乌回答,却并没有动手去撤除那骰盅上的封印,“所以现在,这里头的点数,有可能是大,也有可能是小,对不对?”
“打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晁江的脚已经在桌子下面开始抖了,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你有没有想过,现在这个骰盅内部的状态,其实是一种大小共存的状态?而我一旦打开了这骰盅,这大或者小,就会固定在某一个切实的数字上了?”单乌没有去开骰盅,反而继续提问道。
这问题似乎有些意思,晁江抖着的脚也停了下来,一只手摸着下巴,同时不断着翻着白眼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未知有无数可能,而落到我们可见之处的已知,却只会展示出一个答案。”单乌继续解释着自己的想法,“那么我们该怎么理解这种未知呢?又该怎么寻找其他的答案呢?”
“亲自进入骰盅里?”晁江反问了这么一句,然后又觉得自己这话接得有点傻,于是呵呵地干笑了两声。
“或许骰盅里的那些答案们也在争先恐后地想要往外冲呢。”单乌继续说道,好像在他的眼里,这骰盅里的骰子已经不是一个个小小的木块,而是某种蕴含了天地至理的神奇法宝。
单乌的态度显然也影响到了晁江,于是晁江也稍稍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开始盯住了那个骰盅。
半晌,晁江突然抬眼,看着单乌反问了一句:“这佛魔岛,是不是就是你安排下来的骰盅,而我们这些人就是被塞进来的骰子?”
“哈,你看出来了啊。”单乌哑然失笑,“我好像还没自我介绍,也没告诉你这佛魔岛的幻阵是我的手笔呢。”
“就是因为你这骰子骰盅的说法,我这才想起来当初在佛魔岛外头的时候我那种心情……那种往前一步不知道是生还是死的心情。”晁江见单乌承认,便也开始坦白了自己方才脑子里转过的想法,“当时我想着的,就是不管这里面有什么,总归是进来看上一眼才能知道答案啊……”
“如此,如果这佛魔岛就是一个被封闭着的骰盅,对我们这些魔人来说,想知道的答案是生死,而对外头那些正气凛然的修士们来说……他们想要知道的答案,就是‘佛’和‘魔’了。”晁江冲着单乌眨了一下眼睛,压低了声音,“所以,这就是传说中的佛魔一线间?”
“完全可以这样理解。”单乌点了点头。
“那么设下这个骰盅的你,所想要知道的,根本就不是佛魔相争会有一个什么结果——你只是想要知道在答案未曾揭晓的时候,这骰盅内部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模样而已,是不是仍会有什么冥冥之中的事情,来主导着一切的结局?”晁江的领悟能力比单乌想象得要好得多,他的这一番猜测,竟是让单乌也不由自主地挑起了眉毛,并露出了赞许之意。
“不过,这种骰盅的假设,似乎仍有问题……”晁江的眉头纠结了起来,“你设下一切细节想要隔绝天意的时候,谁知道你的这些设想,就不是由天意而来的?”
“我没想到你居然能领悟到这一点,在我见过的人里,你的悟性足以算是拔尖的了。”单乌点着头,认可了晁江的分析,并发出了由衷的赞赏——晁江提及的那天意人心的悖论,正是单乌一直以来的纠结。
“不过,这能算是我的运气吗?还是因为我搀和进来了,所以这所谓的佛魔之争,才会由寂空这一个个体,转变成了寂空和晁江这样两个对立统一的存在?”单乌的心底亦有些茫然——这种事情,想得越多,越没有答案。
不过在单乌的识海之中,寂空和晁江这么两个人,已经被单乌投影出了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小人来,安放在了那无尽城池的一个角落庭院之中。
而晁江在听到了单乌赞许之后,竟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呵呵,如果不是被关在这儿,我也不会有那个闲心想那么多。”
“虽然每天这样吃吃喝喝顺便赌两把的小日子也的确有些意思,但是,到底还是有些无趣啊。”晁江身体微微前倾,对着单乌做出了一副祈求的姿势来,“既然这层屏障是大师您设下的,那么大师您一定也有办法将这屏障打开一个小门,将我放出去吧?”
