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雷卷突然醒了过来。
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掀开,露出瘦骨嶙嶙的躯体。
更令人震怒的是,旁边是一位陌生人——一个他不知怎的已经注重起来的女子,而不是
沈边儿!
这使得他白了脸,跳了起来。
他一面掩住衣衫,一面嘶声道:“你——”随即他已察觉对方是在为他治伤。
唐晚词嗤地一笑,道:“怎么像个大姑娘一般。”
雷卷是个威严的人,他一生人都掌有生杀之权,机智而且坚强,他内心的柔弱决不予他
人知道,良久跟随他的沈边儿固然得悉一些,便也不敢道破,只守在他身旁克尽所能,暗里
相助,他决未想到居然有人说他“像大姑娘般”!
“嘿!”他怒笑道:“你说什么?!”
唐晚词耸耸肩,摊摊手,道:“大姑娘啊。”
雷卷怒气极:“什么大姑娘?!”
唐晚词的声音低沉而有进力,似笑非笑的道:“还不承认?你看,连脸都红了,像个红
脸大小姐,有时候,又像白脸小姑娘。”
雷卷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躺下。”唐晚词吩咐道。
雷卷不敢置信:“你叫我?”
唐晚词笑道:“乖,躺下,否则,我不替你治伤了。”
雷卷简直忍无可忍:“你在跟小孩子说话?”
唐晚同有趣的看着他:“哦?你是小孩子么?”
雷卷强忍怒气,道:“谢谢你刚才替我疗伤,我这伤还死不了,他们还在外面罢?我要
出去了。”
唐晚词道:“你这样出去,不一会又要晕倒。”
雷卷大声道:“我向你保证:我决不再昏倒。”
唐晚词悠哉游哉地道:“我不相信你的保证。”
雷卷为之气结:“你!”长吁了一口气,道:“其实我根本不需要向你保证。”
雷卷正要行出去,唐晚词忽又加一句:“因为你不敢向我保证。”
雷卷憋不住,回过身来:“我为什么不敢向你保证,我刚才不是已经保证过了吗?”
唐晚词淡淡地道:“你这是跟自己赌气。”
雷卷忍不住问:“我为什么要赌气?”
唐晚词道:“因为你怕我。”
雷卷气歪了鼻子:“我怕你?嘿!”又重重地再“嘿”了一声。
唐晚词略带倦意地笑道:“你怕我。”
雷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中的怒火都化作绕指柔,发作不出来,不想与她争辩,便
道:“好,不管谁怕谁,我出去好了”
唐晚词笑道:“你不怕我,为何要走?”
雷卷反问:“我为何要留在这里?”
唐晚词道:“我给你治伤啊。”
雷卷觉得这样辩下去,没完没了,便道:“我伤不重,谢谢,我走了。”
唐晚词道:“你不能走。”说也奇怪,雷卷心里却很喜欢唐晚词那低沉的但很有女人味
道的嗓音。
雷卷止步,道:“我为什么不能走?”
唐晚词道:“你不敢走。”
雷卷“哈”地笑了一声:“我,不敢走?”
“如果你这样一走,衣衫不整,我就喊非礼,你说,外头的人会怎样想你?”唐晚词用
一双妙目斜睨着他道。
雷卷的脸又红了,忙整好身上的衣服,只说了一句:“我……非礼你……你……”
唐晚词微微一笑,嘴腮又有倦慵之意:“我逗着你玩罢了,你走吧,我不留你。”
雷卷忍不住问一句:“你怎么会认为我怕你?”
唐晚词倦懒地道:“我直说,你不介意?”
雷卷认真地道:“你说。”
唐晚词道:“其实,在你心中,你很注意我的,不过,你一向自大惯了,很要面子,不
管心里想什么,外表都装得大公无私,像个正人君子,举手投足,都仿佛要给后世人留个榜
样,图个好不实际的万世功名。”她悠悠的问:“这样做人,不是很痛苦吗?要是给我,我
宁愿不做人。天天自己欺骗自己,戴上不同的面具,这又何苦、这又何苦?”
