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怀报仇之心的伍子胥最初只能在姑苏街头吹箫卖艺,乞讨为生。伍子胥被任命为大夫后,公子光心中一沉。伍子胥似乎非常感激吴王僚,吴王僚似乎又多了一个亲信。多一个人才被吴王僚所用就给自己的争位之路增加了一点障碍。公子光心里一直是这么想的。
伍子胥担任大夫之初,见识非凡,很得吴王僚的信任。没几天,复仇心切的伍子胥就吴楚两国的关系现状、吴国的应对政策作了详细的分析,强烈建议吴国在昏庸的楚平王统治晚期兴兵伐楚,并愿意充当先锋。伍子胥在楚国为将多年,才能出众;他的这篇报告资料翔实,感情充沛,说动了吴王僚。吴王僚同意出兵伐楚。公子光知道后,偷偷进宫劝谏吴王僚说:“这是伍子胥为了一己私仇,要动用吴国的国家机器为他复仇。伐楚不论成败,伍子胥都出了口气,但我们吴国不能这么草率。”吴王僚冷静想想,认为伐楚的时机的确尚未成熟,便收回了伐楚的决定,并对伍子胥产生了不好的看法。伍子胥大为失望,公子光暗暗高兴。之后公子光多次在吴王僚耳边说伍子胥的坏话,吴王僚对伍子胥的印象更差了。伍子胥见事无可为,主动挂冠而去,到姑苏城外的菜园耕种去了。
如果平常人遭遇伍子胥这样的坎坷和困顿,肯定会志向消磨,雄心不再。但是伍子胥不是平常人,不仅报仇灭楚之心不灭,还敏锐地发现了公子光的不臣之心。吴王僚和公子光同样的雄心勃勃、能力出众。吴王僚不可引以为助了,伍子胥主动向公子光的阵营靠拢。公子光和伍子胥一拍即合。两人在治国外交、行军作战等许多问题上都思想相通,尤其是在推翻吴王僚,伐楚强吴两大问题上达到了完全的默契。
筹备再三(2)
伍子胥一边在城外种菜,一边替公子光出谋划策。
二
伍子胥认为要想推翻吴王僚,最便捷的方法就是刺杀。
刺杀成功与否关键看刺客。伍子胥成功地从民间挖掘出了“千古第一刺客”专诸。“专诸者,吴堂邑人也。”东南土地多出温柔书生,但专诸偏偏就是慷慨激昂、舍生取义的壮士。专诸生长在一个并不美满的家庭中。其父终日不务正业又沉溺赌博。性情暴躁的他常常对妻子拳脚相加;其母贤惠持家,但生性软弱,对丈夫的欺凌逆来顺受。据说一次,专诸父亲不顾母亲的苦苦哀求,要拿家里仅有的一点口粮出去赌博。母亲死死抱着父亲的腿不让他出门。父亲一脚将她踢倒。正在门口劈柴的专诸见状一跃而起,紧握柴刀堵在父亲面前,死死地盯着父亲。专诸身上的杀气弥漫开来,把经过他家门口的狗都吓得趴在路上不敢动了。专诸的父亲也被儿子的杀气所震慑,不仅将口粮放了回去,而且再也不敢出去赌博了。当时专诸只有12岁,凭此事名动乡里。后来专诸的父亲死了,他和老母亲两人相依为命,过着非常贫困的生活。
伍子胥是怎么挖掘出专诸的呢?《史记》上的说法是这样的。一次,专诸当街与一大汉厮打。众人力劝不止,重重围观。专诸并不是虎背熊腰、五大三粗的人,但面对大汉没有丝毫怯意,英勇搏斗,竟然将大汉打得没有了还手之力。这时,人群中进来一位老妇人,对着专诸轻轻一唤,斗志蓬勃的专诸马上停手,乖乖地跟着老妇人挤出了人群。有认识的旁人说这位老妇人就是专诸的老母亲。伍子胥恰巧路过,见到专诸的勇武和孝顺,印象很深,便结交专诸,并把他推荐给了公子光以图大业。民间传说的版本却不相同。据说专诸以厨师为业,一次在水边钓鱼,遇到了一位落魄的大汉前来乞讨。专诸没有简单地给大汉剩饭剩菜,而是平等地接济了大汉,还对大汉有所鼓励和鞭策。这个大汉就是流亡途中的伍子胥。从此两人成了朋友,伍子胥越来越发现专诸胆识过人,有勇有谋,就推荐给了公子光。
