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胜走近盛朝光,盛朝光把水壶递了给他,谢三胜接过:“这似乎是无可避免的。”
盛朝光笑道:“我总觉得谢老弟已有万全之法,”目光落在他左膀子上,“我也总觉得
……谢老弟的左手,似乎——”
谢三胜笑问:“似乎怎样?”
盛朝光道:“似乎不大灵便。”
谢三胜爽快地撕下左手袖子,露出一双巧夺天工、不细辨几乎分不出来的木制假手,“
我的确只有一只手。”
盛朝光诧异地道:“没想到是真的。谢老弟的手是啥时遇事的呢。”
谢三胜道:“我的手,是给一种毒物咬断的,”他把衣袖掀至肘部,凑近盛朝光,边道
,“你看,当年留下这伤口——”
攸然,玎的一声,那假手的肘部疾射出一枚小刺猖团般的暗器!
盛朝光大叫一声,仰身便倒,钢针掠脸而过,身子一仰立即弹起,鲤鱼打挺,又站了起
来。
谢三胜手中的水壶,激喷出一道水箭,射在盛朝光的脸上,盛朝光掩脸拔剑,谢三胜一
剑已剁下他的右腕,姚小雯的短锋锯齿刀,一个冲步,全扎人盛朝光的腰脊里去。
盛朝光惨呼半声,挺着腰痛跳几步。半身侧倚着一棵老树挨倒下来,仍瞪着眼睛厉视两
人。
谢三胜把剑压在靴子一抹血迹,边笑道:“盛副寨主,你完了。”
盛朝光艰辛地道:“你不是……谢三胜!”
谢三胜点头道:“真正的谢三胜早已给我在途中杀了,我是‘独臂剑’周笑笑,她是‘
天姚一风’惠千紫,我们犯了大案,还杀了九九峰的连目上人,被无情一路追缉,躲到这里
,都怪你那位年轻寨主,根本弄不清楚我们是什么人,便收留了我们。你居然看出我一只手
有点异相,可惜你向以为我是谢三胜,自然就未联想起一向有‘独臂剑’之称的周某了。”
盛朝光想说话,一开口,就吐血。
周笑笑笑道:“你觉得自己反应不如平时快,才着了道儿是不是?也罢,这教你死得心
服。这袋子里的水,是加了料,要是毒药,以你精明,未曾喝下便已觉察,要是蒙汗药,只
怕也骗不过你,我只下了轻量的迷药,你喝了也没什么,决不致晕迷,只反应迟钝了一些;
只要你慢了那么一些些,又怎躲得掉我们的暗算?”
转乎问惠千紫:“是吗?”
惠千紫也笑了:“他已听不完你这番话了。”
盛朝光已然死去。
他死时仍瞪着眼睛。
他死的时候,他带去的两名“追风堂”弟子,也在其他四人的出手狙击之下身亡。
惠千紫眠声笑向周笑笑,道:“下一步?”
周笑笑搂着她,一脸邪笑道:“咱们师兄师妹,好久不曾亲热亲热了。”
惠千紫的样子也姣得似滴得出水来:“他们还在啊。”
周笑笑道:“还不简单,叫他们把守在庙里的官兵请过来,我要铲平无情所有的线、除
掉他所有的朋友,然后仗官府的力量,重新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惠千紫斜脱着他,那笑意说有多媚就有多媚,道:“英雄?不知你要做个那一门道的英
雄。”
周笑笑用手拧拧她的脸蛋:“做个难过美人关的英雄!”
周笑笑舆惠千紫只带两员弟子回寨,向殷乘风报称:“已布署稳妥,纵官兵折回,仍必
被引走,盛副寨主因不放心,转领四名弟子沿路布局,以引官兵上当,一二日即返大寨。”
殷乘风深信不疑。他知道盛朝光一向审慎,智计多端,这等作为正合乎他的性情。
殷乘风毕竟不是伍刚中。
要是老寨主“三绝一声雷”伍刚中,自然就会知道盛朝光既然一向审慎,便断没理由自
作决定,不先作禀即行离寨有所行动。殷乘风毕竟仍大年轻。
他要派薛丈一在这数日领一舵弟子严加防守青天寨,卡子暗桩,一直设到寨外三十里外
。
周笑笑问:“官兵已不可能折回,何必这般费事?”
