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整个过程之中,虹霞岛居然安然无恙。
而当明月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的时候,伴随着她的是从海底深处翻涌而出的滔天巨浪,这浪头只是一个起落,便已经轻而易举地吞没了数百条性命。
然后,明月便御使着这波浪头,往佛魔岛的方向游了过去,与那佛魔岛上的伪佛正式对上,并开始真正地争起个你死我活来了。
……
甘露寺决定趁着佛魔岛与那巨大鲛人纠缠得难分难解的这个机会反击,于是有人想到了那又一次死而复生的佛子单乌,便派人往那佛像脚下的誊经阁而去,希望能够将单乌请出,并由他来率领甘露寺的队伍,毕竟之前的那堆胜负已经证明,甘露寺中的那群长老,的确是不适合带领队伍出去跟人打仗的。
而后这些和尚们便惊诧地发现这誊经阁不知何时竟是完全地封闭了,门打不开窗打不开,更别说砸开那些外墙了,只有屋子里一团正渐渐变得越来越明亮的光团,散发着让人心安的气息。
“这……佛祖是在暗示我们固守甘露寺,并且一直等下去吗?”有人根据这些没头没尾的事情如此推断着,在其他人的苦思无解之后,这个解释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这个时候,围在甘露寺外围的修士们,其实已经不比当初围困蓬莱的人数少上多少了,毕竟在这片外海修真界中,如今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不知入魔还是成佛的到处打打杀杀“替天行道”的修士们。
对甘露寺来说,如今最值得庆幸的一件事就是甘露寺的和尚们足够清心寡欲,也晓得该如何随遇而安,除此之外,由于甘露寺的和尚们一直以来都是受到别的宗门势力的排挤,导致甘露寺大多数时候过的都是自给自足的日子,所以这短时间之内的对峙和包围,根本不会对甘露寺带来什么负面的影响。
当然,与世隔绝的时间长了,就算是这些最能忍饥挨饿无欲无求的和尚们也会生出种种不安的情绪来,毕竟眼下他们所经历的这种与世隔绝并非自愿,所以,这也是为何那些甘露寺的长老们愿意将那所谓佛祖的指点解释成“等待”二字——被围攻之时的等待,意味着更多的绝望;而被佛祖指点的等待,则意味着有朝一日的苦尽甘来。
同时,这群和尚们也开始派人日夜盯守着那誊经阁中的每一丝异动,以防自己等人的疏忽大意,让自己等人错过了佛祖的无声暗示。
……
那河岸边炖汤的老太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端着一碗汤水去浇灌已经化成女孩模样的人形树木的单乌,每次浇完水后,老太婆都会默默无声地盯着那小女孩儿许久,仿佛要将她的面目完全刻印在自己的脑海中一样——小女孩儿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眉宇之间那些曾经被荆棘带来的愁苦忍耐之色已经消失,嘴角甚至还带着浅淡的笑意,展现出来的已经是一副安然沉睡,甚至可能还做着美梦的模样了。
“我的乖女儿。”老太婆总是在伸手轻抚这小女孩的面颊的时候如此说道。
而在确定了那小女孩身上发生的每一丝变化之后,那老太婆便会咧嘴笑开,脸上的皱褶在这个时候仿佛绽开的菊花,每一道深沟都清晰得让人难以忽略。
这是一种甚至可以用狰狞来形容的慈爱表情——或许除了那老太婆自己,没有一个人会认为这种笑法表达出来的是她对于那小女孩儿的怜惜与疼爱。
接着,那老太婆多半会弯下腰,比划一下那小女孩儿下半身那些木质的高度,继而蹲下身子,去试探一下这小女孩儿的脚下根系的成长状况,并再三确认着那已经化为根系了的单乌的死活。
“真是顽强啊。”老太婆感叹道,因为她已经察觉到了这根系之中隐隐传来心脏跳动的脉搏之声——单乌的心脏依然没有停止跳动,他的这条命,还没有彻底地交代出去。
第九百一十七回存在的“我”上
女孩子身上的木质终于只剩下了脚背上连着的那一层。
于是那老太婆在浇完了例行的汤水之后,伸出了两手,按在了那小女孩儿的额头上,下一刻,这两只手上如干旱龟裂的土地一样,裂开了无数创口,这些创口之中有暗色的液体流出——这是那老太婆的血液,甚至混杂了一些这老太婆的精魂灵魄。
这些液体一沾到那小女孩的身体便渗了进去,于是那小女孩的皮肤上开始荡漾起了一圈圈的水光,甚至隐隐有咕嘟咕嘟大口喝水的声音传来,同时那老太婆的脸上也露出了有些痛楚的表情来,显然这些消耗对她来说也并不好受,而她只是凭着心中的一口气,继续咬牙切齿地勉强受着罢了。
小女孩那仿佛白玉雕就的面颊上终于现出了一丝血色,心脏开始跳动,胸口生出起伏,而后她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居然就这样在那老太婆的手心中睁开了双眼。
老太婆感知到了自己手心的动静,面上露出了那不怎么好看的狂喜之色,双手也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了一种又期待又害怕失望的情绪,直到那小女孩儿一直高举着的仿佛拥抱天空一样姿态的手缓缓落下,并搭在了那老太婆的手腕上之后,那老太婆方才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她想做的事情,已经成功了。
老太婆顺着那小女孩儿搭上的小手上所传来的微小力道移开了自己的双手,于是那小女孩儿睁开了的明亮的双眼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出现在了老太婆的视线之中,带着一丝蒙昧,一丝纯真,一丝无措,更有一丝天然而生的亲近之意。
