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的好事,李三儿自然不会推迟,一把从阿全盘子里抓起五封银元,好家伙真沉!他赶紧揣进怀里,然后朝胡有财谄媚道:“还点什么啊,胡老爷给的赏钱只有多不能少的,李三儿在这谢谢胡老爷厚赐。”
胡有财被他这一通奉承捧得极为顺耳,暗道这小子识大体,以后有事让他去办,让他也发点小财。而对李汉生,胡有财更是敬佩,在这年头能面对五百大洋脸不红心不跳的人可说是少之又少,大师果真有大师的风范,这种人应该多结交。
因为这木雕的原因,茶亭里的气氛一下子热烈了许多,下人阿全适时地端上刚出笼的茶点,再加上李三儿在中间插科打诨,谈笑之间,就连李汉生的话语也多了几分。三人说了会儿话,胡有财渐露疲态,李三儿倒是识趣,借了个由头便要告辞离开。
折腾了一下午,胡有财也确实是累了,便让阿全送他们离开,待二人走后胡有财又把玩了一会儿木雕,却是越看越喜欢,最后还亲自捧回书房,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同时吩咐所有人不许动这木雕一分,俨然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专属品。
当夜,胡有财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闭上眼脑海中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木雕女子。说来也怪,这木雕似乎带着某种灵性,或许是雕刻得太逼真,也或许是那女子太美的缘故,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看上一眼就会被她深深迷住,而看久了之后那女子便会深刻在心神之中,幻化出千种风情,惹得人心神激荡,久久不能平静。
有句话叫老来贪色,这话用在胡有财身上一点也不假,否则他也不会在去年还纳了第四房小妾。但他终究是花甲之年的老人,有些事早已心有余而力不足,再也找不到年轻时那种精力旺盛的感觉了。可是,就在今天下午,当那木雕出现在他眼中时,好像牵动了某根心弦,令他突然有种莫名的冲动。
这样的感觉来自于木雕女子的美貌,却又不只是因为她的美,似乎在其中还有某种东西。联想到自己的第四房小妾,再和这木雕女子一比较,胡有财终于有所感悟。他那小妾虽然也是年轻貌美,却缺少了一种与生俱来的风情,而那木雕女子恰好拥有这种气质,这种气质吸引着胡有财,以至于他对这木雕爱不释手。
胡有财这样想着,睡意越来越淡,于是决定去书房再看看那木雕,因为这样才能平复他紊乱的心情。
夜凉如水,胡有财披着一件毛皮坎肩,出了卧房大门,朝书房走去。这时候胡家大宅里的人大多都已入睡,而胡有财又不愿唤醒下人,不想自己和木雕独处时被人打扰。四下一片寂静,胡有财的脚步声在弄堂里回荡着,孤寂中透着一丝诡异。
走到书房门口,正要推开房门,胡有财猛地一顿。因为当时的月光是斜着从天窗照射下来的,在他这个角度正好能透过薄门贴纸看见书房里的情况,而就是这不经意的一瞥,突然发现书房里似乎有人影晃动。
“难道有贼?”胡有财下意识这么想着,却又有些疑惑,先不说以胡家在梧城的势力,那蟊贼敢不敢上门偷盗,即便要偷,也应该去账房,怎会摸到自己的书房?他这么想着,一边侧耳倾听了好久,并未听见任何响动,想来应该是自己看错了,便一把推开了房门。
而就在胡有财推开门的一瞬间,月光从天窗上照射下来,打在胡有财的脸上,与此同时似乎有一道白影从眼前一晃而过。而就是那惊鸿一瞥,胡有财隐约看见,那道白影似乎是一层白纱,而在那白纱之后还有一个窈窕的身影,当胡有财反应过来,下意识朝那白影晃动的方向看去,那白纱和那身影却早已消失无踪。
“这是怎么回事?”胡有财茫然地看着四下,书房里的一切依然如旧,但空气中似乎还残余着一股暗香,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散。
