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价钱。
“这个作死的二牛,居然给我弄了件死人的东西。”蒋涛笑骂着把那骨饰拿在手中抛了抛。说它是死人的东西,会不会沾了晦气?蒋涛嗤之以鼻,他做人行得端走得直,才不怕什么,再说了,要有那么多晦气,那就没人收藏古玩了。而且他并不相信这东西真的能值多少钱,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件玩物罢了。就算真的是古董,也不是什么重大文物,算不得犯罪。而且二牛相信自己,也就帮他瞒下,等他卖了钱好请自己吃酒。
蒋涛把玩越久,却发现这骨饰愈发有趣,虽然非金非玉,但拿在手中异常顺手,迎着风放在耳朵旁边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呜呜”声,那声音似乎有一种奇特的韵律,让人有种坐在海边听海螺的意味。
也合该出事,当蒋涛看到饰顶那一道斜口时,竟然不由自主地凑到嘴边,然后一口气吹了进去,而就是这么一吹,便有了后面的事……
【悸动】
好像是打开了一扇未知的大门,当蒋涛吹响那枚骨饰时,原本只存在于它内里的声响逐渐放大,逐渐清晰,带着它独有的奇特韵律盘旋在整个房屋里。
“呜……呜……”那声音并不高亢,婉转而绵长。就好像回城的队伍奏响了归途的号角,脚步愈发匆忙,而心情除了几分喜悦还有几分惆怅。
与此同时,蒋涛整个人突然呆住了,思维似乎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之中,他眼前看到的再不是破旧的小店,却朦胧地看到层峦的山丘,而他的身体好像置身于云雾之中,跟随着云雾的涌动,翻过一道道山涧。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幻觉,却没有多加思考,只是觉得心里无比的平静。
耳边传来骨饰发出的“呜呜”声,那声音似乎在指引着他,要把他带到某个地方——一个安宁并给他无数羁绊的地方。
渐渐的,云雾似乎稀薄一些,蒋涛看见远处的一处山坡,那半山腰有一座古旧的城寨,还依稀看见那城寨之中有人影晃动。待再近一些,他看见城寨中的某个房屋,屋门半开着,阳光正好从门外倾泻进去,照映出一个窈窕的背影。看到那个背影,蒋涛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许多散碎的片段,他心中一动,便要走上前去看清那人的面容。
可是,就在这时,那“呜呜”声戛然而止……
云雾散去,视线又回到破旧的小店中,蒋涛的心情犹如从九霄云外跌入凡尘,他整个人瘫坐在藤椅上,脑海里回转着刚才的画面,亦幻亦真如南柯一梦。而他的心情,伴随着那些画面,涌出一种惘然若失的感觉。
“我这是怎么了?”蒋涛直直地注视着手中那枚骨饰,心中升起一种荒诞的念头——刚才所看到的一切,似乎都是因为它引起的。而理智却告诉他,或许是自己太累了,而那绵长而婉转的声音正好有催眠的功效,又或许是因为它发出的声音影响了自己的思维,才会进入某种遐思的状态。
但不管怎样,这枚骨饰肯定有古怪,还是少碰为妙。
想到这里,蒋涛连忙把它抛进隔间里,而那枚骨饰刚离开手,他的心里便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一般,空洞洞的,还带着几分失落和伤痛。那种情绪一直缠绕着蒋涛,令他异常烦闷,又不由自主地找出那枚骨饰,把它握在手中。
直到这时,蒋涛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他用手指轻揉着骨饰,感受着它上面的每一道纹路,倾听着里面回转的声响,而整个人再次陷入了一种亦幻亦真的境地。而在那绵长而婉转的声响中,他好像还听到一个人声,那个人似乎就在他的背后,俯下身在蒋涛的耳边,用一种婉转而极具蛊惑力的嗓音轻声对他说:“她在等你……”
蒋涛全身猛地一颤,整个人突然清醒了过来。他这才发觉,就在刚才,自己正陷入了一场幻觉之中,而那个声音似乎带着一种魔力,混合着骨饰发出的呜呜声,从他的耳朵钻进了大脑,然后在他的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想到这里,一滴冷汗从蒋涛的眉梢滴落了下来,被寒风一吹愈发冰冷,然后顺着面颊滑落进衣领口中,溅在脖子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那感觉,就像一只滑腻的蛇,从头顶蜿蜒而下,最终钻进了你的衣服……蒋涛不敢再想下去,他感到有一种恐惧,从这枚骨饰中汹涌而出,然后紧紧地包围着自己,他似乎看见,就在刚才他把玩骨饰时,有一个人出现在自己的身后,和他一起看着它,只要蒋涛抬起头,就能看见那个人的脸……
蒋涛不安地扭头望去,身后除了货柜,什么也没有,心中这才少许安定,但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句话。
她是谁?
谁在等我?
