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有这个想法,也是为着绯尘是因为我和风止而做出这样一个决定,虽然她现在身在魂不在,但若是能保她肉身周全,也算我还她一个人情。
风止想了想,郑重道:“还是将她送回我师父那里比较稳妥些,很多事情我爹娘都不太晓得,贸然带着这样一个没有灵魂的回去,不太好自圆其说。”
我也想了想,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毕竟蔺止道长道法深厚,保管绯尘的肉身也比我们稳妥些。
在回胡杨山的路上,我听风止说了那些所谓的他爹娘都不太晓得事情,其实我也不太晓得,好比说他其实原本就有哮喘症,十二岁的时候被蔺止道长带回了胡杨山治疗,也成了关门弟子,唯一的入室弟子,哮喘症一治便是好几年,正好也为了避免风止日后为官,正如当年风止所说,怕傅家功高盖主,便佯装哮喘症一直未好,才有了他娘每逢初一十五来我们莲花观为风止占卜的事情,直到我们大婚的时候,风止身染情蛊,故才逃婚出去找蔺止道长想办法,后来便有了我要下山悟大道的事情,歪打正着的被派到解决我路费的差事,又阴差阳错的喜欢上了我,引发情蛊发作,从他逃婚到现在的这些日子,蔺止道长一直向傅家声称风止在他那里调养,到了痊愈的时候便会回去的。
我唔了唔,又想起一事,问他道:“可是安夫人是你的姨妈,我们在她家待过一阵的事情难道她不会告诉你娘么?”
风止挑了挑眉毛,回答我:“你忘了我能消去人的记忆了么?”
我称赞道:“啧啧,你这法子不错,往后要是做了什么坏事不小心被人知道,随便就能消去她的记忆,这样你干什么都不会被人发现了,实在是高!改天你也教教我啊。”
风止嘴角抽搐了一下道:“要知道施这个术法耗费的精力不是一星半点,消去一天的记忆我就要调养个十来天,上一次我消了你一天的记忆就……”风止的话戛然而止,全都吃进了嘴里,看了看我,立刻转变话锋道:“你看这次我消去桑棋王子的记忆,他的记忆肯定不止一天,这一次我便要修养好久,我……”
我手箍紧他的手腕,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眯缝着眼道:“你说什么?上一次?还消除我一天的记忆?什么时候的事情?”
风止躲开我的眼神,干咳了两声,不回答我。
我拎着他的手晃了晃,逼问他:“快说呀,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要消去我的记忆,那天发生了什么吗?”说到这里,我突然放开他的手,身体不住地往后退了退,恐慌道:“你你你……你是不是把我……”
风止嘴角又抽搐了几下,解释道:“没有的事,就是之前我用了阴阳术之后没控制住情蛊,反逼的它发作,咳了一夜,第二日我本想好好休息,你却硬要我去看大夫,我怕你晓得,便施了个术消去了你一天的记忆。”
我恍然大悟,难怪我隐隐约约似乎一直觉得好像某一日的晚上是谁咳的撕心裂肺死去活来,又觉得脑子里好像总有那么一点地方空着,却又不知道是什么,原来是风止消去的这一块,诚然他这样做是为了不让我担心,但是改我的记忆就有些过分了,我故作生气道:“那你也不能消去我的记忆啊,我知道你是怕我担心,但是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嘛,如果被我一次次撞破,你难道要一次次耗费精力消去我的记忆么?”
可惜后来也由不得我撞破了,风止他直接离开了,这样我连知都用不着知道了。
风止叹了口气,道:“再也不会了,往后,你不会再丢失对我的任何记忆。”
听到这话,我心头是一阵一阵的暖意。
一路颠颠簸簸,几日后便回到了蔺止道长在的胡杨山,两年了,还是一派的钟灵毓秀,比我们莲花山不知道要灵气多少,可外表灵气,不代表里面也灵气,蔺止道长还是一副正经的严肃样子,完全没有变,不过看到我们这一行人齐齐归来,倒是难得的动了动眉毛,声音却依旧空灵道:“唔,都回来了,看来还算顺利。”
我和风止、信五一起规规矩矩地拜下,向蔺止道长行了礼。
蔺止道长道:“都起来吧。这些日子,还算顺利吧。”
风止回答道:“回师父的话,一切都好,所以徒儿先回来见见师父,且还有一事想要求师父帮帮忙。”
蔺止道长摆出一个疑惑的眼神,一张不老的脸带动着修长的眉毛一挑,实在妖孽的很。
风止道:“是阿九,她用契约术带走了一个姑娘的灵魂,是那位绯尘姑娘,徒儿想请师父存一存绯尘的肉身。”
蔺止道长难得的皱了皱眉毛,看向我,沉沉道:“你又用契约术了?”