总之,伍子胥把专诸从社会的最底层提拔进入了“士阶层”。前文提到,在春秋时代,刺客不是简单的杀手,他们拥有自己的信念与抱负。因此,即使是后世的儒学大师也将春秋刺客和杀手严格区分,将他们视为“士人”。但春秋刺客又不是寻常的士人,他们的任务不是为臣为将,而是以性命来实践理想,冒险刺杀政治障碍。公子光对专诸礼遇有加,平等相待,物质充沛。专诸很认同公子光的政策主张,对公子光的礼遇非常感激,愿意执行刺杀吴王僚的重任。于是原本与专诸无关的政权更迭和宫闱政变现在都与他紧密相连了。
专诸就在公子光的门客群中隐藏了起来。当时的贵族都有蓄士养士的风俗,因此也没有人怀疑。民间和文艺作品中则说专诸放弃优越的生活,重新和老母亲过起了贫困的日子,避免他人怀疑。
三
伍子胥和专诸两人设计了一套刺杀吴王僚的周密计划。
首先,伍子胥找到了一把利刃——鱼肠剑。鱼肠剑,又名鱼藏剑,传说是铸剑大师欧冶子为越王所制。他用赤堇山之锡和若耶溪之铜,经雨洒雷击,得天地精华,制成了五口锋利无比的利剑,分别是湛卢、纯钧、胜邪、巨阙和鱼肠。关于鱼肠之名的来历,一说是由于剑身上的花纹有如鱼肠,凹凸不平,因此得名;另一说是由于它小巧得能藏于鱼腹之中。有人就怀疑这么小的剑再锋利,毕竟太短小轻薄,能刺杀成功吗?其实,真正的刺客并不在乎工具的大小长短,关键是适合。吴王僚深居简出,护卫重重,哪有机会让一个手持重器或者长剑的陌生人靠近呢?因此,针对吴王僚的理想凶器必须符合两大要求:短小易于隐藏,锋利能够保证杀伤。鱼肠剑完全符合这两个要求。
其次是寻找接近吴王僚的机会。吴王僚有一个嗜好:吃烤鱼。这个嗜好让伍子胥等人发现了机会。专诸专门去太湖边学习制作烤鱼的本领。经过三个月的勤学苦练,专诸做得了一手好鱼,并成了太湖边小有名气的厨师。
筹备再三(3)
最后,为了保证吴王僚被刺死后顺利地接收政权,还要提前将效忠吴王僚的军队和亲信尽可能地抽调出去。刚好楚平王死了,伍子胥在悲叹不能手刃仇敌,亲自为父兄报仇的同时,意识到政变的良机来了。于是他建议公子光劝说吴王僚出兵伐楚,并且让公子光装病避免被派遣领兵。公子光于是假装在上车的时候跌倒,扭伤了脚腕。吴王僚于是派遣两个弟弟率领姑苏的精锐部队伐楚;又将忠勇的儿子庆忌和依然受到民心拥戴的季子派遣到中原地区对伐楚大业做辅助工作。姑苏城将变成公子光和吴王僚对决的战场。
现在,万事俱备。
鱼藏剑(1)
一
伐楚的吴国大军在前线遭遇了狙击。楚国发兵断绝了盖余、属庸两人的后路,吴军进退不得,坐等后方援助。
于是公子光对专诸说:“时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光才是吴国王位的所有人,早就应当被立为吴王。等我杀了王僚登上王位,即使三叔季子回来,也不能废黜我了。”专诸也表示同意:“吴王僚的死期到了。他现在是母老子弱;两个弟弟又在伐楚路中,动弹不得。方今我们吴国外困于楚,而内空无骨鲠之臣,正是我们动手的良机。”公子光郑重地对专诸行礼说:“光的身家性命就拜托你了。”专诸慷慨承诺了下来。
