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妃骇得目眦欲裂,彻底崩溃,换乱挥赶着手,嘴里大喊道:“走开,离我远点!走开!滚!不要过来!”
……
不远处,百里与白姬相对而立。
白姬漠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垂睫,眸中划过一丝讥讽的冷光。
此女连未出生的孩子也不肯放过,实在蛇蝎心肠,如今沦落至此,亦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没有什么好可怜的!
“坏事做尽,难免会怕夜半鬼敲门。”百里敛眉笑着,向前一步,径自穿越那层厚的墙缓步至玉妃面前。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极具蛊惑。
“告诉我——摄魂咒的用法,是谁教你的?”
玉妃停止哭泣,慢慢抬头,瞳仁渐渐放大,感觉周围光线猛地亮开。一名少年拂花而来,身形纤细单薄,“玉妃娘娘,我可助你独步后宫。”他于花间侧立,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脚步声响起,白姬侧头,见百里自黑暗中缓步而出。
“她告诉你幕后主使是谁了么?”
“没来得及。”他摇了摇头,“她死了。”
☆、第48章 于三更
玉妃的死;只能为整件事暂时落下一个句点,然只要幕后主使一天没有找到,这一切便没有结束。
指尖被温热的手掌轻轻包住;白姬侧眸,百里越过她肩头回身笑道:“走吧;宴会即将开始。迟了,那些珍馐美食可就吃不着了。”
在白姬的眸光里,他长身鹤立;一袭青衣在油灯微弱的光芒下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她不禁怔楞;依稀想起初见时他穿白衣更多,却不知从何时起;就没再穿过了。
百里见她看得入神,不禁抬了抬眉峰,笑着打趣道:“好好的看我作甚?难不成阿浔觉着光看我就能饱了?若你真是这般想的,那我倒也不介意成人之美。你是想看一日也好,千日也罢,我保证毫无怨言奉陪到底,如何?”
白姬默默挪回眼,斟酌片刻道:“我方才是在想,你真准备穿这一身前去赴会?”作为前帝姬,对于这种宫廷盛事她显然很有发言权:“依我看,青衣素净有余却略显寡淡,尤其是像皇子满月酒这样的喜宴上,应身着官服或者礼服才不失庄重。”
百里低头打量自己,笑道:“阿浔所言甚是,倒是我欠考虑了。”语落,摇身一变,满室金光倾泻而下,白姬只觉清风拂过面颊,在他骤然变得雪白的衣袖上烙下浮动的光纹,像是即将乘风高飞的云鸟。一瞬间,那阴暗潮湿的监牢恍似天翻地覆,而此刻他的眉宇就像是玉石凿刻,月出皎皎而湛然若神。
白姬目不转睛地盯着,脸颊忽然飞上两抹晕红,待他整理好衣冠回过头来时,她慌忙错开眼,心中砰砰直跳,有种焦急又彷徨的窃喜缓缓绵延开来。
“这样如何?”百里扶了扶碧玉雕成的鱼尾冠,一绺发丝自额际垂落轻挡住眼角下方的那抹红痣。他低声笑了笑,“这样足够配得上你了吧?”
白姬微眯起眼,只觉他的笑容是如此晃眼,几乎不敢与其对视。
“很合适,走吧。”
一定是此处太暗了,所以才显得百里整个人如此闪闪发亮,令人心折。
“且慢——”
百里长臂一伸,将白姬捞入怀中,一手环腰,一手托住大腿,竟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白姬面色一僵,着急挣扎:“你干嘛,快放我下来!”
黑暗中响起他兀自笑得欢快的声音:“难得阿浔今日打扮得这样美,若是弄脏了裙子那可不好。”
“我走路会捏着裙摆不会沾到地上!快放我下来!”
手臂收紧,耳畔烙下一个温热的呼吸。百里轻抚着她鬓发:“就当做是补偿好了,这种藏污纳垢之地原就不该带你来,回去烧个火盆去去晦气吧。”
白姬:“……”这算是哪门子补偿啊!