老太婆嘿嘿哈哈地笑着,手上的创口开始合拢,不过她的手却并没有离开那小女孩的面颊——那活生生的属于一个活人的质感,确确实实地让这老太婆爱不释手。
“喊我娘亲。”老太婆细细地打量了那小女孩儿良久,方才如此说道,并且将“娘亲”这两个字给反反复复地重复了数遍。
小女孩也不知听懂了没有,歪着脑袋,以一副完全不明所以的样子,跟着那老太婆开始重复起“娘亲”这样的发音了。
而这么个称呼一出来,老太婆便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
……
随着时间的流逝,小女孩儿开始有了更多的表情,能够说话,能够思考,如果不是因为双脚一直扎根在地面上的话,她简直就仿佛是个活生生的人了。
小女孩儿喊那老太婆娘亲,那老太婆也悉心地照料着这个小女孩,为她梳头,替她打扮,甚至还教她读书认字,这一老一小两个存在,在这荒凉河岸边,竟真的仿佛一对母女一样,情深意重了起来。
“我是怎么生出来的呢?”这几乎是每一个孩子都会向自己父母提出的问题。
老太婆迟疑了片刻,方才开了口:“你父亲的骨肉,你母亲的血,糅杂在了一起之后,方才成就了你。”
“我还有父亲?”小女孩儿在弄清楚了父亲的意思之后,惊讶地问道,“他也像母亲这样吗?”
“他啊……”老太婆迟疑了片刻之后,抬手在一旁的河水中一引,一道水流“咻”地窜了出来,在小女孩的面前成就了一面水镜,那水镜之中,单乌的面目缓缓浮现,冲着小女孩儿微微笑着,满眼的宠溺之色,似乎是真的视这小女孩儿为掌上千金一般。
小女孩一时之间竟看得愣住了。
小女孩自从有意识以来,便长在这一片河岸边上,一步也不能移动,目中所见,皆是那种双目空茫不知所措的魂魄,唯一算得上活物的就是自己的娘亲了,可是坦白说,就算那老太婆是自己的娘亲,那小女孩也不是很能够从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感受到什么情绪来,所以眼下,当她见到了水镜之中那么一个活生生的干净清爽的人影形象的时候,竟是觉得有那么一片全新的天地在她的眼前铺展开来一般,甚至连这岸边的枯燥风景,都变得生动了起来。
于是那小女孩儿情不自禁地开始对着那面镜子中的人学起了表情来,她的这些细微的动作被那老太婆看在眼里,于是那老太婆的眼珠子转了两转之后,水镜之中就多出来了另外一个人影来,这人影从单乌那身影背后缓缓浮现,有些像背后灵,不过给单乌带来的却是一种仿佛港湾一样的包容感,让那个单乌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眷恋不舍的表情来,并且自然而然地转过头去与那女子对视——这两人之间流转的情愫,与其说是一对恩爱夫妻,或许反而更接近于孩子与母亲,信徒与神明的,充满敬畏与被敬畏,仰望与被仰望,慈爱与被慈爱的……诸如此类的温情。
那女子的面容从朦朦的白光之中变得清晰了起来,那赫然正是那迦黑月的面庞。
镜中的单乌稍稍后退了一步,对着那迦黑月深深地跪拜了下去,同时口中喃喃念诵着经文,一副无比虔诚的模样。
“这是你娘亲年轻时候的模样。”老太婆的声音在小女孩的耳边响起,小女孩有些吃惊,看了看那镜中高高在上仿佛神仙一样的美貌女子,又看了看一旁满脸皱纹佝偻着身体的老太婆,看得久了,竟真的就看出来一丝相似来。
“娘亲,我想听听父亲还有你的事情。”小女孩儿问道,而这同样也是每个孩子都会好奇的内容。
……
单乌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但是此刻,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没有手没有脚没有躯体没有意识魂魄,但是他确实是存在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单乌那混沌的意识之中突然亮起了一道光,也正是因为这道光,让单乌在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存在方式——有人还记得他,所以他仍旧存在。
这一点亮光继续指引着单乌意识的回归,然后他渐渐就开始感知到了自己在他人的记忆之中都是怎样的一副模样,或者狡诈,或者愚蠢,或者斤斤计较,或者大方慷慨,或者阴狠毒辣,或者莫名其妙地心慈手软……
然后,他渐渐地就将这些个认知和各个不同的人给一一对上了——那些还记着他的人,有璎珞,有王怀炅,有寂空,有蓬莱宗主,有那迦黑月,有千鹤,有吃遍天……有那个满脸皱纹的熬汤老太婆,还有那个从自己的肉身之上成长出来的,应该是自己“女儿”的存在。
“我?”这种仿佛游走于他人内心之中的感受让单乌颇有些不安和不知所措——他觉得自己的这点知觉,仿佛是汪洋大海上一片破碎的波光,虽然星星点点得颇为美妙,但却没有任何可以倚仗的跟脚,不管是月光的黯淡,还是波浪的平息,风浪洄转,又或者是一条跃起的鱼儿,都可以让这片波光彻底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单乌的这种忐忑一直持续到他眼下的思维推动着他想起了另外一个重要的人物,黎凰。
“黎凰呢?”单乌在认知到“我”的这种奇葩存在之后,想起了那个一直以来,和自己是不离不弃的美貌女子——那么长久那么深入的互相陪伴,到最后两人几乎就这样融为一体的存在,怎么可能消失得如此彻底呢?