单乌但笑不语,只是袖着手,一副完全不为所动的模样。
“你……唉……”晁江有些颓然地低下了头,但是片刻之后,眼珠子便已经滴溜溜地转了起来,“呵呵,是啊,如果这是个骰盅的话,那么这个世界里应该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有规矩的才对。”
“如果这是个没有规矩的世界……那么那所谓的只有吃斋念佛当和尚才能置身于真实空间的规矩便应当也是不存在的,对吧?”晁江一边说,一边仔细地打量着单乌的眉眼表情,想要发现些蛛丝马迹来。
单乌纹丝不动,晁江却越发觉得自己大概是猜得有些谱了,于是他的表情越发眉飞色舞了起来:“所以,其实我所在的这处空间,也是很有可能成为所谓的真实……是吧?”
“我懂了,难怪我说这村里的人怎么能那么鲜活那么自然,一个个喜怒哀乐哭喊打闹都好像是真的活人一样,遇到突发意外的时候也没有一个卡壳掉链子的……我还在想这幻阵可真了不得啊居然能把人的心态行为弄得如此逼真……”晁江拍着大腿感叹道。
“真亦假来假亦真,假做真时真还假……这传说中幻阵的至高境界,我这辈子竟是有缘得见,实是三生有幸啊。”
第八百七十一回道路上
晁江的表现让单乌的念头有些改变,于是单乌在离开之前,抬手往晁江的额头上按了一下,那事关人间神明的一些朦胧概念便已经进入了晁江的识海之中,而晁江亦满脸惊喜地接纳了。
另一头,寂空终于整理清楚了自己的念头——“既然那些凡人们在受到蛊惑后很容易便走上堕落之路,那么我便时时刻刻盯紧他们的心性修行好了。
“既然我有这个能力,那么就该想方设法尽心尽力地为他们负责。”寂空暗暗下着决定,“我当初立誓对这些人不离不弃,允诺他们一生平安,说到便要做到。”
“他们这并不是无知,而是原生的单纯——这种单纯是一种善,是脆弱并且需要被精心呵护的。”寂空对单乌之前那种略带挑衅的说法有了些许的不满——他已经不再是单乌说什么就听什么的人了。
“所以,就好像每个人生来其实都是无罪的,但是偏偏就有来自于这个世界的偏见,来将人划分群体划分高下,来逼得一些人对另一些人动手——这些罪过对很多人来说可以说是身不由己,如果他们能有别的选择,他们断然不会如此行事。”
“他们愿意忏悔愿意改过,我便应该给他们机会,并且更应该对这个逼得他们不得不借助恶的力量行事的世界进行改变。”
“我给他们保护让他们有那个选择可以不用去行恶,这件看起来普通的事如果推及到更为本源的层次,那正是——我要保护他们天性之中的纯善之意,不让他们被这扭曲的世界所污染,让他们可以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一世清白,一世无辜。”
“那么,甘露寺的那群和尚们会变成如今这种光景,是因为他们遗忘了佛祖,还是因为佛祖遗忘了他们呢?”
“唉,佛祖如果有识,应当也不忍看那魔神祸乱天下的吧。”
“我这是在质疑佛祖的全知全能吗?”寂空突然警醒了一下,但是随即这个念头便被自己低声的“阿弥陀佛”给掩盖了过去。
“是了,这是佛祖给我们这些信众的考验,就好像我考验那些初入佛魔岛的修士一样。”寂空不知不觉地就将自己的意识代入了那虚无缥缈的佛祖立场,并给眼下的这世间乱象找到了解释——他并没有意识到这种认知有多么可怕。
“我等僧人既然是佛祖在这人世间的使者,那么自然也该承担起一些责任来才行啊。”寂空的决心已下,几乎是同时,他识海之中那些朦朦胧胧的信力猛地跳动了一下,开始变得清晰分明,而他便也随即感受到了那些信徒们心中那纷杂的所思所想。
寂空终于真正踏上了这神明之道,虽然这个过程看起来好像只是平平常常的起身,走到门边,而后推开眼前的那扇木门。
但是随即展示在他眼前的,却是门后那一片开阔明朗的全新世界。
寂空终于感受到了那些人心中细微的每一丝波动,感受到了他们那真诚得毫不掺假的感激,感受到了他们那些朴实的祈愿,感受到了他们对自己的那一丝可以称得上是虔诚的感情……
不再孤独,责任感,强大,不离不弃,更多的神通,众志成城……等等等等之类感触在寂空的识海之中波澜起伏,让寂空一时之间竟连呼吸都停滞了,半晌之后,方才重新稳住了身形,起身,向着那一片青山绿水间的层层村落,双手合十,躬身一礼。
下一刻,他身上的佛光开始隐隐地变得有些异样,似乎更复杂,却又似乎更纯粹,但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让寂空感觉到了自己的强大。
“为了保护眼前的这一切,变得强大是应该的。”寂空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而后紧紧握紧了拳头,“如果当初我就有这力量的话,天弃谷便不会湮灭于世了。”