走出廷尉府的大门,白姬正环顾四周寻找百小里和马车。不远处睚眦踱着小方步神气活现地走了过来,把头一低,幸灾乐祸地说道:“木头人接到纸傀儡的传信儿赶着回倚香楼了,我来送主人和小姐姐过去。”
白姬问道:“那马车呢?”
睚眦头一甩,一脸不屑地说道:“有我在,还要什么马车!我认真起来速度可是比昴日星君的天马还要快呢!”话虽如此,白姬发现它正在用自己的庞然身躯极力掩藏什么。她趁其不备绕到后面一瞧,马车的残骸正在树林里躺着,至于马——谁知道呢?
百里瞅了一眼睚眦滚圆的小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罢了,回去再跟你算账。”
两人只能骑到睚眦背上,趁着夜黑星稀,随风踏云赶去皇城。
从半空向下望,从运河边星星点点的渔灯绵延至四大市坊灯火鼎盛人头攒动的街道,明暗交错的光亮缓缓铺陈着如同滚动流淌着的星河,而皇宫则如众星捧月般,是点缀在漆黑幕布上的一粒最夺目璀璨的明珠,于黑夜中熠熠生辉。
“就送到此处吧,前方人多眼杂不甚方便。”
百里与白姬从睚眦背上跃下,穿过宫中小巷拐入大路。两道朱红色宫墙并行,延伸向前。目光所及之处,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可谓是灯火辉煌雄伟瑰丽。耳听辘辘声响,是马车驶过,一列铠甲侍卫随行在侧。白姬暗忖,朝中只有从二品以上官员方享有特例可在宫中以车代步,不过此乃无上荣耀,却不知是谁如此深得皇帝喜爱?
想着,车轮声忽停。
随从恭敬地道:“将军,请——”
一只脚从那马车中跨了出来,黑缎面绣飞鹤展翅图,考究精致。白姬视线蜿蜒而上,其人身量颀长,肩宽腿长,一袭玄色麒麟官服衬得腰身劲瘦,胸膛结实而饱满,衣襟整齐,左肩上披有半块鳞甲。看到这里,来人从马车下来,半侧身背对她,头戴燕尾长冠,郁青鬓角修剪得整整齐齐。他右手握一木柄乾刀,转身递给随从,当白姬看清他的脸时,目光一抖,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那男人视线转向这里,随即迈开脚步。离他们约五步处停下,抬眸向百里打招呼:“百里司正,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白姬:她要去旁边冷静一会,这简直是命运般的邂逅!
百里长眉一展,回以温文尔雅的笑容,说道:“在下很好,有劳荣将军挂念。”
荣煌,出身兵戎世家的他年纪轻轻便官拜上将军,是西羌鼎鼎有名的战神。其妹正是当朝贵妃,沐炎小皇子的母亲,荣贵妃。
荣将军转头,他那双细长的狐狸眼微微一狭,落在白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停顿片刻,又与百里对视,他疏离却不失礼貌地说道:“那么有机会的话,改日再叙。本官先行一步,百里司正慢走。”
“将军,请。”
荣煌利落转身,黑袍在风中如燕尾般掠过一道弧度,带着常年浸润金戈铁马之中的洗练和肃杀消失于夜幕之中。
“走吧?”百里自然而然地牵起白姬的手。
“恩。”白姬收回眼,纳闷道:“这荣煌生得与判官好像。”要说有哪里不同,应该是在气质上,判官比荣煌多了几分阴森鬼气,而荣煌因为常年带兵,通身透着一股凛冽的气息,仿佛稍稍接近一步,都会被刺伤。
“我没告诉你么,他俩本来就是一个人。”
“……什么?”
百里停下脚步,侧头看她,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真正的荣煌早在八岁时就被人谋害了,此后,一直都是判官在替代罢了。”
“……那阿荣知道此事么?”