刚才的一切好像是一场梦,胡有财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看见了什么,好像那只是一道月光,又好像那果真是个女子……想到这里,胡有财的眼光不由自主地锁定在那个木雕女子的身上——她静静地被摆放在书桌上,月光从头上落下,泛起一抹银白色的光华,显得如此圣洁,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起月中嫦娥。
胡有财心中隐隐有些期待,连忙上前把木雕握在手中,手上传来如软玉般的触感,令他心神一阵恍惚,然后陷入了一场迷梦之中……
【心雕】
最近一段时间,胡家上上下下都感觉胡老爷似乎有点奇怪,虽然他以前也是整天待在书房,但更多时候是装出来的,心根本不在这里。而最近不同了,人们发现胡老爷没日没夜地待在书房里,就好像备考的学子一般。后来,终于有人从阿全那里探得消息,原来胡老爷居然迷上了一座木雕,而痴迷的程度简直叫人瞠目结舌,于是都想去见识传说中的木雕到底有多大的魔力,却全被拒之门外,大家不由得大感遗憾,继而流言四起。
而处在流言中心的胡有财却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旧整日流连于书房,陪伴着那座女子木雕,而接触得越久,胡有财就越能从她的身上感觉到一种灵性,在他看来她并不只是一座木雕,而是活生生的人!是的,胡有财确信木雕女子是真有其人,因为在某些时候,他还能看见这女子的身影在眼前晃动,还能听见她的声音在耳边呢喃,从那天夜里看到那个白影之后,这种感觉就开始出现,带给他无比的欢愉。只可惜……
可惜在更多时候她依旧是个冰凉木雕,即使这么栩栩如生,胡有财在想念她的时候,不管他多么诚心地召唤,却总是得不到结果。而当他心灰意冷时,那女子却又再次出现,在他面前起舞,在他耳边呢喃,令他那颗早已枯萎的心蠢蠢欲动。可是,每到这时总会伴随着一阵恍惚感,这让胡有财分不清她的出现,到底是虚幻?还是现实。感慨之下,也叹惜自己垂垂已老,不能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于是乎,胡有财的脑子里升起一个荒诞的念头……
这一日,胡有财让下人又把李三儿二人请到府上。李汉生依旧是一身青色长衫,表情淡漠,似乎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事值得他动容。胡有财看了李汉生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说道:“李先生,老夫有一事不明,那木雕上的女子,为何会如此栩栩如生?难道真是雕工上有什么诀窍?”
李汉生淡淡一笑,手指点了点胸口道:“人在心中。人若无心便死,而木雕无心便无神。我这一门雕工和别家工匠并无太大差异,而擅长的便是心雕,把人心雕进木中,而木雕有了心自然会栩栩如生。”
胡有财听他说得玄乎,却也听出了一些关键之处,连忙问道:“李先生这么说,莫非那木雕上的女子真有其人?”
李汉生点头称是。
胡有财大喜,搓着手道:“那……李先生能否为老夫引荐这女子?”胡有财听说这女子真的存在,立马打了收入房中的心思,老来贪色这句话果然不假。
李汉生眼神一黯,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那是一位故人,可惜已经去世多年,她的音容笑貌至今还留在李某心中,这才以心雕纪念于她。”
“原来是这样……”胡有财无比失落,心中却又生起一个念头,既然她不能陪我,何不让我来陪她。于是对李汉生说道:“那么李先生能不能再雕一座木雕,就按老夫的样貌,最好能雕得年轻一些。酬劳方面,李先生尽管开口。”
“这个……”李汉生长长地看了胡有财一阵,似乎揣测到了他心中的想法,却摇了摇头道:“不成的,我这一门讲究的便是一个心字,非熟悉之人不能入木。我与胡老爷只见过两面,何谈熟悉二字,即使是勉强雕琢出来,也只能是形似而无神。这样的木雕,李某是不会做的。”
胡有财见李汉生说得坚决,也不好硬逼,只是朝李三儿看了一眼,后者会意,便对李汉生劝说道:“李兄,你所顾忌的不无道理,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你也别忙着拒绝,胡老爷提出的要求,自然要尽力办到。以后咱多和胡老爷接触接触,熟识了便能入木了。胡老爷,您认为小的说得对不?”