……
单乌此刻正在除晁江之外其他的那些还有人存在的幻阵之中查看那些人的表现,察觉到了寂空的变化,以及其身上的力量对这个佛魔岛中所有一切的影响,情不自禁地就打了个响指,并在心里生出一种大功告成的喜悦来。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已经站到了那佛祖的立场上,接受了这神明之道。”单乌有些窃喜,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暗戳戳的引导此刻终于是成就了一个美妙的结果,于是下一刻,他便已经来到了寂空的身后——有些事情在此刻说出来的话,能让寂空更加坚定这人间神明的道路,并且更加地心怀天下,更加地执念于普度众生这种事。
“不过,可不能让他生出当一个神明太过辛劳非人力能及的念头来。”单乌的心中嘀咕着,他早已经通过黎凰从那迦黑月那儿得知了桑刚的境况——在听到自己好不容易煽动出来的一个人间神明的种子因为太过疲累因为觉得自己担不了那么重的责任因为不想思考人生,所以轻易地就将一切都交付给了那迦黑月之后,单乌的表情是各种意义上的难以言说。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单乌觉得自己应该更谨慎一些自己的措辞,他可不希望好不容易将寂空给引上了神明之道之后,他再因为什么莫名的软弱的理由,被魔神佛祖之类的一忽悠,便又再度选择了投诚并成为神使的道路。
当然,眼下的寂空还不知道单乌心里都在盘算着什么,他只是知道单乌一定又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了,于是他缓缓地转过身来,对着单乌微微一礼。
……
“我现在除了那些花哨的手段之外,大概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单乌上下打量着寂空,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我知道,如果我真与佛子动手,最后输的人,一定还是我。”寂空并没有被自己身上突然多出来的力量以及单乌的恭维冲昏头脑,依然十分冷静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地位。
“我觉得你到了这个境界,应该是可以知道一些事情的了。”单乌没有纠缠实际的强弱这种问题,只是反问了一句,“你知道为什么我转世重生之后,虽然一直在质疑甘露寺的那些和尚们的行动,却一直在权衡着甘露寺的利益,到底没有倒戈投向蓬莱或者天极宗吗?”
“因为佛祖的安排?”寂空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他的确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直到此刻联想到了自己在那玉简之中看到听到的种种,方才察觉到了单乌这个尴尬的立场。
“他出身蓬莱,与天极宗的少宗主亦是情同兄弟,可现在蓬莱与甘露寺结盟与天极宗不谐……他是因为无法置身其中,所以才来到这佛魔岛中,以便眼不见为净的吗?”寂空忍不住想着,随即自我否定,“不,他可不是这么样一个会选择逃避的人。”
“是了,眼下这局面,甘露寺虽然是挑起了一个头,但是现在真正针锋相对的是天极宗和蓬莱这两个外海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宗门,甘露寺与其说是与蓬莱结盟,还不是说是依附在蓬莱的羽翼之下,为蓬莱提供一个能够公然出手的借口。”
“两强相遇,必有一伤……蓬莱固然实力强横,但是天极宗的功法却是别具特色,并且又有天涯海阁这个帮手,所以双方要争个高下出来,未必有那么容易。”
“佛子说他一直在权衡甘露寺的利益……莫非,他是计划等到蓬莱和天极宗两败俱伤之时,再推动甘露寺来收拾残局?那么那个时候,甘露寺又会起到什么作用呢?甘露寺真的能够将这乱糟糟的外海修真界重新整肃,以应对那魔劫之事吗?”寂空越想越觉得这个事态发展可能性非常大,于是忍不住在心中唏嘘感叹,“佛子的行事果然不能只看表面……甚至不能以简单的善恶来评判,因为你根本不会知道他的这些安排,最后会通向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那么,到底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