我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风止和他师父一直对于我用契约术这件事情这样耿耿于怀,这契约术难道真的有什么秘密么?他们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关窍是我不知道的,亦是师父他老人家没有告诉我的,今日我定是要问个明白的。
于是我复又跪下,向蔺止道长一拜道:“求蔺止道长告诉容九契约术的真相,这些年,容九也隐约似乎能感觉到契约术的力量,仿佛对我自身也有些反噬,请蔺止道长指点。”
我听见身前有衣料摩挲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蔺止道长转了个身,只听他长长地叹息一声,嗓音平平:“罢了,这关系到你的命脉,从前不说,是怕你没法接受,现在你既然执意要知道,本道便告诉你吧。”
我直起身子看着蔺止道长的背影,他沉吟片刻,道:“其实这契约术,确实是勾去人的灵魂不错,但是你师父教你的,却是将这些灵魂,都集聚到他的身上。”
我如同遭了五雷轰顶。
第二章
风止也似乎吃惊不小;开口问道:“师父;这究竟是何原因;你当日只说让我尽全力阻止阿九用契约术;却不曾告诉我其中到底有何秘密。”
蔺止道长没有转过身来;信步往里间走去;手轻轻按过一个暗格;石壁轰隆隆的打开了;蔺止道长侧头道:“容小丫头;止儿,你们两个随本道进来。”
我和风止相视一眼;心下了然,蔺止道长一定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要告诉我们,且不能告诉信五,这个不能说的秘密,同我的师父半仙道长有关。
也同我有关。
我和风止跟在蔺止道长身后,风止握了握我的手,其实我的手早已经因为刚刚刺激变得冰冷,风止的手传过来温热的温度,让我暖了暖,他投过来的坚定的目光让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人,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陪着我一起承担。
其实从刚刚开始,我就一直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没什么好事要发生。
果不其然,进了密室,是一条长长的四拐八弯的通道,待又走了许久,便是蔺止道长真正要带我们去的地方,一间石室,才打开石壁,扑面而来的阴冷的气息让我不禁打了个冷颤,四四方方的石室墙面上覆满了道法奥义,中间一张冒着寒气的床似是玄冰做成的,看来密室里透着的寒气便是由此而来。
这石室似乎是打坐的地方。
蔺止道长负手站在墙面上一张画像前,端详了许久,画像上是一位身穿道袍的老者,脚下生尘,似在腾云驾雾,若是不出意外,这大约是蔺止道长和半仙道长的师父或者是哪位祖师辈的人。
蔺止道长沉沉开口道:“这一位,是我与师弟的祖师。”
我和风止踌躇着要不要跪下拜见一下祖师,几番犹豫下,还是跪下三跪九叩了一番,也算是尽孝了。
等我和风止规规矩矩地拜完起身,蔺止道长才缓缓道:“你师父他一直相信有仙人的存在,一心修道,只为成仙,只是,这世上哪来的仙,先祖这画像不过是我们后辈为了表达崇敬之意,一辈辈的神化了他而已。”
等默了半刻,蔺止道长转过身来,神色凝重,看着我道:“容小丫头,你可知道你的纯阳之命,是最适宜学契约术的?”
我摇摇头,口中喃喃道:“丙寅年庚子月壬寅日甲辰时,的确是纯阳之命,可是纯阳之命之人这么多,为什么非我不可呢?”
风止沉沉地补充道:“因为你还是九九重阳日所生。”
我被他们说糊涂了,道:“我还是不明白,请蔺止道长明说。”
蔺止道长道:“你没出生之前,你师父便在找纯阳之命之人,止儿也是纯阳之命,但是他并非九九重阳日所生,你师父算到你会是纯阳之命,且出生在重阳,若是再配上一位纯阳之夫,再用契约术,那集聚到他体内的灵魂会更精纯,更益于他修炼,于是他便设计截下傅将军,引你父亲去救他,顺利的让你们两家结亲,一切都出乎寻常的顺利,他教养你,只是为了让你日后能学了契约术,替他收集灵魂,若是你和止儿能顺利在一起,他便能得到更精纯的灵魂,加快修炼。”蔺止道长停了停,忽得冷笑一声,道:“你可以想想你的几位师兄,他们是不是亦是纯阳之命但非重阳之日所生的,呵,可是他这样修炼又有何用,根本不会成功,只会误入歧道。”
我难以置信地倒退了两步,实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悉心教养了我十七年的半仙师父其实一直是在利用我,我一直敬重的师父居然不是个好人,一直在骗我,他只是为了利用我的命,这让我要怎么接受?风止扶了我一把,低声道:“阿九,你没事吧。”
我带着哭腔说道:“可是你为什么不早说,你不是早就都知道么,为什么不阻止他呢?”
