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故道:“大仙希望我度他成仙,让他的命运回归正途。”
“这是其一。其二,你我虽在苍天衙供职,却也在天道之中,稍有差池,一样会改变天命。”白须大仙放下酒杯,幽幽一叹,“得道之前,我以为成仙之后可天地逍遥,无忧无虑,成仙之后才知,仙者虽高,却是芸芸众生最低。”
温故茫然道:“此言何解?”
白须大仙道:“仙者法力高强,寿命无边,为的却是守护天道。而天道运行,为的是芸芸众生。如此算来,我们岂非是芸芸众生最低?”
温故沉思。
白须大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阴阳五行相生相克,日月春秋周而复始。天道亦有疏漏,需你我这等仙人补救。世间万物本是互相依存,谁能至高无上?”
“天帝呢?”
“亦受天道挟持。”白须大仙顿了顿,“过得比我们还苦些。”
温故沉默片刻道:“大仙说来说去,还是希望我照青圭之法行事。”
白须大仙道:“我何时这样说了?”
“大仙说得虽然有理,但仲世煌若能接受劝说,直接得道成仙,事情岂非更加简单,也省去更多差池。”温故犹不死心。
白须大仙道:“依你之见,当如何?”
温故道:“不知大仙还有仙丹否?”
“飞升不难,难的是你如何保证他成的是仙而不是魔?”
白须大仙一言击中他的死穴。回忆起仲世煌暴戾的模样,温故哑口无言。
白须大仙道:“仙者之所以为仙者,皆因我们有一颗问道信道之心,不然,纵然法力无边,也是妖魔之流。”
“请大仙再给我一次机会,若明日他还是不肯,我便……”温故咬咬牙,“我便依照青圭行事。”
白须大仙展颜笑道:“如此甚好。”
“不过还请大仙帮我一个忙。”
“但说无妨。”
“可否让仲世煌双亲起死回生?”
白须大仙:“……”
温故:“……”
两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白须大仙才道:“你不是开玩笑?”
温故尴尬道:“我,我只是问问。”
“若是能还阳,我让张文希还阳便可,何必大费周章找你来?”
温故叹息:“说的也是。”
白须大仙摆手道:“去去去,好好学习,免得以后露出马脚。”
听他所言,是半点不看好温故明日之行了。温故道:“我还有一事相求。”
白须大仙吹胡子瞪眼:“还阳绝不可行!”
“不是还阳,而是这个。”温故将花瓶碎片从乾坤袋里拿出来,想了想,又拿出名片和子弹,“可否将花瓶还原?”
“这有何难。”白须大仙一挥手,花瓶恢复如初。
“多谢。”温故大喜,又拿起名片,“这是何物?”
“名片,好比以前的……名帖。”白须大仙扫了眼,“真平安保全公司?看来仲家近日里惹的麻烦不小。你呆在他身边也好,还可就近保护。这子弹从何处得来?”
温故道:“从送名帖之人的黑匣子里射出来的。仲世煌也有。是种极厉害的暗器。”
白须大仙笑道:“这叫枪,是一种远程武器。”
温故道:“为何叫枪?半点不像。照我看,还是像弩多一点。”
“……”白须大仙道,“你也可以叫它gun。”
“缸?越发不知所谓了。还是叫枪好一些。”
白须大仙:“……”为何他觉得,比起仲世煌成仙,让温故适应当今社会更难?
温故临时抱佛脚,夜拜鬼谷子、苏秦、张仪,攻读《鬼谷子》、《苏子》、《张子》,至次日傍晚,抱着花瓶,胸有成竹地去了。
却扑了个空。
别墅黑灯瞎火,空无一人。
温故遍寻不着,便将花瓶放回原位,自己坐在屋顶等,等到月落日升,曙光绽放,仍不见人影。他知道仲世煌有意避他,却不急,施施然地闭上眼睛打坐。
七天后,一辆车驶入,耿颂平站在楼下朝他喊道:“小仲先生有请。”
温故一笑起身,若无其事地踩着虚无的阶梯,一步步从屋顶走下来。
耿颂平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温故坐进车里,车门被“砰”的一声关上。
耿颂平从另一边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正要发动汽车,就看到自称神仙的白发老头慢慢地伸出手,学着他的样子,慢吞吞地系上了安全带。
……
没想到神仙也遵守交通规则。
耿颂平将温故送入一座大厦的地下室,停好车之后,人起身离开。
温故道:“仲世煌何在?”