殷乘风答:“还是不能大意,双策万全。”
周笑笑道:“既然如此,请寨主也发两堂弟子,让我和师妹列入暗卡,以尽棉力。”
息大娘、赫连春水、高鸡血等知道事因自己等人而起,也向殷乘风请将巡防,殷乘风只
有五堂弟子,把一堂弟子,交谢三胜舆姚小雯,另一堂交较给伤得较轻的唐肯和喜来锦布防
,五舵轮流列班。赫连春水及高鸡血也不闲着,把带来的人手作调配,也参与戍守。防范归
防范,众人听说官兵经已远去,莫不松了一口气。但真正的意外,常常都是在人松一口气的
时候发生的。
………………………………………………
第八十一章祸患
尤如味身上被下了七道铁锁。
这几日来,压根儿就没有什么人理会他,南寨的人知道曾出卖朋友、害死禹全盛;都对
他十分鄙夷、憎恶,有一餐没一餐的,或在餐中偷工减料,甚至在饭肴中加料泡制,故意整
治他。
尤如味生前美酒佳食,最擅巧手调味选肴,而今面对粗食淡水,都求而不得,苦屈之处
可想而知。
不过,他倒希望赫连春水等人把他忘记,尤其是高鸡血,因恨他杀死禹全盛,一见着他
就拳打脚踢、诅骂咒斥,尤知味早已遍体鳞伤,见着胖影子就害怕。
日子实在难熬,尤知味总是盼望官兵早日攻下青天寨,所以无论再怎么苦,都要熬下去
。尤如味怕的是死。
自古以来,没有什么人是不怕死的。一个人活得好好的,谁愿意死?只有在活得不如意
、不自由、不顺遂,或为了免除痛苦、坚持原则,才会自寻死路,尤知味挤着活一天是一天
,也要活下去。
只是他不大明白为何自己还未遭到毒手。
不过,他很快也想通了。
息大娘进来了两次。
一次令他道出了“滋味粥”里放的“五股烟”的制法,一次使他交出了另一种有色美味
的毒药“笑迎仙”,并还逼他逐步说出几种特殊珍肴的秘制方法,看来,这便是把他“留着
不杀”之用处。
——只是这种“留着不杀”,恐怕迟早仍难免一死。
尤知味无进无刻不在想尽办法逃,可是身上有三处要穴被封,扣上了七道锁链,外面还
有每天三组、每组七人在戍守,尤知味自知逃不出去。
——假使逃不出去,被抓回来,可能反致对方动了杀心!
——好死不知赖活。
——只要不死,总有机会。
尤知味终于有些明白了戚少商、息大娘这一行“逃亡者”的心境。
身上忧患动荡中的人,只求活得平安无事。
已经活得安稳的人,才求要生活多采多姿,要遂青云之志。
遂了大志又如何?那时候,又有更高的奢望、更多的欲望,人的欲求,是永远不会有止
境的。
尤知味开始后悔,他何必要帮顾惜朝干这件出卖武林同道的事情,他大可以两不相帮的
。也许,他一向都在暗自憎忿息大娘跟戚少商的深情相知,或许,他无法忍受息大娘除了邀
他助拳之外,还有赫连春水、高鸡血这两个“情敌”的插手,他知道相帮反而不见得会受息
大娘青睐、重视,却宁可做那出卖朋友的事,如此,息大娘才会明白他的举足轻重,后悔不
该薄待他。
如果息大娘只求他一人相帮,他会不会帮呢?
