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挑眉,“躲在外面鬼鬼祟祟地作甚?”
扒在门外偷听被抓了个现行的百小里:“……”他看着二人,思考再三;扬起一个恭维却不失热络的笑容。
“二位;稀、稀客啊——”
白姬脸上的潮红还未褪去;一把推开百里环在她腰际的手,语气有些发虚:“唔……好久不见。”
却不知自己这急于撇清的模样落在旁人眼中无异于是欲盖弥彰。
百里垂睫;掩去闪烁滚动的目光。他侧头,鼻尖微动,视线停在不远处那铜鹤衔鱼的香炉上,里头燃有一缕细香,甜腻的香味十分浓郁。他一挑眉,薄唇微陷,别有深意地问道:“这香,是你准备的?”
“……”百小里与其对视,咕咚咽下口水。
他就算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拿这上等的催情香来孝敬二位啊,这孤男寡女*的若是真搞出点什么事来,后果他可万万担待不起啊!呸——老王这刁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看我回头不辞退了他!
他一个俯冲举起那香炉,咬咬牙,喊道:“这破烂货早就该扔了,呵呵呵呵!”语毕,往窗外一扔。
“哦,我看这成色倒不像是赝品。”百里不忘火上浇油。
老子的五百两啊!百小里心在滴血,大手一挥道:“是假的!夜市上一两能买三个呢!”
百里睨他一眼,也不戳穿,掀了袍子悠悠在太师椅上落了座,长腿交叠,直接切入正题:“我听说你这段时日过得很滋润啊。”
百小里闻言一僵,连忙肃容:“谁说的?!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连歇觉的功夫也没有,哪里来的时间去潇洒?!都是那些无聊的人编排我!”
话虽如此,白姬掩鼻,这满身的脂粉香气挥之不去,真是连虚张声势都站不住脚。
“哦,是吗?”百里冷冷一笑,话锋转而凌厉:“你所谓的忙,就是天天出门喝花酒?与姑娘们看星星看月亮而后再聊聊人生?”
百小里眉一揪,连忙改口伸冤:“先生明鉴,我是有苦衷的啊!!”
百里不言语,垂眸,两指屈起轻叩了两下桌板。
百小里连忙斟了杯茶,点头哈腰地递到他面前,“先生,请喝茶——”
百里接过茶,抿了一口,对他的哭诉无动于衷:“莫要耍嘴皮子,让你办的事儿都办妥了吗?”
百小里蹙眉:“圣谕已下,玉妃秋后即将问斩。不过她死到临头,嘴巴却还牢得很,我用尽办法软硬皆施都不能从她她嘴中掏出点有用的话来。”
白姬原本还有些稀里糊涂,一听到玉妃二字,灵台瞬间清明。
百里眸光浮动,若有所思地道:“你且去安排一下,待过几日,我亲自去会会她。”
这世间,就没有打不开的门,掰不开的嘴。
“是!”百小里正心虚着,表现得别提有多乖巧。
“对了,二位晚上准备用什么?这车舟劳顿的,不如来些清淡点的吧,药膳如何?”百小里站在这里简直如芒刺在背一刻也待不下去。于是准备寻个借口脚底抹油:“我这就下去命厨房吩咐着……”
“慢——”百里喊住他,话锋一转:“你还没告诉我你成天正事不干上花街是为了什么?”
百小里背影一僵,转过头。
他道:“您有所不知,这段时日来帝都已发生好几起失踪案件,官府查了近半月没有结果。圣上怀疑有妖魔作祟,遂命我私下暗访。”
唔,听起来倒是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不过白姬不解——为何查案地点要在花街?!
百小里又补了一句:“经我暗访,这些人都是流连花街的常客。而失踪前都无一例外地留宿于花街中,故而我怀疑——”他蹙眉,露出一脸你懂得我很为难的表情。
话虽如此,古人有言: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某人花名在外,恐怕亦是不争的事实吧——白姬的眼神落在百小里颈侧一硕大香艳的吻痕上,叹气——不过得承认,拿人俸禄为人臣子绝非易事啊。
“哦?”百里起身,一脸深思,目光流转之际,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来:“这桩案子,听起来倒是有点意思。”
“阿浔——”他转身,伸手将从富春楼揣来的一笼汤包放在桌上推到白姬的面前:“我和百小里有点事要忙。无聊的话,你不妨先吃点汤包垫垫饥,待我回来后再用晚饭。”
“……”
白姬挑了挑眉,不作声。
百小里闻言颤了颤,这还未到秋后,便要算账了?!
百里只是微笑,手一伸架住他肩膀,目光轻轻一扫。百小里冷汗涔涔,迫于威胁,只得认命地随他往外走。
白姬面无表情地望着二人,开门,关门,而后离开。
眼珠蓦地一转,估摸二人出了院子,适才翻窗悄悄跟在后头。遥遥望见二人勾肩搭背是往东边市坊去,她停住脚步,蹙眉。
都说十个男人九个嫖——
原来百里也不例外!