“她自然知道,荣煌当年是为救荣贵妃才死的,不过很可惜——”百里叹道:“两个孩子都没能活下来。”
时年八岁的荣煌在游野途中为保护坠马的小妹而砸伤头颅,伤重不治。然生死簿上却显示他至少还有五十多年的阳寿,上面还写道他年十八便率西羌军大退外敌,二十岁拜上将军,三十岁收复琅嬛时期割让于北戎国的土地……换言之,他的存在对整个西羌皇朝历史而言是不可抹去的。而今这个人却死了,整个地府都着实头大。
“不能还阳么?”
“不能,荣煌来到地府时便已缺失了一魂二魄,这样是无法还阳的。”
白姬若有所悟:“所以判官便决定假扮荣煌?”
“不错。”百里颔首:“反正人的一生对于仙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罢了。”
是了,白姬忽然想到,若干年后自己已化作一捧黄土,而百里或许依旧如现在那般谈笑风生游历人间,她的一生兴许就像鸿毛拂过水畔般在他心里留不下一丝痕迹。
忽然有些不甘心呐……她眸中笼上一层自己都未察觉到的苦涩。
重檐华宇,舞乐丝竹,靡靡之音充斥于大殿的每一处角落。精心装扮的侍女身披幔缕,纤腰婀娜,手端果盘酒水鱼贯而入。一袭红衣宫服头戴羽冠的侍监用木槌奏响编钟,击响鼓乐,妙音阵阵,如仙声梵音,回响耳畔久久不散。首席,皇帝与阿荣相伴而坐,时不时对视饮酒,情意拳拳,合睦有加。大殿之上,绣衣朱履,觥筹交错,宴会正酣,夜仿佛也被这喧闹所感染,越发绵延漫长。
忽然响起阵阵驼铃,一群身着西域舞娘裙装的丽人轻盈而入,她们旋舞着摆动纤细的腰肢,步伐跳跃,这些妆容妖冶高鼻深目的女子在席间卷起一阵异域乱风。她们红棕色的卷发飞舞着,肤色如奶一样细白,将最姣好的身段呈献给在场每一个人。
乐曲忽然变得律动活泼,那些舞女四散开来。一双翡翠绿的眸子掠入眼帘,白姬看见一名舞女正伸手搭住百里的肩膀,整个人贴着他往怀里送。再环视四周,气氛变得有些异样,连一向不爱搭理人的荣煌都支着头,饶有兴趣地打量面前热舞的美女。
百里饮了一半的酒被人夺去,对方红唇抵住杯口,然一双杏眸微微上翘,欲语还休。她的指尖沿着百里胸膛缓缓向下,暗示之意极为明显。
在那舞女将唇贴上去的那一霎,“咣——”白姬霍地起身,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出去方便一下!”
夜凉如水,微寒的风将周身的热气驱散不少。
白姬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渐渐低沉。
☆、第49章 百转千回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见一角白色的衣袍自树枝缝隙中透了出来。
是百里——
白姬思忖片刻,躬身猫入花坛后。她左思右想;现在还是不便与百里相见为好。
脚步声渐远,百里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前方漆黑的走道中。白姬轻吁了口气;缓缓起身;正准备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席间;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声传来——
月华将树叶染上一层莹绿,廊腰缦回间盏盏宫灯忽而齐齐绽放,映亮来人一袭玄色衮衣和纁色下裳。从前方缓步而来的男子,他身姿挺拔高大;一头黑发整齐束在冕冠之中;修眉深目;薄削的唇边正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漆黑的眼眸正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华服丽人。
“阿荣,这是朕为你准备的礼物,你喜欢么?”