尤知味搁心自问:如果息大娘真只求他一人,他倒真的会为她卖命,绝对不会帮顾惜朝
来倒戈相向的。
他在“安顺栈”制住了息大娘一千人之后,曾故意当众说过:“我要把其他人都杀光,
把大娘的身子也要了,才杀她,就像把最好的菜肴,总要留到最后,才回味无穷。”这句话
,他是故意恫吓高鸡血等、也故意使顾惜朝对他信任放心的。
他说的也是衷心之言,只不过,他才舍不得杀息大娘,他只望可以把息大娘唬得向他求
饶,那他就可以为所欲为。
这却成了他最后悔的一句话。
其实,他也深知息大娘的个性,要是她怕吓,也就不是息大娘了,他就是喜欢她这种个
性,是别个女子身上难得一见的。他把话这样一说,又为树立威望而打死了一个跟他争地盘
的韦鸭毛的得力手下“冲锋”,那就情断义绝,只剩下深仇大恨了。
这些都是尤知味后悔无及的事。
他真希望事情能重来一次,他便不再为虎作怅,跟息大娘、赫连春水这一伙,虽然亡命
,但到处有江湖人物尊敬、道上朋友放线,而今自己这一闹,就算能逃出生天,武林中人也
会不耻于他所为。
况且,他也是老精细明的人,如果他当天不杀“小盛子”禹全盛,那还可能有活命的机
会,而今他杀了“冲锋”,高鸡血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而最近高鸡血在青天寨里又召集了
手下大将“陷阵”范忠和七八位手下赶到,这范忠跟禹全盛合称“冲锋陷阵”,“禹冲锋”
与,‘范陷阵”一向是焦不离孟,有过命的交情,一是高鸡血亲信,一是韦鸭毛心腹,禹全
盛为自己所杀,范忠是决不会放他活着离开南寨的。
尤知味正是思前想后,左忖右度,十分难过的时候,铁栏里突然闪进一条人影。
尤知味心中一凛,暗自危栗:这回惨了。敢情是范忠忍捺不下,悄悄过来了结他。
只见那人左右四顾,掏出一大把锁匙,试了几根,好一会儿才把铁门吱呀打开来。
尤知味心中一喜,以为是来救命的,却见是殷乘风的幕客谢三胜,手上还持着利剑,登
时冷了半截。
只听谢三胜问道:“你想活不想?”
尤知味忙道:“蝼蚁尚且贪生,求谢兄予我生路。”
谢三胜狞笑,把剑一幌,尤知味以为我命休矣,不料谢三胜把剑锋往他脖子微微一压,
并不发力,只低声疾道:“我要是救了你,你可知感恩图报?”
尤知味声音都抖了:“谢大哥,只是蒙你相救,尤某永志不忘,粉身以报。”
谢三胜目光闪动:“我不姓谢,我姓周,江湖人称‘独臂剑’周笑笑便是我。”
尤知味见他左臂僵直,而剑锋沾血,想必是已杀死看守的人,周笑笑一向有恶名,“独
臂毒剑”可是黑白两道都憎恶的人物,而今反出青天寨,想来不假,便道:“周大侠,尤某
一切凭你吩咐。”
周笑笑道:“我师妹跟你曾会过面,她也不叫姚小雯,原名惠千紫,武林素称‘天姚一
凤’跟我们是同一道上的。我们今晚要里应外合,打开寨门、造成骚乱,接应文、黄二位大
人、顾公子的兵马,亟需人手,要你出力。今日在此地并肩作战,他日在官途上相互照应,
你可别忘了今晚的事。”
尤知味知道有望逃生,心中狂喜,忙不迭道:“一定一定。”
周笑笑问明尤知味身上铁锁是那一根锁匙,一面替他开启,一面咐嘱道:“青天寨里有
不少能手,我们攻其不备,暗中下手,能杀一个,便是去一名强敌,知道吗?”
