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茧一样,除了徒劳地扭动一下之外,根本就没法动弹。
然后单乌就仿佛一条鱼一样,被从那河水之中提溜了出来,直到这个时候,单乌方才发现,原来自己置身于湍急河流之中的感知并非错觉——那风墙的形状早已发生了改变,一边在卷起河水,另一边则重新回归到了那条河水之中,所以单乌便顺着这风墙的走向顺畅地落进了河道之中。
被扔到岸上的感觉让单乌莫名地有些熟悉,于是他不安地扭动了两下,然后他的脑海之中终于出现了对应的画面——单乌回想起了自己曾经吃过的那道大餐,白水煮白鱼。
而现在,单乌就仿佛那被捞出水的白鱼,正等着被人炮制一番,制成美味佳肴。
这种不久之后可能会被吃掉的感觉终于彻底激发起了单乌的恐惧,种种记忆反复叠加,于是那端着汤水一步一步向单乌走过来的老太婆在单乌的眼睛里,瞬间便长了一张吃遍天那臃肿肥圆的脸,下一刻这张大脸又衔接上了艳骨那摇曳的身姿,反差之生硬丑陋得令人不忍直视,同时单乌身上那些纠缠的渔网亦让他回忆起了被牵情丝压制住的那些要死不活的,生死都无法由自己掌控的绝望的日子。
单乌突然觉得自己的后背开始变得滚烫了起来,那些牵情丝曾经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在消失多年之后,竟又再度丝丝分明了起来——蜿蜒的线条一根根仿佛烧红的铁丝在他的皮下穿行一样,所过之处带着皮下脂肪被烧焦的兹兹作响之声,更有让如今的单乌都几乎昏阙的剧痛,同时,那些被填充在线条之中的色块亦化成了一团团跳动的火焰,如那无尽的红莲业火一样,将单乌背后的衣物给烧了个干净,甚至让他的皮肉都如同沸腾的熔岩一样,咕嘟咕嘟地开始冒起泡来,看起来好像有什么怪物正打算从那熔岩之中蹿出来一样。(
那端着汤的老太婆也是微微一愣,脚下就那样顿住了,呆呆地看着单乌,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该对单乌做些什么,是不是还要继续灌汤之举。
单乌亦因为背后的剧变以及那难以言说的剧痛而难耐地扭动着身子,甚至用头撞击着地面,似乎想要将自己撞至真正晕厥,如此才可无视这仿佛刻进魂魄的难捱痛楚,可惜的是,和背上传来的剧痛相比,脑袋撞地这种动静,对单乌来说,简直就和羽毛刷过额头一样,几不可查。
单乌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些什么,于是他开始向着莫名的存在祈祷,起初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祈祷的对象是心中那一直光芒万丈的佛祖,但是,随着他背上那些痕迹的逐渐分明,另外一张面孔另外一个身影,渐渐地竟取代了那大和尚的模样。
“那迦……黑月……”单乌记起了这么个名字,这个名字是他当初在生死不能的境地的时候,唯一能够用来念叨和向往的存在,并且,这个存在,曾经给过他无比切实的回应,可以说,与所谓的佛祖相比,那迦黑月在单乌身上留下的烙印更深刻,更接近于单乌的本源。
而随着单乌这喃喃的念叨,单乌背后那翻滚着的火焰与熔岩一样的血肉亦终于平息了下来,荆棘花丛再度出现,不过这一次却是硬生生地扯起了皮肉,形成了一片仿佛是彩色的人皮被撑起而形成的凹凸起伏的沟壑,更有一根根仿佛是白骨质地的尖刺在那些荆棘条上真实无比地挺立着,一眼望去,仿佛单乌只是一个拜访在地上的人形花盆,而他的背上,活生生的草木正在努力地蓬勃生长,甚至想要冲破那渔网的束缚。
花丛之中,那个沉睡着的闇人小女孩儿的面目亦再度浮现——那小女孩此时已经转向了正面低头的模样,双手在胸前合成了一个祈祷的姿态,层层叠叠的荆棘将她的胳膊双手都捆缚了起来,看起来并不比如今被渔网包裹的单乌好到哪里,同时,那小女孩儿的下半身依旧埋在单乌身体内某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空间之中。
又或者这小女孩儿根本就只有这半截身体,如今寄生在单乌的身体之上,就好像当初的清瑶与同舟一样。
并且,随着这个小女孩儿的面目的出现,单乌口中喃喃念叨着的支离破碎的祈祷经文已经渐渐从那些佛经变成了闇人们常用的祈祷之语,而除了这些含混的声音以及那偶尔抽动一下的手指之外,单乌看起来已经如同一个彻头彻尾的死人了。
与单乌那要死不活的状态相对的,则是单乌背上那些荆棘上所散发出来的生机——一朵朵红到灿烂的花朵在那些无叶的荆棘之上绽开,初时那些花朵此起彼伏,有些像那些血肉岩浆的后续,于是看着还仿佛是单乌的血肉所构建,但是当这些堆叠的花朵在单乌的背上几乎就要满溢出来的时候,那种纯粹的生机使得其中那血肉的质感到底还是淡化了下去。
闇人小女孩儿的那张脸就这样被掩埋在荆棘上摇落的花瓣之中,一点一点,好像正在与这世界进行一场漫长的恋恋不舍的告别。
而在这一切变化发生的时候,那老太婆就这样端着一碗汤驻足旁观,皱着眉头不知所措,直到一阵含混如雷鸣的天音撞进了她的意识之中,给她指引了下一步的举动。