胡有财点头说道:“李三儿这话说得对,如果李先生不嫌弃的话,就在我这府上住一段时间,住到能为老夫雕出一座木雕为止。还请先生不要拒绝……”
李汉生听胡有财的话中除了热情邀请还有一丝胁迫的意思——做不出木雕,就别想出门。无奈势不如人,李汉生只能苦笑着应了下来。而李三儿倒是快活得很,能在胡府白吃白喝,这种好事在他看来哪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乎,这事便定了下来。
李汉生二人在胡家一住便是十五天,在这段时间里胡有财虽然急切,却没有过分催促,反正有下人盯着他们,做不出木雕便别想踏出胡家大门。还好,在十六天的午后,李汉生终于开口说可以入木,胡有财这才放了心。
地点依旧是茶亭,这一次李汉生没有用胡有财寻来的上等木材,而是从包里拿出早已备好的材料。胡有财见那块木方黑黝黝的,却看不出是哪种木料,想到这李汉生连水木头也能雕成美人儿,也就没有多问,由得他雕琢。
待李汉生酝酿好情绪之后,也不多话便埋头雕刻起来。或许是材料有所不同,李汉生的气势并不像上次那么飘逸,反而透出一股凌厉感,他的每一刀每一刻似乎都用了很大力气。而随着木料轮廓逐渐清晰,这种凌厉感愈发地沉重,可惜在场的几位并没发现这点异处,而是整个心神都融进了观赏之中。
如果这时候有人俯下身与李汉生对视的话,肯定会被吓一大跳,因为这个平日里云淡风轻的李先生,此时此刻正两眼血红地盯着手中的木雕,脸上表情异常狰狞,似乎有着无尽的仇恨难以述说。
可是,没有人注意到……
一个半时辰过后,李汉生手中一顿,身体细微地颤抖了一阵,待他抬起头时,脸上又恢复了平静,似乎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他把已经成型的木雕递到胡有财近前,后者接过一看,雕刻的是一个中年男人,面貌和胡有财现在有几分相似。胡有财双眼一亮,木雕上刻画的和自己年轻时候的样貌一模一样。可是,多看一阵之后,却有些失落,因为这木雕虽像,却少了一股生气,并不能与之前那座木雕女子相提并论。
李汉生看出了他的失落,解释道:“胡老爷别慌,还有最后一道工序未完成。我这心雕一门,对象多数是已故之人,取的是雕刻者心中的一份怀念与寄托,所以木雕才会有灵心。而要用真人入木,还得胡老爷为这木雕开灵。”
“开灵?怎么开法。”
“只要胡老爷一滴鲜血抹在这木雕的额头上,木雕便有了灵性。”李汉生一脸真挚地说着,而他的眼中却有丝寒光一闪而逝。
胡有财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略微一想,这李汉生说得似乎有些道理,于是叫下人找来银针挑破手指,然后挤出一滴血抹在木雕的额头上,而这鲜血刚一接触到木雕,原本呆板的雕塑突然增加了一丝灵动。胡有财把它握在手中,居然多出了一丝血肉相连的感觉,如同这木雕就是他,而他就是这木雕。
胡有财心中大感奇妙,抬头正想夸赞几句,却见李汉生全身猛地一晃,原本疲惫不堪的脸更显苍白,他看了一眼胡有财,嘴角向上扬起,紧接着整个人便瘫倒了下去。
“李先生。”
“李兄。”李三儿一把扶住李汉生,可是入手一片僵硬冰冷,他心中一惊,手指颤抖着伸向李汉生的鼻尖,却发现对方早已没了声息。李三儿眼中一片骇然,回头对胡有财道:“胡老爷,李先生他,他死了……”
“死了?”胡有财懵了,他搞不懂这大活人怎么一下就死掉了,低头看着手里的木雕,心中多出了一丝怪异,却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而他自始至终都没发现,李汉生的脸上一直保持着一抹古怪的笑容……
【折磨】
李汉生死了。
像他这样的外人的死,并没有在胡家引起多大的波澜。而胡有财得到了想要的木雕,李汉生便没了价值,但他还是报以感谢之心,给了李三儿一大笔钱,要他厚葬李汉生。当然,最终李三儿会怎样做,便不是他所关心的了,他现在关心的只有自己那座木雕。
说来也怪,这木雕自从用血开灵以后,便莫名地增添了一股气势,胡有财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是一股戾气,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笼罩在木雕与自己周围。嗅着那依稀熟悉的气息,令他想起了许多掩埋了很久的事……
是夜,胡有财半躺在书房的躺椅上,眼前放着一男一女两座木雕,他顺手拿起属于自己壮年时代的木雕用手细细抚摩着,眼神之中突然多出了一分惆怅。他在回忆,回忆着年轻时那段精彩却又不敢示人的岁月。
灯火摇曳,在半梦半醒之间,胡有财的面前突然多出了一个人影,胡有财抬头看去,见那人依稀青色长衫,一脸平淡的表情。看到这人,胡有财猛地从躺椅上蹦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盯着他,骇然道:“李汉生!你不是死了嘛……你到底是人是鬼?莫非是李三儿贪没了你的安葬钱?那你去找他啊!”
李汉生摇头,手指掂了掂自己的胸口道:“我本无心何来生死?看来你真的记不得我了,就连她也忘记了。”说完,李汉生看向书桌上那座女子的雕像。
胡有财眼角一跳,随着李汉生的目光向那木雕看去,经他这么提醒,胡有财只觉得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是啊,你怎么会记得我们。一个杀人如麻的土匪,怎么会记得他害过的人,或者说他连自己都记不清手上究竟沾了多少鲜血。那时候,我还是个小木匠,和嫣儿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说到这里,李汉生温柔地看了一眼那木雕女子,而与此同时,暗地里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叹息,带着无限的悲伤,和他的话语交叠到一起。
胡有财面色一白,手指颤抖地指着李汉生道:“你……你不是死了吗,我明明把刀捅进你的心口……”说到这里,胡有财突然愣住了,他眼睁睁地看见李汉生解开长衫,而在他的胸口,有一道贯穿的豁口,月光透过那道豁口直直地打在胡有财的脸上。
“你看,我是没有心的。”李汉生脸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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