她下意识地抚上嘴唇,想起方才那个意乱情迷的吻,不由脸色发沉。
锦都繁盛,有东西南北四条大街贯穿,又有四大市坊。花街位于东市坊后,一条被人俗称为烟柳巷的地方。一走近这里,便有种不同寻常的气息扑面而来。道路两侧大都以亭台楼阁为主,现下正是晌午刚过,部分妓馆艺坊尚未开张,遂门扉紧闭。
然倚香楼前却是门庭若市热闹得很。
白姬跟到此处,不见百里二人的身影。
怕是跟丢了,她转念一想,准备先从后门溜进去一探究竟。
别看前门风光,后门则是一条狭窄深邃的小巷。
早年间,还有不少暗娼在此流窜,然随着妓馆扩张,与其出来单干,倒不如投靠腕粗的东家来得实惠。
白姬沿着小巷走,前方忽而走来两个男人,贼眉鼠眼,身量矮小,一看打扮便知是这倚香楼雇佣的龟奴。
“我说——”龟奴相互对视,望着白姬清淡如莲的面容别有深意地哄笑起来。
“这位姑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呐?”
白姬目不斜视,绕过二人,继续往前走。
“哎,我说你一个姑娘家家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停下——不准再往里进了!”
一只手搭上肩膀,白姬停步,蹙眉,用力一甩膀子。
那人只觉一股怪力袭来,登时,人便飞了出去。轰地一声,摔入不远处堆放烂菜瓜皮的竹筐中,原本埋头找食的野狗呜地一声夹着尾巴跑得飞快。
白姬:“……”
另一名龟奴在旁看得目瞪口呆,要知道上花街抓奸的女人不少,可力气这般大的女子却是头一遭。他解下别在腰际的长棍胡乱挥了挥,颤道:“别、别乱来啊!警告你,此处可是有正经营业执照的,谁若是敢在这砸场子,信不信我喊官差来抓你!?”
白姬捏拳,信步走到他面前。
“我、我喊人啦!”
夺下那人手中的棍子,轻轻一掂,只听咔一声脆响。她面无表情地望着手中一分为二的棍子,有些头疼——
不知为何最近力气变得好大。
怪力女啊!那龟奴两腿发软瘫坐在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女侠饶命,可怜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
白姬打断他的话:“还准备拦我吗?”
他猛摇头:“不敢不敢!女侠请——”
走出老远,还听到他颤颤巍巍说道:“女侠慢走!”
白姬:“……”
后门无人看守,她轻而易举地溜进这家号称防火防盗防正室的倚香楼后院。
前院声浪滔滔,衣香鬓影,男女调笑的声音不绝于耳。
她蹙眉,却不知百里两人身在何方。
前方有脚步声响起,白姬想了想,顺势推开一间靠走廊的屋子。
屋中陈设简单,一排大通铺,当中隔着一张屏风。上面挂着几件色泽艳丽的衣衫,她伸手取下,蹙眉端详一阵。低头看自己,再打量那衣裳,身形一闪躲入屏风后将衣裳换了去。
好在这衣裳虽是薄纱质地,里外几层,倒也不算暴露。白姬一边整理衣裳,一边走了出去。
“哎哟!”
迎面走来一人,正巧与白姬撞了个满怀。
“……”白姬下意识地低头,不能让她看见自己的脸。伸手将对方扶起,她抬脚欲溜——
“且慢!前院正好缺人,你随我一同过去救个场……”对方抓住她的手,抬头,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不能暴露身份。
白姬的视线落在她浓妆艳抹看不清真实长相的脸上,心念一转,不假思索地说道:“我还没有梳洗上妆。”
寂静片刻。
静到白姬以为自己要被揭穿的时候——
那女子脸上忽然露出了然的笑,松了口气,上前拉住她的手:“哎呀,平素见惯大家描眉画眼的样子,像今日这般素净倒是头一遭见,害得我呀险些没认出来,你是——?”
☆、第41章 巧遇判官
竟然——蒙混过关了?!
白姬下意识地回道:“阿浔……”
“哦;阿浔!我是阿柳。”她笑道:“妈妈让我们去前头陪客人吃酒助兴,你梳洗下快些随我来!”
白姬瞅了眼她一头青丝梳就的高髻,青鸦鸦的鬓发间簪了一朵珠花;随着脸摆动的幅度一颤颤,相比那些艳妓的华裳丽妆矫揉作态;她的打扮举止显然稚嫩素净,想来应是清倌之流。
白姬为难地笑:“我还不是很会上妆……”
“这有何难?”阿柳直接打断她的话,带她进屋;自梳妆台前的抽屉中取出胭脂黛笔来;“我帮你便是了——”
一股劣质的脂粉味扑鼻而来;白姬蹙眉,正想侧头避开;却被阿柳按住两肩,“别动!”她用指尖刮了一大坨胭脂大力地在白姬两颊揉开,又取出一根半截儿的青黛在她两眉间比划,煞有其事地说:“画歪了可就不好看了!”