“回圣上的话,臣妾十分欢喜。”阿荣那张艳绝人寰的娇美容颜一经出现,仿佛令那月华失色。她云鬓高梳,十二支金钗珠链垂坠,衬着脸盘如新月般。眼尾晕染了浅浅的胭脂,眸中敛藏浓浓笑意。白姬从未见过阿荣这个模样,宫灯的柔晖照亮她裙幅,金银线勾勒处一只凤凰振翅高飞流光璀璨。她就像是堕入凡尘的仙子,谪仙般的美因沾染了烟火而变得妖冶而夺人心魄。
她以袖遮面,浅笑着回答道:“臣妾亦有一份礼想送给圣上。”语落,她忽然褪去外面的金凤罩衣,卸下金钗,于深秋的夜风里盈盈而立,任凭青丝随风而舞。
阿荣这是想做什么?
白姬埋伏于草堆之中,未察觉到背后蓦地出现一道雪白的影子,她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廊中二人。忽然,阿荣一个轻跃跳上花坛边上的栏杆。天上一轮秋月,明波湛湛。没有任何鼓乐伴奏,她足尖轻点缓缓起舞,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腰肢轻柔,手势婀娜,静若幽兰独自绽放,艳若桃李令人挪不开半分目光。忽而侧身垂睫表现出低回宛转的娇羞,又杏眼微眯,笑颊粲然。
就在此时,一缕悠扬婉转的笛音蓦地响起,它配合着阿荣越发轻快的步伐,旋风般的疾转,抑扬顿挫,轻舒缓急,时而幽怨,时而欢喜……皇帝笑意盈盈地望着那在栏杆上翩翩起舞的佳人,十指灵活地吹响玉笛。
白姬缓缓睁大眼,她所惊讶的并非是这首芙蓉曲,而是阿荣的舞姿。有那么一瞬,在她的目光里,阿荣的身影竟与另一名女子的所重合。
她相信这绝对不是错觉,阿荣与丽妃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
就在此时,忽然一道黑影将白姬整个罩住,未及她反应,一双手从背后伸来轻而有力地捂住她的嘴。
“唔……”白姬挣扎着,侧眸看见百里俊美绝伦的脸近在眼前。
他勾了勾唇,伸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白姬点点头,所幸阿荣他们离得较远,未发现此处的动静。她被紧紧箍在百里怀中,感觉他的胸膛正在平缓有力地上下起伏着,宽阔而温热。
一曲终罢,笛声渐止,阿荣的舞落下帷幕。
“呼——看来是走了。”
白姬用手肘推了推百里:“松手吧,他们人走了。”
“阿浔……”
耳畔响起百里的声音,他的唇便贴在她的脸颊处,距离很近,好像只要她稍稍侧头,他便会亲上来。
“干嘛?”
白姬两眼望天,眼中已无任何波澜,似乎只要留在百里身边,就会数以万次地遇到这样心砰砰直跳好像已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的局面。
也许,习惯就好。
“你从方才起,为何一直在躲我?”
“我躲你作甚?”趁现在夜色黑,可以尽情地耍谎。白姬翻了翻眼皮,尽量用平淡稀松的口吻说道:“我只是出来散个步而已。”
“啊,是这样啊。”百里的手松了松,忽然猛地掐紧她的腰,整个人欺了上来。他用手抵住白姬的下巴,眉梢微抬,不疾不徐地问道:“那你为何不看着我的眼睛?”
“你要我看着你的眼睛?”白姬推开他的手,霍地抬眸,漆黑的眸子映着月色,恍若乘着点点晶莹碎光的黑夜一望无垠,令人心折。
“我看了。”
百里微愣,随即半眯起眼。
“阿浔——”他的脸缓缓贴近,垂睫,视线落于她近在咫尺的唇。
秋月花影,流水潺潺。远处传来伶人曼妙的歌声,一切的一切都恍然若梦。
“百里,阿荣和前朝丽妃有何关系?”白姬蓦地出声打断他的动作。
百里的眼中划过一丝抱憾的情绪,叹着气说道:“阿浔你为何如此不解风情呢?”他坐直身体,解下外袍往草地上一铺,拍了拍:“地上凉,坐到这里来。”
白姬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百里见状,大力将她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