耿颂平指指前方。
前方无人。地下室昏暗,却难不住温故。那里只有一堵墙。正想着,那堵墙亮起来,仲世煌放大的脸贴在墙上,阴森森地看着他:“你真是阴魂不散。”他的脸在墙上,声音却是从四面八方传出来的。
温故看过电视,并不觉得奇怪:“小仲先生所言甚是。阴阳其合,终始其义。阳生阴死,入轮回而往复。阳寿尽而阴魂不散。令尊令堂并非消失于天地,而是开启另一段人生,你何苦穷追不舍,反使二老亡魂不得安宁?”
仲世煌冷笑:“我的父亲是仲国强,我的母亲是刘晓玲。转世后的是谁?”
“小仲先生既想一生久长,更该潜心修道,他日修成正果,便可超脱凡俗,不入轮回。”
“连我父母的也可以一起修吗?”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仲世煌道:“你对你父母也是这种态度?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袖手旁观?还是觉得他们死得其所,额手称庆?”
温故脸色煞白。
“神仙都像你这样吗?一天到晚管着不相关人的闲事,把父母兄弟置之度外?”
温故喃喃道:“并非如此。”
仲世煌看他难过,心中涌起扭曲的快意:“看来当神仙要六亲不认无情无义才行,光凭这一条,我就没有资格了。”
温故盯着他,仿佛透过那张嘲弄的脸看到一个骤失双亲伤痕累累的孩子。这个孩子跋扈自恣,逞性妄为,对神仙丝毫不敬,比当年的自己要勇敢得多。
那时候的自己明明难过得要命,却拼命在师父面前装出坦然接受的样子。
那时候的自己明明想求师父招魂见父母最后一面,却在师父了然的严厉目光中败下阵来。
到后来,他有了通阴阳的能力,却受限于天道,不敢越雷池一步。
仲世煌毫不留情的讥嘲恰恰说中了他的懦弱,叫他无可反驳。
温故默然站了会儿,才低声道:“令堂钟爱的花瓶我已完璧归赵。”
仲世煌见他转移话题,面露不屑:“我知道,我看见了。”
温故毫不讶异。在这个时代久了,便渐渐习惯白须大仙口中的现代科技。
仲世煌见他被自己狠狠奚落之后仍站在原地不动,不耐烦道:“你一定要缠着我?”
温故摇头道:“并非我执意为难,而是天道如此。”
“好,我答应你。”
仲世煌爽快的回答反倒让温故疑心,“可有条件?”
仲世煌笑道:“当然有。”
温故道:“令尊令堂还阳之事,请恕我无能为力。”
仲世煌沉下脸道:“放心,被拒绝的事,我不会再提。”
温故稍稍安心:“请说。”
仲世煌道:“有一句俗语叫做,一个萝卜一个坑。既然我要上去当神仙,你就下凡吧,当个凡人,娶妻生子。一上一下,才叫公平!”
温故平静地看着他,“明白。”然后潇洒地转身。
仲世煌微惊道:“你真的答应?”
温故头也不回道:“我修行千年才修成正果,怎会答应如此荒谬的条件?”
仲世煌冷笑道:“你既然知道荒谬,以后就不要再来烦我!”
他话音未落,那红装白发已跃出视线之外。
耿颂平见仲世煌得意地关掉摄像头,低声道:“这个神仙看起来像个老头,说话却像个毛头。不过你真的放弃吗?他不像是骗子。”
“神仙?”仲世煌嗤笑道,“真的又怎么样?莫名其妙地跑来干预别人的人生,那不是神仙,那是神经病。”
耿颂平道:“听说老仲先生要回来了?”
仲世煌落寞道:“嗯,我明天去接爷爷。这么大的事,本来就瞒不住,能瞒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
耿颂平道:“老仲先生这个时候回来,会不会不太安全?”
仲世煌握着拳,眼神凌厉:“这个世上,只剩下我和爷爷两个亲人。我绝不会让他出事!”
白须大仙坐在花坛边上,喝着啤酒,磕着花生,见温故从车库出来,朝他招招手。
温故走到他边上,仰头望了眼星空,“我会想方设法接近仲世煌。”
白须大仙吃了颗花生:“嗯。”
温故道:“不过我与他皆是男子,比起暗恋,手足之情或许更恰当。”
“嗯。”
“我会引他入正道。”
“嗯。”
温故见白须大仙只应不说,低下头道:“大仙是否觉得我很没用?”
白须大仙摆手道:“我不小心听到你与仲世煌的谈话。”他顿了顿,“你没事吧?”