于是这老太婆端着汤上前了两步,走到了单乌的身旁,那些花朵如今就在这老太婆的脚边绽放着并且摇曳生姿,同时那碗汤亦悬在了那小女孩面孔的上方——那满溢的海碗只要稍稍倾斜,那碗中之水就会浇在那小女孩的面孔上,而在那之后还会发生些什么,就让人忍不住往更糟糕的地方猜想了。
……
那迦黑月突然感应到了一丝心悸,猛地站起身来,来回踱了两步,方才发现让自己心悸的居然是那一颗自己曾经以为大概永远不会再对自己有所祈求的信力。
“单乌?而他居然在向我祈祷,这祈祷的内容……是在求救?”那迦黑月感应到了这信力之中蕴含的细节,并且无比明晰地察觉到这丝信力的所在其实是在另外的那个世界——那个自己需要借助黎凰和单乌这个节点才能够接触到的世界。
“这信力是在实实在在地召唤我,从另一个世界之中召唤我。”那信力之中强烈的祈求之意让那迦黑月无比震惊,甚至想要立即施法,以那点信力为标记,开始尝试那贯通不同世界之事,但是这念头还只是刚刚冒出了个苗头,那迦黑月便已是满脸惊恐地盯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的艳骨。
艳骨的脸上又是那种巨大的诱惑当前于是整个意识失控的带着满满的疯狂的表情,同时她身上所有的能够用来感知的神识和器官等等都被她催发到了极限,显然,单乌传播到这个世界之中的动静,已经让艳骨又一次的开始发狂了。
“单乌在哪里?”艳骨的声音尖利,几乎是从她的天灵盖中刺出来一样——方才她已经动用各种手段环顾了一圈,可惜是毫无所获,所以只能以神识反反复复地检视着那迦黑月,想要从这小蘑菇的身上找到些蛛丝马迹。
“你又在发什么疯?”那迦黑月顺势摆出了一副被惊吓到了的柔弱模样,并以一种无辜无奈的视线看向了艳骨,想要将她先行劝回,而后自己才好偷偷摸摸地去寻找黎凰的所在,向她将这整个事儿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楚。
“难道这又是单乌那小子想要坑我才想出来的主意?”那迦黑月的心中不无疑虑。
可惜让那迦黑月感到不安的是,单乌那点信力之中所传达出来祈求意愿正渐渐地变得越来越强烈,似乎就要在这个世界之中化为实体一般。
这些变化当然不会瞒过艳骨的感应,虽然就算是艳骨本身,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何生出了这些感应,但是她就是能够确定,有些与单乌有关的东西,正在这个世界之中生长着蓬勃着,并且,这一回,绝对不是黎凰弄出来的那些用来安抚自己的不知道什么成分的血肉——那些血肉所能带来的安抚不过是隔靴搔痒,始终还是无法让艳骨真切地感受到身魂识都得到大解脱以至于平地飞升都比不上的那般程度的畅快之感。
同时,艳骨亦能够确定,这些变化与眼前的这个小蘑菇密切相关,于是艳骨盯着那迦黑月的视线变得越来越阴沉,甚至流露出了一丝嗜血之意。
“这小蘑菇看起来是不肯实话实说了,好吧……那么我便只能直接将其拿下,再动用些手段好好拷问一番了。”艳骨的手指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不如就让这个小蘑菇也尝尝看牵情丝的滋味好了。”
第九百零六回那迦黑月的危机上
“是了,这种感应,是我的牵情丝!”艳骨终于确定了她那莫名感应的真正根源,“牵情丝在,单乌那小子肯定也还是在的。”
“难道黎凰弄出来的那些安慰的汤剂……其实是因为她和这小蘑菇早就知道了单乌的所在?”艳骨如此想着,于是拿下那迦黑月并逼问单乌来源的念头变得越发明晰了起来。
就在艳骨如此这般的念头刚刚成型的时候,那迦黑月的身形突然就消失在了原地,下一刻,她原先的那'熱,門。小'説。 网'立足之地的下方猛地窜出了一丛张牙舞爪的藤蔓,如同扭曲的怪物一样,往着四面八方延展着枝条,短短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掀开了房屋,成长得顶天立地。
那迦黑月没有被这些藤蔓缠住,闪在了一旁,满心的后怕之感。
而当那迦黑月的视线落向了地面上那正抬着头看着自己的艳骨,以及这一处所谓的“太虚幻境”里头那些被惊吓到了于是四处乱窜惊慌失措的女子们的时候,一个颇有野心的念头猛地冲进了那迦黑月的意识之中。
“黎凰在构建这太虚幻境的时候,埋下了不少的手段,其中一些,就算是我,看着也颇为心惊。”那迦黑月的神识瞬间扫过了这一整个太虚幻境,并且拿住了一些之前自己在旁观黎凰动作之时记下来的节点,而后,随着她这些神识的渗透和拿捏,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笼罩着这太虚幻境的大阵之中的种种。
“咦?她知道我会动用她的这套阵法?所以这些节点竟是特意留给我的?”如此顺利的过程让那迦黑月心中生出了一些警惕之感,而后她立即想到了黎凰突然离开之时心中可能打着的算盘,“之前我与艳骨之间,一直是通过她的存在来勉强和平共处,现在她不但早早地躲了起来,更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来引动我手中所有的那点由单乌而来的信力,激起了艳骨的狂意——她就是想要我与艳骨之间打上一场,或者说……希望我能够操纵着她留下来的这套法阵,驯服艳骨?”