雷卷沉默。
他踱出去。
到了门槛,伸手要推门,忽停住,说了一句:“也许你说得对。”
停了一停,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真的很喜欢你的。”
唐晚词笑了,笑得很妩媚。
雷卷也笑了,充满了善意。
“可是我必须要出去,外面大敌当前,很多事要等着我去办。”
唐晚词眯了眯眼,瞧着他,道:“改你那句话一个字。”
雷卷眉毛一挑,道:“请。”
唐晚词道:“你那句是真话,但开头‘可是’应作‘可惜’,我觉得才是你心里的话。
”
雷卷深深的望着她,道:“你改得很对。”两人都笑了,雷卷正要跨出去,木门忽然裂
了,地摇室动,爆炸就在这一刹间发生。
………………………………………………
第二十九章美人一笑就出刀
爆炸陡起,唐晚词也着实吃了一大惊。
就在这时,石床下忽轧地一声,石板移动,露出一角幽黯的石级。
爆炸震动了甬道开启的机括,这使得唐晚词省起那儿有一条地下秘道。
她立即窜过去,扯住雷卷,一齐滚下甬道。
但甬道的另一边又传来爆炸声。
随后,整个石室都塌了下来。
唐晚词和雷卷就被困在石室的梯级问,上面的石块,不住的坍落下来,甬道的另一端,
也传来天崩地裂的倒塌声,然后就是完全的寂静。
他们才慢慢感受到四周的压力和死寂,以及身上碰伤之处的痛楚。
雷卷身上压了几块石头,唐晚词身上也压了根柱子,雷卷用力推开身上较小的一两块石
头,过去替唐晚词移开一根石柱,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大难不死,劫后重逢,几丝阳光
透过石缝照射进来,两人都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无由地感动起来。
不管外面翻天覆地,风云色变,但这一场劫,只有他们两人在一起渡过。
雷卷挣扎把唐晚词身上重压移开,但也力尽,两人的手情不自禁的握在一起,便晕迷了
过去。
过了很久,他们便被挖掘声吵醒。
雷卷仿佛醒时,看见唐晚词正在温柔而爱怜的注视他,他没有回避,小声道:
“谢谢你救了我。”如果不是唐晚词去拉他入甬道,那炸力一定把他炸成碎片。
唐晚词摇头,低声道:“不是我救你,是毁诺城的机关救了我们。大娘在城里设下了很
多机关,可惜却教那班贼子这一炸……唉,不知她们怎样了?”
雷卷道:“好像有人发现我们了。”
唐晚词道:“却不知是敌是友。”
雷卷道:“如果是敌,那么,毁诺城就已经失守了。”
唐晚词脸有忧色的道:“如果是姊妹们,则表示已打退来敌……”
雷卷冷静地道:“可是现在掘地的人,似乎都是男声。”他在这时候显出他面对大事变
乱而毫不惶惑的冷静果断。
唐晚词担忧地道:“那么,姊妹们……大娘和三娘……”
雷卷心里一痛:他想到死去的三名雷家子弟,还有现在生死未卜的沈边儿,但语音十分
镇定:“你先别急。我们不要说话,以免给他们认出来是敌人,我们先运气调息,待身上重
压一旦减轻,咱们猝起出袭,看是否能闯出重围。
唐晚词忧伤地道:“如果大娘和三娘都……我偷生苟活,又有什么意思?”
雷卷紧紧握着她的手,只说了一句话:“你不想替他们报仇么?”
唐晚词咬着下唇,眼眶漾起泪光。
雷卷柔声道:“冲出去?”
唐晚词望着他,点了点头。
于是他们等待。
如果毁诺城已毁,息大娘等己死,他们更要冲出去,有一日,必定要为她们报此血海深
仇。
要是息大娘等未死,他们便要冲出去,与她们会合在一起,共抗强仇。
人是为希望而活下去的。
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已有了希望。
至少,要为对方而活下去。
活下去就得冲出去。
等到身上的重压比较减轻,雷卷和唐晚词就蓄力以待。
他们知道只要一露面,给黄金鳞等人察觉,便决不会让他们脱身出来的。
所以雷卷和唐晚词缩身藏于巨石间,不时作出怪声,吸引上面的人之好奇,往这方向发
掘,当压力减轻之时,两人便倏地窜出!
雷卷和唐晚词骤然出现,形同疯虎出柙,一上来,就连伤八人,正要闯出去,唐晚词忽
见地上刻字,怔了一怔,身法也同时顿了一顿。
雷卷就在她一怔一顿之间,又伤六人,疾问她:“什么事——?”
“原来——”唐晚词眼里闪着光,杏腮闪现一丝喜意,即道:“咱们突围再说!”两人
连环出手,又伤四人。
可是顾惜朝和黄金鳞已赶了过来。
这两人武功极高,顾惜朝对雷卷,黄金鳞对唐晚词,交手数招,四人都并未为对方所伤
,但雷卷背后,却吃了鲜于仇一杖,唐晚词腿下也捱了孟有威一枪。
这时包围的人已越来越多。
雷卷和唐晚词浑身披血。
雷卷久战无功,眼见突围无望,忽然停手,对唐晚词大声道:“这不是我作战不力,而
是天亡我。”
顾惜朝冷笑道:“这句话项羽也曾说过,可是不久之后他就割下了自己的头。”
雷卷不去理他,径自大声道:“我告诉你,我要杀掉那个连云寨叛徒,再提他的头回来
见你,可证实我说的是真话。”说着向一名小头目一指。
唐晚词不知雷卷在这危急关头,何作此举,一时茫然失措。
顾惜朝和黄金鳞都是聪明到不得了的人,知道雷卷决非易惹之辈,这濒死反扑,非同小
可,且必有深意,对窥一眼,心中都忖:反正这两人已肉在砧上,决逃不出去,还是避其锋
锐的好。
两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不禁都退开了一些。
那名连云寨的叛徒,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小脚色,无端给雷卷这一指,吓得脸无人色,想
求同僚保护,但雷卷之威,在场人人都见识过,谁也不想先给他踢到森罗殿去报到,”大都
纷纷让开。
雷卷长啸一声,一路杀了过去,那连云寨叛徒只想逃走,但给雷卷追上,劈手夺来一把
大刀,一刀便砍下了他的头,沿途还杀了三人,雷卷把头提到唐晚词眼前,道:“杀了。”
唐晚词不明所以,只觉雷卷何必为这样一个小头目耗费了如许精力。
雷卷又高声道:“的确不是我战败!我再杀一人,给你瞧瞧!”伸手一指,这次是遥指
一名士兵,那兵士登时只吓得七魂飞了三魄,一味摇手叫道:“别别别……救命,救命啊!