我该去哪里……
“老板……老板,你没事吧?”这时候,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打断了蒋涛的思绪,他抬起头这才发现柜台前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年轻女子,穿着一件绿色的披肩,素色的高领旗袍包裹着她的身子,一头海藻般的长发垂下掩住了小半面颊,使她的五官更显精致,或许是天冷的缘故,脸色有些青白还带着些许疲惫,但一双眼睛却充满了好奇与询问。
蒋涛尴尬地笑了笑道:“不好意思,刚才想事想入神了,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没关系,给我一包孔雀。”绿衣女子说着,把钱放在柜台上,却没有察觉到蒋涛的眉头掠过的一丝恐惧,因为蒋涛在她说话时,竟不自觉地联想起刚才在幻觉中听到的那个声音。
虽然有些惊诧,但蒋涛立刻回过神来,抱歉道:“这个……不好意思,孔雀牌香烟卖完了。这两天太冷还没来得及进货。”
“这样啊……”她遗憾地嘀咕着,双眼在烟架上扫了一阵,“那来包美丽吧,反正价格差不多,只是口味淡了点。”
蒋涛点点头,转身从烟架上拿出包美丽,心想,这女人口味还真独特,孔雀和美丽这种烈烟,一般女人是不抽的。而待她伸手接过烟时,蒋涛发觉,她接烟的左手戴了只黑色手套,而蒋涛记得她掏钱的右手是没戴手套的。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蒋涛在心里给她下了这样一个定义,不过这是别人的事,他也没有多想。
这时,绿衣女子已经熟练地打开包装,刚把烟放在嘴唇上,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朝蒋涛尴尬地说:“老板,能不能再借个火?”
蒋涛没说什么,随手从柜台上拿了盒火柴递给她,待她点完烟归还火柴盒时,蒋涛却摇头道:“你收着吧,有烟无火是最不方便的。你要感觉不好意思,下次路过再照顾我生意就成。”
经这么一说,绿衣女子也就不再客气,顺手将火柴揣进了兜里,笑道:“老板你人真好,而且挺会做生意的。”说着,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递给蒋涛,后者接过来点上。这烟一抽,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也拉近了许多,也就互通了姓名。店外风这么大,这个叫做罗缦的绿衣女子似乎赶了很远的路正想歇息,一时半刻之间没有要走的意思;而现在又没有什么生意,蒋涛也就乐得和这样一个五官标致的美女聊天,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也就逐渐多了起来。
两人聊到正酣,罗缦忽然看见了蒋涛随手放在柜台上的那枚骨饰,“咦”了一声伸手就拿了起来,蒋涛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罗缦把骨饰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遍,这才抬起头又打量了蒋涛一番,脸上浮现出一种古怪的表情问道:“你怎么会有同心骨?”
“什么同心骨?”蒋涛一愣,顺口答道。
“就是这东西啊。”罗缦把骨饰在蒋涛眼前晃了晃,又道:“难道你不知道?”
蒋涛挠了挠头,终于从她的话里理清了一些思路,于是指着那枚骨饰说:“是朋友给我的,我刚才就在琢磨它是个什么玩意儿,你说它叫同心骨,莫非你见过?”
罗缦叹了口气,把骨饰交还给蒋涛,嘴里还一边说:“我真服了你,来历都不知道的东西就敢往家里带。”
“这话怎么说?”蒋涛听出了一丝古怪,连忙追问道。
“提醒你咯,这枚东西我以前没见过,只是听朋友形容过。我刚才仔细看了,你这枚骨饰和我朋友形容的同心骨一模一样,我给你说啊……”话到这里,罗缦神秘地一笑,压低声音对蒋涛道:“这东西——有鬼!”
“咝——”蒋涛倒吸了口冷气,只觉得全身上下的寒毛都立了起来,手一抖把骨饰扔在柜台上,整个人也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待他极力按下心中的恐惧,再看罗缦时,却发现后者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那枚灰白色的骨饰在她的手中上下抛起,划出一道道朦胧的灰线。
蒋涛这才发觉自己上了当,没好气地说,“你就吓我吧,吓死我你也跑不了!”