第二天,公子光告诉吴王僚说自己新招了一个太湖厨师,做得一手好烤鱼,请国君晚上到自己家中赴宴。吴王僚欣然答应。公子光回家“准备”去了,除了张灯结彩恭候国君到来外,还把私养的武士武装起来,暗藏在家中的地下室里;伍子胥带领另外一队武士,埋伏在公子光府邸周围,准备由外向内进行配合。
二
吴王僚对公子光的感情是复杂的。
首先,吴王僚和公子光是堂兄弟,曾经有着亲密的感情。小时候,两个人没少在一起玩耍学习。成为吴王后,吴王僚多次派遣公子光,或者和公子光一起领兵作战,多有斩获。在长期共事中,公子光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功劳不小。按说,吴王僚对公子光的感情会更深。可惜不是。吴王僚在心灵深处对公子光有深深的戒意。因为公子光的能力太强了。权力传承的纠葛让吴王僚即位十多年后仍然对在手的权力不放心。父亲死后,并没有明确的材料,更别说制度来明确自己的权力。吴王僚只是凭借当时多数人的意见被推举为国君的。当时有可能继位的公子人选很多,除了僚,还有光。在一定意义上,光比僚更有继位的优势。公子光毕竟是长子长孙。吴王僚觉得自己的即位是侥幸的结果,并没有厚实的基础。公子光的能力越强,功绩越大,对吴王僚的威胁就越大。
吴王僚也深知兄弟争权对国家不利。他常常以为自己对公子光的猜忌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对公子光表现得非常信任,非常优待,非常尊重。逢年过节,吴王僚对公子光都赏赐有加;对公子光征战失败和其他错误,吴王僚也相当宽容。这一切都是为了国家的利益。但涉及威胁到自身权力和安全的时候,吴王僚从不假手公子光。
接到公子光诚挚的宴会邀请后,吴王僚犹豫了一下,随即答应了。吴王僚对去公子光家里吃烤鱼有一种莫名的担忧,但一想到国家利益和兄弟情谊还是答应了。不就是去吃顿饭嘛?公子光走后,吴王僚又犹豫了起来,怕公子光有阴谋。这十几年来,吴王僚每处做出有关公子光的决策时,都要犹豫再三。想到这,吴王僚安慰自己说:没事,我多留点心,防备严密一点,不会有问题的。傍晚出门前,吴王僚先穿上三重盔甲,再套上外衣。
“也许,光只是想和我吃吃烤鱼,聊聊天而已。”上车前,吴王僚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三
公子光家的这场晚宴充满了刀光剑影。
吴王僚为了保证安全,下令将公子光府邸严密戒备。公子光府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从门口到厅堂内外布满甲士。这些王宫武士都操长戟,带利刃,全副武装。吴王僚还携带了不离左右的亲信。为了保证食物的安全,亲信们仔细检查了食材和调料;为了保证现场的安全,宴会四周也遍布甲士。每一位上菜的厨师先被搜身,再跪着用双膝前进送菜。整个过程中都有甲士将刀架在厨师的脖子上。