一念至此,那迦黑月顿时觉得自己已经将整件事儿的前因后果都想了个明白:“从我终于下定决心接受单乌的信力开始,他们……就已经开始布局想要将我引至眼下这个境地了吧?”
“我能够拿下艳骨吗?这套法阵真的能起作用吗?还有,虽然如今我已经得到了足够的信力,但是与我当初巅峰时期相比还是差了不少……这一战之后,我就算侥幸获胜,我又该如何面对吃遍天呢?他难道不会为艳骨出这口气吗?”那迦黑月的心中仍有无数忐忑,但是眼下这局面显然已经不会再允许她这样胡思乱想下去——艳骨此刻已经来到了那迦黑月的面前,属于她的那个小世界也已经渐渐铺展了开来。 ''
艳骨的小世界中是一片黑暗,没有一丝光亮,仿佛那是属于盲人的世界一样——艳骨在铺展开来这个小世界之后,也已经闭上了眼睛放松了身体,仿佛要将自己给完全融入那一片黑暗之中。
那迦黑月稍稍有些慌乱,但还是很快地有了反应。
笼罩在这太虚幻境之上的法阵先是一暗,仿佛一层帘幕呼啦一下就将这一处所在给遮掩得严严实实,而后这黑色的帘幕之上开始出现了一颗颗的星子,星子以某种复杂但恒定的轨迹转动着,让那迦黑月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自己所拥有的那些信力,于是不知不觉之间,那迦黑月所有的那些信力,也开始弥漫在她的身遭,与那帘幕上的星子一起同步洄转,那迦黑月的小世界与那法阵之间,就这样有了一种同呼吸共命运的密切关联。
那些原本在地面上四处窜动不知所措的女子们,在这星子出现的时候,不知道被这法阵牵引到了意识之中的哪根弦,居然在转眼之间便冷静了下来,并且开始有规律有秩序地往各个不同的角落里汇聚而去——那些角落之中埋布了各种大大小小互相关联的法阵,足以将这些女子们的力量汇聚一处,并且化为让人难以抵挡的进攻。
整个法阵都对艳骨的小世界带来了一定程度的压制之力,让那小世界膨胀的速度受到了牵制,而在这法阵之中的一系列的变化完成之后,那迦黑月如今便也真正成为了这太虚幻境的主人,同时,这太虚幻境所具有的威力所能够施展的进攻手段,亦清晰无比地出现在了那迦黑月的识海之中。
那迦黑月面上的表情微微抽搐了一下,而后她的视线转向了那几乎已经是完全地封闭了自己的五感并融入黑暗小世界之中的艳骨,忍不住在心中哀叹了一句:“似乎这些准备好的手段,都还没施展过呢,就已经被眼前这女人所破解了。”
——黎凰一心想要重现天魔魅舞的场面,所以这法阵以及调教的这些弟子们都是往这个方面努力的,但是如今的艳骨那一派自我封闭的表现,显然是提前一步将这一切都推到了感知之外。
那迦黑月无法确定那天魔魅舞之术对这样一个断绝了一切感知的存在是不是依然有用。
“不过,她既然想要拿下我,就不可能真的完全不感知外界动静,所以……”那迦黑月的心中生出了一丝侥幸,于是那些让人眼花缭乱耳朵轰鸣的种种光彩声乐,便在她的心念转动之下,猛地爆发了开来。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聘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于是,原本变成星空的帷幕上,七彩流霞如同一刻不停的潮汐一样开始反复冲刷,如果此刻有人抬头看上一眼,下一刻他便再也无法分辨出各种色彩之间的差别。
又有渺渺天音从四面八方响起,短暂的轰鸣之后,这些声音彻底地融合到了一起,反而寂静得让人不安——与一般人修炼之时所热爱的万籁俱寂不同,此刻的寂静,如同风雨欲来,让人心烦意乱,只恨不得摔些什么砸些什么来将自己感受到的压力发泄出去,又或者求一个快刀斩乱麻般的自我毁灭,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