然后,单乌就觉得自己这么个莫名的存在的前方,一张熟悉的面孔渐渐浮现,而后是那玲珑凹凸的身材,还有那嘴角勾起的清浅笑意,以及那眼中闪烁着的嘲讽之意:“看起来,你还是离不开我啊……或许我对你的价值,比我之前自以为的还要高得多呢。”
“这是什么情况?”单乌的念头转动了一下,发现自己似乎根本无法从那种完全虚无的状态之中改变些什么,在看到黎凰之后也无法按照她的手段凝出什么人形来,于是只能无奈地向黎凰请教着,却不知道黎凰是不是真的能够接收到自己的所思所想。
好在这点担忧还是不需要存在的,黎凰不但接收到了单乌的念头,还顺手将那念头化成了一个单乌的模样,使其站立在自己面前,如同之前黎凰识海之中,那一个个单乌意识所化的人形一样。
“不得不说,不管本质是什么样的状态,都还是弄成这样,以人形面对面地交谈比较自然。”黎凰一边让那个单乌摆出了端坐饮茶的姿态,同时安放好了那些桌椅茶盏,一边摇头苦笑道,似乎是在感叹自己生而为人的一堆怎么也无法改变的明知道已经毫无用途的习惯,譬如呼吸,譬如心'熱,門。小'説。 网'跳,譬如与人面对面地对话交流,譬如,硬生生地在任何情况任何场合之下,都凝化出一个人形的模样来,然后再硬生生地另那个人形如同活人一样行动思考……
“确实有些多此一举。”单乌的念头从那个人形之中以语言的形式表达了出来,看起来与之前的那些个意识体分毫无差。
“但是,这样的状态,也确实会让人安心不少。”
第九百一十八回存在的“我”中
“哈哈,安心……你连实体都没有,还有个什么心?”黎凰抓着单乌的用词嘲笑了一句。
“意会而已。”单乌回答,片刻之后也是自嘲一笑,“好像你我连意识都不是呢。”
“确实如此。”黎凰认可了单乌的自我否定。
“那么,你是什么?”单乌率先提问。
“我是天魔。”对面的黎凰如此回答,脸上的表情仿佛早就知道单乌会有此一问。
“我又是什么?”单乌继续问道,他也莫名笃定黎凰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没猜错的话,你也是天魔。”黎凰如此回答,“不同之处或许在于,我有能够操控我命令我的存在,有一个可以化生千万的本源意识存在,而你却并没有这个本源——换句话说,眼下的你比那群构建成小苍山的破碎意识都不如,因为连你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
“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的。”单乌不得不承认黎凰说得极有道理,因为他依然能够感知到各种流窜着的破碎的念头,却根本没有办法整理出个条理,而他之所'熱,門。小'説。 网'以还能和黎凰之间对话,其实主要也是依赖了黎凰那刻意的引导之力,换而言之,现在的单乌就是一群触须被剪掉后团团乱转的蚂蚁,而其中的那么一只,被黎凰拿捏了出去,并套上了以个驯兽环,塞进了一根直通通的麦管里,这才强制性地理顺了一道直线的思维。
“说起来,我得先向你道个歉,你的那些个单独的意识体,已经全部被我从我那识海之中驱散了,因为我得先行明确我自己的存在。”黎凰继续说道,“不过我也不觉得我这么做有何不妥,毕竟,如果不是我的逼迫,你的那些意识体,只怕早就互相残杀,而不会如同眼下这般,真正地贯通诸界来往无碍了。”
“什么意思?”单乌继续问,黎凰却没有顺着这个问题给出更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