公子光心中忐忑起来,不能确信专诸还能否刺杀成功。箭已射出,不能收回了。晚宴按计划举行,公子光频频劝酒,吴王僚和亲信们吃喝得也很愉快。觥筹交错中,公子光频繁皱眉,露出痛苦的表情。吴王僚好奇地询问是怎么回事。公子光谦恭地说,前几天乘车时受的伤还没有痊愈,每天都疼,并请求允许自己先行下去给脚部上药止痛。吴王僚没有起疑,很客气地同意了,还说了注意伤病之类的话。厅堂中只剩下吴王僚和他带来的亲信和武士了。
鱼藏剑(2)
公子光离开厅堂后,特意绕到厨房门口,看了一眼专诸。专诸埋头做烤鱼,就像什么情况都没有发生一样。公子光深吸了一口气,闪到了地下室。在地下室里,公子光穿戴好盔甲,佩上利剑,静静地等待厅堂里的变化。
专诸做好烤鱼后,捧着菜盘,进献给吴王僚。在厅堂门口,有人接过菜盘,有人将专诸的衣服剥下,对专诸全身进行了搜查。确信没有武器后,两列武士夹着专诸,将刀架到他的颈部,让专诸赤膊跪地用膝盖前行。专诸的烤鱼做得很好,香气四溢,一进入厅堂就吸引了吴王僚的眼睛和鼻子。吴王僚示意专诸将烤鱼端到案几最靠近自己的一边。两边的武士特别允许专诸前倾到案几上,将烤鱼放到吴王僚的身前。专诸跪在地上,挺直腰板,将鱼盘放到吴王僚的前面。就在鱼盘即将放下的那一刻,专诸的右手迅速滑进盘中的鱼肚子里,摸出暗藏其中的鱼肠剑,猛刺向吴王僚。专诸用力之大,行刺之快,极大增加了锋利的鱼肠剑的力量,竟然透过吴王僚的三重盔甲刺穿了他的胸膛。那一瞬间,血光飞溅,吴王僚大吼一声,仰面倒地而亡。这位对吴国发展作出巨大贡献的国君来不及细想就一命归西了。
两旁的武士也出手迅速,一拥而上,刀戟齐下,将专诸砍为肉酱。厅堂中出现了片刻的沉默。吴王僚的鲜血沾满了案几,也扰乱了亲信和武士们的正常思维。在这一短暂而关键的时间里,这些人是有机会突围而出,和府外军队会合,扭转局势的。但良机在他们的面面相觑中流逝了。公子光听到厅堂的响动后,率领伏兵扑向厅堂。吴王僚带来的人很快就被尽数剿灭。府外的伍子胥也消灭了周围的王宫卫士,赶进府中和公子光会合。
公子光、伍子胥两人戎装在身,率军进宫。匆促召集的大夫们纷纷见风转舵,表示拥戴公子光为新吴王。公子光改名阖闾,终于坐上了梦寐以求的宝座。
四
阖闾既立,迅速稳定了局势。
为了感念专诸,阖闾将专诸葬在了泰伯皇坟旁,葬礼优厚,并拜专诸之子专毅为上卿。伍子胥被擢升为吴国行人,负责外交。伍子胥和专毅两人后来在吴国灭楚战役中都成了骨干。沾满鲜血的鱼肠剑被函封,永不再用。
在伐楚途中苦撑的盖余、属庸两人得到宫廷政变的消息后,抱头痛哭。《史记》说两人率军向楚军投降了。后人考证出司马迁记错了,盖余和属庸当时弃军逃跑了。远在中原的吴王僚之子庆忌则招兵买马,立志要为父亲报仇。国内外的反阖闾势力都聚拢到庆忌周围。阖闾很快就派出刺客成功刺杀了风头很盛的庆忌,境外的反阖闾势力四分五裂。这三位吴王僚的至亲都没对阖闾造成实质影响。但当三叔季子出使晋国归来后,阖闾的地位才真正受到了威胁。季子跑到吴王僚的墓地放声大哭。当时季子依然受到国内的拥戴,比阖闾更具有即位的合法性。季子依然保存着闲云野鹤的性情,与世无争。当阖闾恭敬地要将王位让给三叔,请三叔顺应民意的时候,季子淡淡地说:“这王位是你夺得的,你就坐的。”季子依然做他的大夫。民间则传说季子退出朝野,归隐山林。阖闾这才坐稳了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