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来威胁到你的安全。”
“嗯。”殷夜来微微一怔,唇角却露出了一丝笑意——这十年来,清欢和墨宸一直处于敌视的状况下,相互不买账。不料这一次,因为自己的受伤,倒是令这两个倔脾气的刚强男人坐下来握手言和。
如此说来,自己这一番无妄之灾,倒是也值得了。
“墨宸,有件事我要和你交代,”她抬起眸子看着他,“你别生气。”
“墨宸,有件事我要和你交代,”她抬起眸子看着他,“你别生气。”
“嗯?”他微微蹙眉。
“我杀了一个人。”她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十指。
“是么?”他有些惊讶,却没有多问,“不用担心,我会安排人来善后。”
“我杀的是蓝王的侄子蓝扈。”她继续轻声,弯了弯纤细的手指,面无表情,“三天前的夜里,用水袖勒断了他的脖子,扔到了桥底下——也不知道如今尸首浮出来了没?”
蓝王的侄子?白墨宸的眉头微微蹙起,却依旧道,“我来处理。你放心养伤吧。”
“……”殷夜来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忽地撑起身体,转头盯着他的眼睛:“墨宸,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杀他么?杀身份那么棘手的人物,会给你带来麻烦吧?”
“你杀他一定有你的理由。”白墨宸淡淡,“你从不乱杀人。”
殷夜来一震,看着他的眼睛,许久不说话。空桑元帅的眼睛是深黑色的,比一般空桑人更黑,倒是像中州那边来的外族,黑夜般看不到底。
他们两个人在床头对视了一瞬,彷佛是一种无声的对峙。
“他不该虐杀了宝露……太惨了。我一闭眼就会看到宝露死的模样在眼前晃动。”殷夜来垂下头去,“我本来也不想惹事,只是想设法托人求情,去把她给救回来,谁知道那个畜生竟然……”
“我知道,”白墨宸轻声叹息,“你一贯有侠骨。”
“侠骨?”殷夜来笑了起来,有些惨淡,“我不过是个青楼女子。”
“不,”他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粗砺的掌心,“你是空桑女剑圣。”
“早已不是了,”她低声,咬着牙,“十年前就已经不是了——不要再和我提起‘剑圣’两字!”
白墨宸无声叹了口气:“好,那我再也不提。”
两人就这样握着手,在房内相伴了片刻。外面更漏遥遥,只听到黑夜里细雨簌簌开始下起来,敲打着屋瓦,声音寂寥而凄清。在那种风声雨声里,白墨宸感觉到那只冰冷纤细的手在自己掌心一份份呢的温热起来。
停了片刻,等那只手已经完全温暖,白墨宸拍了拍她:“你休息吧,我得赶去行宫见驾了——白帝明天就要起驾回帝都,最好是今晚和他见上一面,如果能解决问题,我就可以直接回西海上去了。要知道只要一入京,又得见许多麻烦的人,应酬不及。”
他站起身,从衣架上拿下戎装和黑色大氅,重新开始穿上。她斜倚床头,看着他的背影——和丰神俊秀的贵公子慕容隽比起来,墨宸的确说不上是个美男子,但英气逼人,整个人挺拔如剑,有一种无欲则刚的力量,令人不敢直视。
尽管当初作出抉择时,内心是激烈而复杂的矛盾,夹杂着万般的不情愿和舍身般的绝决,然而今日看起来,却不知道是喜是悲。她是真的不想回头,还是早已疲倦?
女人,难道真的是如此软弱而容易改变的么?
“为什么忽然回来?”她看着他,轻声,“是前线出了问题么?”
“不是,前线一切顺利,”他的回答照例是含糊的——不对任何人谈及军事国事秘密是他的一贯风格,即便是对她也不例外——然而这次仿佛是为了迁就伤病在身的她,他破例多说了一句:“我是担心后方出大问题,才连夜赶回来的。”
“什么?”她愕然,“后方?”
“云荒本土。”白墨宸替她整理了一下被子,“可能要出事。”
“什么?那些冰夷难道还想染指云荒本土?”殷夜来有些不敢相信,“他们都被你打得龟缩在棋盘洲了——国破在即,还能做什么?”
“没有谁会束手待毙,何况是破军的族人。”白墨宸回答着,“云荒平安太久,帝都的那些人只顾享乐,完全不知道那些冰夷的可怕。”
殷夜来嫣然一笑,开口:“天下人都说白帅是空桑在西海上的万里长城。只要有你在,那些冰夷就永远不会威胁到云荒大地。”
白墨宸看着她,默默无言。
这种话他已经听得多了,多半是官场上的相互奉承,或者是民间百姓的视其如神——然而,此刻从夜来嘴里说出来,却又有另外一番味道。她的脸颊上还有泪痕,衬得眼神更为清亮如水,然而这样一剪秋水般的瞳子,虽然澄澈无邪,却令人看不到深浅。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发现自己已经再也看不懂她。
“夜来,”他望着她秋水般的双瞳,沉默了很久,低声,“有时候我想,如果在最初的最初,我们的这场相识不是以‘交易’和‘契约’来开始——那么到了今日,你会不会对我有半点的真心?”