”
雷卷趁他高叫之时向唐晚词低声而迅疾地道:“我第三次掠身杀人时你就全力突围我断
后不要管我!”
唐晚词一愣。
她迅即明白了雷卷的用意。
雷卷不惜耗费体力,杀一些无关轻重的小人物,以吸住全场的注意力,好让自己独个儿
逃生——虽不一定能逃出去,但仍为自己增添了生机。
顾惜朝和黄金鳞是何等机警,雷卷趁乱中跟唐晚词低声说了几个字,他们虽听不见,但
也注意到了,越发认定雷卷是有计划了,心中更加警惕,只要雷卷不是企图外闯,他们也要
谋定后动,免得着了雷卷的计。
这一来,正是雷卷所要的。
他要的是吸住全场的注意力,以及震慑住敌人的胆气——好让唐晚词有突围的机会!
他当机立断:眼前情势,两人一起突围是绝不可能了。
所以便是:唐晚词走!
他则吸住敌手。
他已决定这样做。
他飞身扑去,这次引起一些反击,肩上捱了一剑,但也顺利地砍下了那名兵士的头颅。
他回到唐晚词身旁,故意大声地道:“我要三荡五决,然后虽死无憾。我现在要杀的是
——”包围的敌人都怕他指中自己,纷纷哗然散开,雷卷背贴着唐晚词低声疾道:“我一掠
杀过去,你就向相反方向走!”
忽闻唐晚词低沉的语言也在疾道:“你的手一指后立即伏地,有暗器!”
这次到雷卷一怔。
但他是什么人,虽未弄清楚是什么事,但神色不变,眼睛四周一逡,众人纷纷闪躲,顾
惜朝和黄金鳞见两人低声交谈,知定必有诡计,暗自提防。
雷卷沉声疾道:“我要指了。”
唐晚词顿足道:“还等什么!”
雷卷随便一指,大喝道:“你!”立即伏下。
唐晚词也同时伏低,手掌一按地上一处小小凹陷的地方,再用力一扭。
突然间,大厅上,在一些未倒塌的残垣断柱中,机括声动,箭如雨下,一时间,很多人
猝不及防,被暗器打中,死伤倒下了十多人。
这原本是毁诺城重地,自然装有机关埋伏,但大都被刘独峰手下炸毁,息大娘在抗敌时
不敢启用这机括,是怕在混战中误伤己方的人,不过,这些机关大都被炸坏失效,所以发射
出来暗器的威力,还不及原来的三成。
不过这一下突如奇来,包围者受伤的不少,一时阵脚大乱,顾惜朝与黄金鳞早有防备,
暗器自是射他们不着,但顾忌周遭还有厉害埋伏,急忙跳开一旁,严阵以待。
唐晚词这时就扯了雷卷翻滚出去!
雷卷和唐晚词这时是尽了全力,所向披靡,闯了出去!
雷卷的背部,因维护唐晚词,又吃了鲜于仇的一杖,不过趁这一阵乱,两人已闯出了重
围。
顾惜朝下令道:“追!”他的鼻骨便是被雷卷打扁,恨之入骨,非要手刃之才能甘心。
雷卷便偕同唐晚词亡命奔逃,他们开始是往西南方向走,后被高风亮领连云寨叛徒的截
击,退走东南,但仍被冷呼儿的大军兜截,故再折回正北面。
这一路上跟鲜于仇所率领的兵马硬拼三次,雷卷与唐晚词又伤了数处,不过伤得都不算
严重。
他们左冲右突,都逃不出去,但却感觉到包围网正在缩小,收紧,只要四面罗网一合,
他们就如同困兽,插翅难飞。
他们心中也彷惶无计,就在这时,山道上,来了一顶轿子,两个抬轿的汉子,硕壮有神
,步履轻快,武功似是不低,旁边跟了两个衙役打扮的人,看他们身上的官服,便知道其身
份在六扇门中,必定甚高。
雷卷与唐晚词正躲在道旁的树丛里。
雷卷一见到那顶轿子,瞳孔就开始收缩,道:“轿里的人不管他是敌是友,肯定都是高
手。”
唐晚词低声道:“会不会是刘独峰?”这两日来她随着雷卷逃亡,两人心无隔碍,生死
相依,亲切了许多。
雷卷一直注视着轿子,道:“恐怕是……”这时轿子经过两人身前不远,轿中的人忽然
伸出了扇子。
白色的招扇。
轿夫陡然而止。
轿子行势甚速,但说停就停,全不震动倾侧。
那两名捕快也倏然止步。
摺扇仍伸在轿帘外,没有缩回去,只听轿中人缓缓地道:“外面是不是大热的天?”这
人这么一问,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