白姬望着那愈见逼近犹自打颤的笔头:“……”
片刻后,她看着镜子中面目全非的自己,默默安慰道——如此一来,她再也不用害怕自己身份暴露了。
鸨母于门边叉腰而站,约莫三十开外的年纪,因着打扮入时身材保养得宜,勉强算得上风韵犹存。她见二人姗姗来迟,鼻孔里挤出一声冷哼。那名叫阿柳的女子连忙拉着白姬的手上前,低眉顺眼道:“妈妈,我们来了。”
“怎么那么慢!”话音一顿,鸨母不悦地对白姬道:“头埋这么低作甚?抬起来!”
白姬:“……”
她抬起头,好在鸨母并未如想象一般对楼中姑娘了若指掌,只轻轻扫她一眼,并未发现异样。压低声音吩咐道:“里头可是个大主顾,都给我仔细点伺候!”言罢,推门媚笑道:“这位公子,瞧瞧——这些可都是咱们倚香楼里数一数二的姑娘!”
那端坐在雅室里头的公子闻声侧头,一袭玄色锦衣着身,衬得人挺拔颀长,形若修竹一般。他单手捏着瓷杯把玩,然指骨肌肤却比那白瓷更胜几分。鸨母爱他容貌俊俏,也不管其身上散发出来浓浓的生人勿进般的气质,只是扭着腰往跟前凑,一边指挥姑娘们抬头。
听说一会不仅要表演歌舞,还得陪人吃酒。
白姬正思考着准备如何应付。抬起头,当看清来人面貌之时,整个人都僵直了。
来人肤色苍白,唇色朱红。分明是妖媚的五官,然眉宇间却无形透出一股清冷肃杀。狭而长的狐狸眸微垂,眼尾桃花氤氲绯红燎烧。
白姬这回真想假装自己眼睛不好,看不见他背后那把用绸布包裹起来形似毛笔状的兵器。
……这不是枉死城中的判官大人么?!
她退后一步,本能反应是——逃!
不料两肩却被一双铁钳般的大手紧紧箍住。鸨母那浓妆艳抹的脸放大在眼前,她瞪了白姬一眼,以作警示。
转头,媚笑道:“公子,您可还满意?”
判官悠悠抬眸,视线一扫过去,在白姬面庞上短暂地停留片刻,然后面无表情地挪开。
看来是没认出她来。
白姬眼中划过一丝侥幸,然心声未落,便听判官那沙哑中略带清冷的嗓音响起。
“就这个吧——”
他伸手指了指,分毫不差地指向白姬。
白姬:“……”
说是晴天霹雳万念俱灰也不为过了……
“啊呀,公子眼光还真是独特……”鸨母用嫌弃的目光扫了白姬一眼,半推半撵地将她推到判官面前。从袖中掏出一方浓香扑鼻的手绢甩了甩,不甘心地问道:“公子可否再看一看?”
“不必。”
判官抬眸,目光在白姬脸上一扫,若非他生来记忆力超于常人,恐怕很难从这张浓妆艳抹的脸上发现什么端倪。
“你们都走,她留下。”
鸨母身上那浓郁的香粉味令他蹙眉,再闻下去恐怕鼻子会失灵。判官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哎,行……”鸨母面露遗憾,拉过白姬小声叮嘱她好生伺候着,随后领着一群人依依不舍地离开。
留下白姬与判官二人大眼对小眼。
且不说他老人家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枉死城不待,非要到这锦都来找乐子……白姬认为,眼下这情形委实尴尬,她是直接装作不认识他呢,还是老实一点坦白从宽跪地求饶?
转念一想,眼下她魂魄早已归体,这就好比生米煮成熟饭,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判官大人再有能耐,总不能生拉硬拽地再把她额魂魄从身子里扯出来吧,莫说她是凭借正当手段渡的魂,要是真出了事,恐怕百里那头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毕竟,他还需要她这样一名跟班呢。
如此一想,白姬心下顿觉稳妥。
既来之则安之。
她斟了一杯酒,递给判官,露出公式化地微笑。
“公子,请喝酒。”
判官接过酒杯,不动作,只是盯着她。
就当白姬心内不断祷告他贵人多忘事的档口,判官忽然开口。
“我记得你。”
他蹙眉,眸中划过一丝冷光:“那日,你趁乱从地府逃脱了。”语音一顿,唇角讥诮地翘起:“胆子倒是挺大。”
白姬:“……”
接着,判官抬眸,将她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扫了一遍,嘲讽道:“到头来还是选择在此处苟且偷生么?”怜悯之情溢于言表。
白姬简直无言以对。
这张嘴——死人都能给气活了!
她嘴张了又张,反驳的话在喉头滚了一圈还是咽了下去,算了,现在情况特殊,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等下,她忽然机敏地联想到——
判官此行,莫非也是与那几桩失踪案有关?若是连他都能出动,只怕此事非比寻常。
不过,她自然不会闲到没事去管地府的事。
判官依旧是面无表情地坐着,脸色苍白,胸膛无一丝起伏。他细长的指尖端着酒杯,却不喝,只是晃啊晃——晃得白姬眼晕。
她转头望窗外,原是想来看看百里他们究竟在做什么,谁曾想目的未达成,自己却身陷囹圄。
白姬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为判官添菜。
判官低头,拧眉,一不留神盘子竟堆成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