他低沉的语气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悲凉,令她陡然一惊。
“我是一个粗人,只知道打仗,不懂得女人的心,”白墨宸声音低哑,“但是从一开始在那个巷角见到你,我就知道我们两个是同一类人。”
“同一类人?”她茫然地问。
“我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也都知道这世间血和泪的味道。”他低声,语速很慢,彷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心底最深处冒出,“而这些东西,那些生在富贵里的人永远不会懂。”
“……”她微微一颤,说不出话来。
十年了,墨宸很少对她提起自己的过往和家人。她只隐约听说他的出身不是很好,是北陆一个乡下小乡绅的儿子,以军功晋升。后来攀附上了当时还是二皇子的白烨,和宰辅素问一起辅佐其登基称帝,后来又娶了白帝唯一的女儿,入赘了帝王家,从此平步青云。
这是典型的平民奋斗史,说不上干净,但却不乏真刀真枪干出来的业绩。
这种出身,虽然要比锦衣玉食的慕容隽更贴近自己的人生,但,又哪里能真正和她的家世相比?她经历过的苦痛和血泪,他又怎能体会?
“难道这就是你当年没有杀我的原因?”她微笑着。
“你不信?”他默默凝望着她。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然而眼眸里并无动摇——这么多年了,她一直也在好奇他当年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风险留下她一条命,而不是简单地杀了灭口。或许,他只是看中了她身负的剑技罢了吧?对他而言,她是一个有用而且廉价的护身符,留着她,将来某天说不定还可以为他挡住第二次灾难。
这样,才更符合逻辑吧?
否则,他凭什么要冒着欺君犯上杀头的危险,把她和她的一家留了下来呢?
“你要怎么才能相信呢,夜来?”彷佛看出了她眼眸深处的不信任,他低声问。
金钱,交易,杀戮,秘密,权力,美色和感情——从最初的相识开始,他们之间便充斥着这些复杂的因素,种种恩怨纠缠难解,一年年的积累下来,彷佛交织的藤蔓,深深勒入了彼此生命的年轮里,再也无法分开。
年深日久,竟然已经分辨不出哪些是真心,哪些是不得以。
“白帅,”沉默里,忽然听到门口有人低声禀告,“已经二更了。”
“知道了。”白墨宸应了一句,抱着她的手臂渐渐松开——是的,这次紧急而秘密地赶回帝都,本是为了一件极其要紧的事情,必须十万火急地禀告给白帝知晓。却不料一到叶城,就遇到了夜来被命轮刺杀这样棘手的事情。
“你好好休息,”他低声,“我留下一半人手在非花阁看护你,我没有回来之前,不要随便出去,知道么?”
殷夜来笑了笑,顺从地微微点头。
“那我先走了。”他拿起剑,转身走向门口。
“墨宸,”她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忽地低声开口,“如果……如果这次你要去帝都,别忘了去看看白塔顶上的那位。”
“嗯。”彷佛知道她说的是谁,白墨宸顿了一下脚步,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会去的,毕竟是我妻子。”
她看着他走出去,消失在窗外,不由得靠在枕上微微地咳嗽了起来。
许久,等松开手,掌心里又是一滩殷红。
“白帅!”看到他走下非花阁,十二铁衣卫纷纷肃立行礼。他挥了挥手,从暗门里走出星海云庭,不曾惊动外面饮酒寻欢的那些人——当年,把夜来送到这里来安置的时候,他就重金买通了这家叶城最负盛名的青楼老鸨,建了一条从小巷直通非花阁的暗道。
马系在侧门,然而牵马的却是一个青衣中年人,撑着一把油纸伞。
雨落在伞上,却悄无声息。
“穆先生?”白墨宸有些意外地停下脚步,对着这个安插在叶城的幕僚一拱手。
“白帅安好。”穆星北恭谨地行礼,把马牵过来。
这个穆星北是中州人,智计无双,精通天文地理,堪称和玄珉并称的左右手。每当他带兵转战在海外,便留下他在云荒做策应,及时传递讯息。有一些最核心内幕的秘密,都是由这个人替他保持的。
“听说白帅抵达叶城,在下便连夜赶来觐见,”穆先生微微行礼,“八井坊那边一切都在控制之下,大娘和她的一对儿女都很平安,过得和普通中州人无异,白帅不必担心。”
“委屈先生在陋巷安身,墨宸实在过意不去,”白墨宸点了点头,“其实这些事,交给得力的下属去做也就行了,何必先生要亲自去?”