看着白须大仙毫不掩饰的担忧,温故心中淌过一道暖流,微笑道:“大仙放心,我对仲世煌所言非虚。往者已矣,来者可追。修道起初,我的确为了不入轮回,超脱红尘,也哀怨于双亲早逝,自责于自己的懦弱。然而师父却叫我懂得一个道理——若修道者修道是为为一己之欲篡改天命,那与当权者随心所欲,藐视律法,置万民于水火又有何不同?”
白须大仙欣慰道:“你能想通此节便好。”
温故道:“却是仲世煌之故。”
他在仲世煌身上不但看到过去的自己,更看到一个充满戾气,悬于魔道边缘的复仇者。若没有得道机缘倒还罢了,他有机缘却心不正,未来怕是遭遇坎坷,命运多舛。
既是同病相怜,又是天命所在,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任由他堕入魔道。
温故回头看车库,心中暗下决心:必度仲世煌成仙!
第6章 保镖之职(上)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勾人的饭香从住户区弥漫开来,引得路人脚步越发匆忙。
白须大仙与温故肩并肩,缓步回酒店,在仓促而行的人群中格外醒目。
白须大仙问:“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温故答:“我打算去凌天集团任职。”
“何职?”
温故答不上来。
“那个耿颂平的来历,我已替你查清楚。他父亲是仲国强的机要秘书,深受重用,可惜英年早逝。耿颂平与仲世煌从小认识,感情很好。他长大后创立真平安保全公司,仲国强从旁出力不少。”他见温故一脸钦佩,有些飘飘然,“念你初次,我才出手相助,从今往后,相关资料都要你自己打探。”
温故虚心求教:“还请大仙指点打探之法。”
白须大仙笑眯眯地伸出手指:“就这么掐指一算。”
“……”温故面无表情地问道:“未请教大仙飞升前是何门何派?”
白须大仙自豪道:“行天道!”
温故当然听过行天道,开山鼻祖是天道卫神天臣毕虚。想当年,行天道坐落蓬莱,三大圣山排名便是蓬莱、昆仑、须弥,一时风光无两,人间帝王也要对其礼让三分。直到行天道最后一代传人飞升,蓬莱渐渐没落,才在三大圣山之中忝陪末座。
白须大仙既是行天道传人,其推演之术当出神入化,知道耿颂平来历也不足为奇。
白须大仙不用问就知道温故心中所想,笑道:“你可后悔当个剑修?”
“当然不悔。”温故道。
白须大仙佯叹了口气道:“可惜。你若是拜在行天道门下,也可与我一般,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
温故幽幽道:“我出生时,行天道最后一位传人已飞升成仙。”
白须大仙想了想道:“也对,我就是行天道最后一位传人。”
“大仙为何不找个衣钵传人?”
“汲取师父前车之鉴,咳,教徒弟太累了。”
“……”
白须大仙道:“言归正传。这次,身份、证件我替你安排,你只需操心一件事。”
温故道:“何事?”
“好好说话。”
“……”
白须大仙回酒店退了房,领着温故拐进一条夹缝般的箱子里。巷子一边是围墙圈起来的工地,长颈鹿般的机械翘首望天,另一边是楼房,有饭店,有超市,有住宅。巷子里还有卖烧饼、烤肉串的摊贩,十分热闹。
温故跟着白须大仙走进一座一望就知年数久远的住宅,两旁是斑驳墙壁与横七竖八的广告,脚下是东缺一块西少一块的水泥楼梯。
见多现代科技先进的一面,一下子看到这样破旧的房子,温故颇受冲击。
白须大仙上五楼,掏出钥匙开门。
门一开,刺鼻的煤气和霉气混合味迎面扑来,让已经迈上最后一格台阶的温故又退了回去。
白须大仙笑眯眯地招呼他:“进来吧,这是你家了。”
温故:“……”
等白须大仙使仙法将屋内整顿一番后,温故才进来。“为何……”他说了一半,就看到白须大仙不悦的目光,尾音立刻抖了抖,“为什么……此,这……这里是我的家?”
虽然磕磕绊绊,到底迈出第一步。白须大仙十分欣慰:“不错。你既化身凡人,自然要一处地方落脚。这个地方虽然简陋,但衣食住行十分便捷,你上下班也方便。”
温故打量室内构造,虽是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但客厅很小,卧室一大一小,大朝南,小朝北,卫生间全暗,厨房极小。好在他对住所没什么需求,颔首道:“无异味……没有异常气味就好。”
白须大仙道:“你这样说话更别扭,不如思考三秒再开口。想好用什么假名了吗?”
温故思考三秒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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