尤知味嘴里唯唯诺诺,心中却有些为难:这一来,岂不是又要跟他们更结深雠吗?但回
心一想,此乃生死关头,决不能妇人之仁,拼着活命,就非要杀敌不可。
这时候,周笑笑忽疾道:“有人来了!”即要尤知味佯作铁锁未解,仍缠在身上,掩上
铁栅,自己闪身门后。
只听一个人落步甚轻,自远而近,巡逡一阵之后,又踯躅不去。尤知味怕自己逃生希望
告吹,一颗心忐忑乱跳着。
只见那木门“吱”的一声,被推了开来,一个狮鼻阔口的青年,张望走入,尤知味一看
便知是赫连春水的“四大家仆”的其中之一。
原来赫连春水与高鸡血,都觉得该对青天寨付出一分防守的责任,赫连春水遣“四大家
仆”对各处多加留意,高鸡血也嘱咐范忠参与巡逻戒备。这家仆独经此处,发现空荡荡的,
把守的四名士卒,都不知去了那里,大起疑窦,便进来瞧瞧,见尤知味仍锁在墙上,囚在栅
里,这才算放了心。
家仆正要离去,忽见地上投了一条长长的人影,疾退数步,单掌护胸,掣刀在手,喝道
:“是谁?!”
人影立即走了出来,道:“是我。”
家仆一见,原来是寨中的谢三胜,即收刀拱手道:“不知是谢爷,得罪之处,尚祈见谅
。”
周笑笑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有点奇怪?”
家仆微微一怔,不明白他何有此语。
周笑笑道:“这儿看守的四位兄弟,却到哪里去了?”
家仆道:“是呀,我正觉得奇怪,所以进来看看。”
周笑笑扬手拿出一件东西,道:“我发现一物,沾有血迹,你看看可有蹊跷?”
家仆凑脸过去一看,发现只不过是一只钢镖,也没沾什么血迹,还待发话,攸地,周笑
笑一甩手,钢镖迎面打到!
家仆又惊又怒,急闪身急避,钢镖钉入肩膊,家仆正待喝问,周笑笑一剑已刺入他的胸
里:一面笑着跟他道:“没办法,你既送上门来,我非杀你不可,这儿的人,迟也是死,早
也是死,你就先走一步罢。”
家仆手中巨锉半式未展,已含恨而殁。周笑笑把他的尸身摆成尤知味蜡伏墙角的模样,
把家仆身上的衣服卸下,叫尤知味换上。
周笑笑返身对尤知味道:“你瞧见了吧?”
尤知味忙说:“瞧见了。”
周笑笑道:“文大人、黄老爷、顾公子、高镖头的兵马,二更就到。惠师妹已领了人,
左腕蒙上黑中,作为暗记,尽可能把青天寨暗卡引开,或引不开,例逐一掩杀,你我两在此
处,把站防班守的翦除,最好也把青天寨高手格杀,里应外合,不愁南寨不破,我还有几名
手下,已散布四处行事,都是以腕缠黑布为记。”
尤如味诺诺,但心下议定,无论往那儿去,杀人放火,都要随着周笑笑,这不是为别的
,只因为尤知味自知几日来身受打熬折磨,万一遇上强敌,可能真应付不来,岂不自我死路
?
尤知味心里想着,咀里却道:“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周笑笑道:“大军从西北二门攻入,西门的人马,已受控制,大军一到,定必响应,北
门有范陷阵与三大家仆值夜守更,撞上谁,便先解决谁。范忠饶勇善战,遇上了可得小心。
四大家仆声气同心,而今一人失踪,其他三人必定往寻,为免张扬,还是及早除去。”
尤知味道:“是,是,只不过我对这地头不熟,只望能跟在周大侠身边行事……”
周笑笑以指比唇,低声道:“噤声,快脸向墙角蹲下。”把先前那家仆的武器巨锉迅递
给尤知味,尤知味连忙找阴黯处伏下了。
有人沉声喝道:“今年是十二生肖那一肖?阁下何人。”
周笑笑即以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