“白帅此言差矣,”穆先生正容回答:“八井坊里的那一家人,关系着殷仙子,决不可轻易委托他人的。前几日殷仙子路过八井坊,几欲和其相认;半夜三更又在桥头杀了蓝王之侄蓝扈——若不是在下从旁暗中协助,事情便要暴露。”
“此事我已经知道。”听到幕僚面呈殷夜来的不是之处,白墨宸却声色不动。
穆先生倒是有些意外,一时没有说出话来。他没料到那个女人居然先下手为强,将此事告诉了白帅,倒是显得自己有些刻意挑拨的小人意图了。他叹了口气,从袖里摸出一物,却是一枚小小的金铃:“这便是殷仙子绞杀蓝扈时落下的,幸亏被在下藏了,没有被缇骑看到。”
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白帅,恕属下直言:这个殷仙子实在是个不安分的女人,锋芒毕露不懂收敛,加上艳名太盛,帝都权贵人人觊觎,留着她在身侧,只怕迟早会惹出事来。”
白墨宸点了点头,唇角却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来。
是的,她是怎样一个女子,他当然不会不知道。她不是一个世俗定义里的好女人,既不温柔,也不听话,性格刚强,嫉恶如仇,如同一把绝世的利剑,的确令人退避三尺——然而,当年令他一见惊艳、过目不忘的,不就是这种冷锐夺目、邪魅莫近的锋芒么?
他微微走神,穆先生却继续进谏:“……白帝和玄凛皇子均觊觎美色,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下恳请白帅痛下决心,早日将其……”
“呵,”白墨宸终于轻笑了一声,“先生这番话,其实早有人说过了。”
“是么?”穆先生微微一怔。
“是鹤绂,”白墨宸的眼神忽地暗了一下,“他昔年劝谏得比你还激烈。”
“……”穆先生不易觉察地倒抽了一口冷气,顿时沉默下去。
——鹤绂这个人,曾经是白帅的首席幕僚,最受信任的心腹,从十几年前白墨宸还是一个下级军官开始就一直辅佐他,从校尉、裨将、偏将、少将、大将一路升上来,立下不少功劳,甚至连当今白帝即位这样的大事,听说都是他一手参与策划。而这样一个功臣,十年前却被白墨宸以“擅离军营”的区区罪名给斩杀,处死得如此之急,甚至连伸冤辩解的机会都不留给人家,死后所有遗物也被付之一炬,在一瞬间被从这个云荒抹了去。
穆星北当年只不过是白川郡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吏,才能卓著,却因为籍贯是中州人而不能出人头地,因为有一次擅自作主办一件事,事情虽然办成,却被嫉才妒能的上司找借口流放到了西海上,做了一名书记官。战场上九死一生,若不是机缘巧合被慧眼识人的白墨宸提拔到帐下,这个文弱书生恐怕早已成了那西海底下无数累累白骨中的一员。
在他跟随白帅的时候,鹤绂已经被杀。多年后他也逐渐成为白帅的心腹,然而,当年到底鹤绂为何而死,他却始终不敢开口询问。
难道,竟然是为了区区一个女人?
“作为幕僚,很多话点到即可。至于结果如何,人主自然会定夺。”白墨宸彷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昔年的鹤绂,就是太喜欢自作主张。”
一阵细密的冷汗从他手心沁出,穆星北瞬即明白了什么才是白帅真正的忌讳,于是便不露痕迹地转开了话题,道:“白帅,在下觉得,最近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暗中结集,要对我们这一方发难。”
“是么?”白墨宸蹙眉,“玄王那边?”
“不仅仅那么简单,在下觉得是……”
两人一边低声交谈,一边走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巷角。
“要雇工么?”忽然间有人冲过来,大声问。
白墨宸和穆星北均微微一惊,抬起头,看到雨夜的巷子里居然或站或坐,还有数十人等在那里,本来都一副有气无力满面饥色,但一见到他们这一行衣衫光鲜的人走过来,便一下子都呼啦啦涌了上来。
耳边听到此起彼伏的声音,“老爷,要雇人么?”
“我!雇我吧……我有力气!”
“雇我吧,干什么都行,一天只要十个银毫!”
白墨宸看着眼前蜂拥而来的贫民,眼里忽然出现了一抹微微的愕然,竟然忘了退开。夜雨里,无数只手臂立刻伸到了他面前,带着焦急和渴望——那些人大都是中州人,因为十二律的规定不能从事大部分空桑人独占的职业,为生活所迫,只能在这里揽一些散活。白日里揽活儿的多半还是正经人,在夜里揽活儿的,那做的就是不一般的生意了。
或是偷盗销赃,或是卖身卖笑,甚至还有杀人越货的。
“白帅小心!”看到局面失控,十二铁衣卫立刻抢身上前,隔开了人群——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