蔺止道长垂下眼帘,眉目中是数不尽的无奈,道:“你可知我这一头白发从何而来?我们学道法,主要的是要参悟道义,其次才是术法,本道一向都将参悟道义放在第一位,便在术法上略输一筹,自我知道师弟他要利用纯阳之人修炼,我便一直在阻止他,他便施术尘封了我对他的这段记忆,我一直在尝试着解开,两方斗法,我输得一败涂地,能记得让你不要轻易用契约术已是耗费了我大半的精力,唯有近日来我寻到先师留下的这间石室,在这寒冰石上修炼道法,才让我渐渐解开尘封,只可惜……我还是阻止不了他……”
我道:“那这些年我用契约术的时候,身体会不适,是何原因?”
蔺止道长眉头紧锁,一把捏起我的手,搭上我的脉搏,问道:“你已经感到不适了?如今已经多少人了?”
我道:“十七人。”
蔺止道长似有放松之意,松开我的手之后,道:“那还好,只因你是纯阳之人,用了契约术,便会反噬你的精力,用的越多,反噬的也越多,等灵魂集聚够了,大约你也精气尽了,你一定切记,不可再用契约术,这三年是师弟他算到修炼的最好时机,过了这三年,再要用这契约术,便会难上加难了。”
难怪师父说给我三年时间,如今只剩下一年了。
原来我这所谓的助人为乐,全然是在助纣为虐。
可笑我容九还装着一副慈悲心肠说什么带他们去极乐,原来我早已造了这么多的孽。
我垂着头,一脸的颓废:“所以,唯一能解救的方法,只有我……是不是?”
眼泪止不住的落下,连身体都早已经无力了,只能任凭自己缓缓地,缓缓地坐在地上,风止将我拢进他的怀里,我失声痛哭道:“我居然已经做了这样多的错事,我要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害了这么多人了。”
风止将我抱得紧了紧,沉声道:“阿九,别这样,你也不知道会这样是不是?别怕,你的错,我会跟你一起承担。”
我依旧泣不成声,抽抽噎噎道:“可是他是我师父啊,他再错,还是养育了我,可我没有想到,我爹的死,是他一手造成的。”
没错,半仙师父与我有仇,他居心叵测,可叵测之余,他还是教养了我长大,于我又有恩,总之不管怎么样,最难抉择的人还是我,如今真相大白,我究竟是同师父恩断义绝还是怎么样,反正我不会助纣为虐,那便唯有我被逐出师门,从此和莲花观划清界限了。
蔺止道长叹了叹气,道:“是苦了你了,但是也不是全然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些灵魂集聚在他的身上,未满九十九人,他动不了这些灵魂,待他阳寿尽了,这些灵魂就会自行散去归位,也不是只有你一人割腕放血才能解除封印。”
我似得到了些安慰,泪眼婆娑地看着蔺止道长,他却道:“可是师弟他阳寿何时尽却是个未知数。”
未知数,待不知道多少年后师父寿尽归西,那些魂魄归位,固然这是件好事,但是那都是多少年之后的事情了,等柳初棠醒过来,安皓渊大概老的都能做她爷爷了。
还有什么用呢,沧海桑田都过了。
我哽咽着试探地问蔺止道长:“现在我都知道这些了,是不是证明着,我再不能回莲花观去了。”
蔺止道长回道:“莲花观你是一定回不去了,想必我冲开封印的事情师弟他也知道了,也应该会想到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现下他也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立刻再找到一个跟你一样的纯阳之人,二是,说服你继续帮他。”
我脱口道:“我不会帮他,不管他用什么法子,我断然不会去帮他。”
“我知道你不会,若是他用什么奸诈法子胁迫你……”蔺止道长顿了顿,突然改口道:“罢了,你先跟止儿回家去吧,抚远将军府在南阳,是京城,总是妥当些,待本道再好好想想办法,想想怎么才能阻止他。”
风止将我扶起来,道:“师父,我会带着阿九回家,可是师父你……真的不要紧么?”
蔺止道长还是往日的严肃之情:“自然无事,届时只要我在这石室里,他便对我无可奈何。”转而目光渐渐柔和些,对着我道:“容小丫头,你别多想,只管跟着我这徒儿好好过日子便好,这世道太深奥,你还是懵懂些比较好,女儿家太聪明,家里相公会不高兴的。”
听到这话,我嗤的一声破涕而笑,想不到蔺止道长也有这样调皮的时候,我紧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心中又想起一事,抬头问道:“那我七位师兄知道这事么?”
蔺止道长道:“当然不知道,若是知道,还会让你出来犯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