罗缦故作委屈道:“我原本以为蒋哥人挺好,现在才发现除了胆子小以外,还爱记仇。”
蒋涛叹了口气,举起双手道:“我投降还不行吗,你要真知道这东西的来历就说说吧,省得哥疑神疑鬼。”于是把刚才的幻觉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罗缦听蒋涛话语中带着真诚,揣测到他或许真的被骨饰所困扰,也就放下了玩笑的念头。她眯着眼回忆了一会儿,然后点燃一根香烟,在烟雾袅绕中说起了一个传说——关于这枚骨饰的传说。
【传说】
罗缦的嗓音原本很清亮,语速也很快,如其他年轻女子一般青春活泼。但当她说起这个传说的时候,语调变得婉约起来,速度也放慢了许多,听起来柔美中带着一丝遗憾与凄美,让人不自觉地置身于她的故事里。
“往这里朝南走,一直到两省交界的地方有一座月溪镇,月溪镇的西边有座无名大山,早在明朝的时候,山中就住着一些少数民族,他们在山上繁衍生息,然后联姻到一起生活,最终在山腰上建了个寨子,叫做同心寨。而那座大山也因此得名同心山。”
“同心寨里的族人因为生活条件恶劣,再加上文明也不开化,一直过着类似原始氏族一般的生活,生活的来源基本上是山中打猎,偶尔也会把兽皮拿下山去向月溪镇的汉人换些米粮。久而久之,山外的人也就知道了山里存在着这么一支少数民族。当然,那时候不管朝廷还是百姓都称他们为蛮人。而就是这些天生与野兽为伍的蛮人,打起仗来战斗力却是很强的,所以朝廷打起了招安的念头……”
说到这里,罗缦顿了顿,然后朝蒋涛一笑,似乎在对他说,你别慌,很快就说到那枚骨饰。蒋涛干咳了一下,递了杯水给她,从而掩饰自己心中的焦躁。
罗缦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喝了口水继续说道:“蛮人很单纯,谁对他们好并且得到了他们的信任,他们就把对方当成最尊重的朋友,并且永远忠诚。而收买人心正好是朝廷的强项,所以没多久,这群蛮人便被招了安,然后替朝廷去打仗。但朝廷的好处哪有那么好拿?你们蛮人战斗力强,那好,冲锋、敢死的任务都是你们来做,几场仗打下来当初下山的蛮人就只剩下一成半成,惨烈点的一个也回不去……”
“先是帮明朝,后是帮清朝,这几百年的仗打下来,同心寨的人丁越来越稀落,青壮都随着军队征战,而寨子里只留下老弱妇孺,而他们这一去,也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好多婴孩出生就没了父亲,好多女子新婚过后就没了丈夫,只能守着空房日夜盼着心上人得胜归来,等到红了眼白了发,最终孤独一生。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这时候,罗缦突然停住了,原本灵动的目光黯淡了下来,整个人也似乎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情绪之中。蒋涛看着她,眼中闪过不可思议的光,因为他有种错觉,罗缦的话语里带着无尽的悲凉与幽怨,好像她说的并不是一个故事,而是……而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
联想到这里,蒋涛顿生出一个荒诞的念头,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两步。
似乎察觉到蒋涛的举动,罗缦立刻恢复了过来,对他抱歉的一笑,“不好意思,每次想到这段心里就不舒服。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蒋涛嘴角抽了抽,心想你也太感性了,有些不耐烦地答话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哦,对了。可怜……嘿,被你这么一打岔情绪都没有了,还是直接说这枚骨饰吧。”
你早该说它了。蒋涛这么想着,但没有说出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手上这枚骨饰,本名叫做同心骨。传说同心寨的族人有个习俗,年轻男女相爱之后,就会各自把自己的无名指第一节切掉,然后做成一枚骨饰送给对方,而得到它的人就等于得到了对方的爱,所以会永远佩带在自己身上,作为彼此相爱的见证,一直到死。而这枚骨饰的名字就叫同心骨——也就是你手里这枚东西。”
罗缦见蒋涛脸色有些发白,安慰道:“听着很残忍吧,但你别害怕,这是他们的习俗,对他们来说很神圣。而且在我看来,天底下没有比爱人手指更好的定情信物了。不过,话说回来,传说同心骨还有个神奇的用处,因为同心骨是成双成对的,所以彼此之间会有独特的感应,只要吹响其中一枚,它就会指引着你找到与之配对的那一枚,不管千山万水。”
“所以,很多同心族的女子都会用这个方法指引着自己,找到战乱中死去的爱人的尸骨,最终带回故乡安葬。而现在,这单独的一枚同心骨在你的手上,也就是说,它的主人,没有找到爱人的尸骨,而这两个相爱的人也永远不能在一起……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说完这些,罗缦叹了口气,用一种遗憾与唏嘘的表情盯着蒋涛。蒋涛被她盯得发毛,好像自己就是拆散这对苦命鸳鸯的罪魁祸首,手中的同心骨,不知道是拿还是放,干咳了两声问:“那我该怎么办?”
“没有怎么办,反正同心寨早就没了。收着还是卖掉全凭你的意愿。不过……”罗缦忽然神秘地一笑,“如果你能物归原主的话,它的主人一定会感谢你的。”
蒋涛还想问点什么,但罗缦似乎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她看了一眼门外喃喃地说:“风停了,我也该上路了。谢谢你的火柴和水。希望,以后还能见到你。”说完这一句,她没有再回头,径直走出了店门。
蒋涛随着罗缦的背影向门外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而那场酝酿已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