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客点点头,薄野景行在院子外站了一阵:“百里天雄这个老小子,本就是个心胸狭窄之人,唯一的儿子死于江清流之后,你说这老小子恨不恨江清流?”
阑珊客想也不想就点头:“定是恨之入骨。不过谷主怎么知道他是个心胸狭窄之人?”
薄野景行冷哼一声:“当年老夫不过就是夸赞了一句他的蝴蝶画得精致婉约、栩栩如生,他就倾尽整个七宿剑派之力追杀老夫半辈子,这还不是心胸狭窄?!”
阑珊客就不懂了:“……这是称赞,他如何竟然追杀谷主?”
薄野景行很愤怒:“老夫如何知道这老小子抽的什么风?!不过他的蝴蝶确实是刺得漂亮,简直是眨眼就要飞起来一般。”
阑珊客若有所思:“属下居然无缘一见,有空可以前去看看。”
薄野景行摇头:“现在看估计已经不好看了,他老婆的皮肤毕竟不如以往紧致白皙了。”
“??”阑珊客更不懂了,“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薄野景行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有关系了!那蝴蝶是绣在他老婆身上的,纸质不好,画如何精致得了?!”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但是阑珊客懂了:“这就更奇怪了,他居然没有打死你……”
☆、第36章 君子报仇
二人真说着话,突然一人从院里走出来。守在院外的七宿剑派弟子连忙恭敬行礼,唤了一声:“夫人。”
阑珊客一脸好奇地望过去,就见院子里走出一个五十余岁的女人,头上梳着一个盘桓髻,未戴任何发饰。身上着一袭浅紫色的裙衫,没有绣花,素净而宽松。她眉梢眼角虽早已不复少女的娇嫩鲜研,却仍然可以看出年轻时的美貌慧质。
走出院门几步,她也注意到了这边站立的两个人。她抬眼看过来,正好同薄野景行对视。一看那眼神,阑珊客就暗道不好,就准备扶着薄野景行回房。
薄野景行却纹丝不动,片刻之后,妇人上得前来。她站在薄野景行面前,目光犹疑不定。薄野景行嘴角含笑:“原本还不觉时光流逝,想不到当年绿漪,今已苍苍。”
那老妇瞬间就红了眼眶,她右手捂住唇,半天才轻声道:“真的是你?”
薄野景行微微抬手,轻轻勾起她腮边一丝灰白的长发:“我记得你画得一手远山黛,如今却是脂粉不施了。”
老妇眼中泪水如云堤将倾,她缓缓后退,薄野景行一直微笑着看她,目光温柔如凝视初恋的情人。那妇人转身快步走进了院中,步履之间,几近踉跄。
阑珊客佩服得五体投地:“男神!对着这么个老妇,您如何能装得出这样温柔的眼神?求传授绝技啊男神!”
薄野景行眼中的温柔之意渐收,淡淡地道:“阑珊客,她不是什么老妇。”
阑珊客很是无语啊:“她起码不下五十五了吧?哦哦,不过比起男神您,她应该还算是风华正茂盛、韶华犹存!”
话未落,薄野景行一个暴粟子敲他头上:“真正的美人,是不会随时光而老去的。”
这句话,阑珊客不懂,但是很快他就懂了!
薄野景行同他回到院子不久,苦莲子正过来为她诊脉,突然院外传来一个声音:“你在里面吗?我可进来了!”
薄野景行朗笑一声:“阑珊客,再添一副杯盏。”
阑珊客跟苦莲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种满胭脂花的围墙外,一个烟青色的身影灵巧跃起,如一只燕雀落于墙头,很快穿过大片的胭脂花,落在薄野景行面前。
再一看这个人,阑珊客和他的小伙伴一齐惊呆了!这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她身着烟青色的莨绸长裙。那衣裙质地轻薄柔滑,只在裙角以极精细的针角绣着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阑珊客抬起头,见她梳着一个温婉的高椎髻,没有庞杂的饰物,只用素银的发簪松松挽起。
明明是美人慵懒般简洁的打扮,偏偏又在鬓边别了一朵白色的赤箭花,清而不寒,雅而不媚。而那脸上,更是薄施了脂粉,胭脂在腮边开出了三月桃花雪,眉眼轻扫,肌肤温润明艳。
阑珊客张大嘴巴,这女子,骇然就是方才那个五十余岁的老妇!可是她如今又哪有半天老妇的感觉?那眼神骤然有了光彩,她如同重新盛开的花。这样的姿容,便是说三十岁也绝不夸张!
阑珊客半天说不出话,那女子却缓缓走近,在薄野景行对面坐下来。她露齿一笑,说不出的风姿绰约:“若不是眼神如故,说什么我也是不敢相认。”
薄野景行提壶为她斟酒:“无论绿漪变得什么模样,我却始终认得。”
那绿漪抿唇一笑,双手执杯,仰面饮尽:“三十几年不见了吧?”
薄野景行轻啜了一口杯中酒:“三十二年。”
绿漪眼里闪烁着泪花:“我真想再为你弹一曲琵琶。”
薄野景行朗声一笑:“绿漪已是雍容贵妇,不用再弹琵琶。”
外面有人轻敲院门,绿漪放下杯盏,红唇鲜艳:“我要走了。”
薄野景行没有起身,含笑注视。绿漪后退两步,轻轻跃上墙头。随后如一缕青烟一般,消散在茂盛的胭脂花之中。
阑珊客一脸惊叹:“男神,您居然真的跟百里天雄的夫人有一腿?!我的天啊!”
薄野景行摇头:“旧时故友而已。”说罢,他突然望向阑珊客,“她居然能认出老夫!”
阑珊客很是遗撼:“当年我未能得见谷主英姿,倒是不知道变化如何了。”薄野景行立刻转向苦莲子,一副你怎么看的表情。苦莲子面无表情:“谷主与当年,显然变化很大。但是如果是熟悉之人,要认出还是不难。至少属下第一眼看见谷主,便能识得。”
薄野景行眉头微皱,过了一会儿,突然叫了一声:“不好!立刻着人去找江清流,百里匹夫有诈!”
苦莲子也不知道她此言何意,但立刻派人去找了江清流。这几天江清流忙得跟陀螺似的,好半天才回到沉碧山庄。走进小院时他的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衫,整个人倒是显得拔挺伟岸:“何事?!近几日我不在,你有事只管差阑珊客他们去找庄里管事。没人会短缺你什么。”
薄野景行挥手:“娃娃,百里匹夫有异!武林大会在即,恐这老小子已然心生歹计!”
江清流在他面前坐下来,见桌上摆着两个杯子,不由起疑:“谁来过?!”
杯上隐隐还有口脂的颜色,他眉头紧皱,幸好那不是单晚婵平时用的颜色。薄野景行完全无视他的问题:“百里老小子可能识破了老夫的身份,他若在武林大会时当场揭穿,后果不堪设想!”
江清流也是一惊:“当年虽然他也曾参与那次行动,但毕竟只是一面之缘,如何能认得出如今的你?!”
薄野景行干咳了两声,眼见吱唔不过去,只得含糊道:“这个嘛,其实吧……他与老夫不仅一面之缘。”
江清流大怒:“你与他还有旧怨?!”
薄野景行赶紧为他斟酒,江清流不肯用那个被用过的杯子,薄野景行只好用自己的杯子倒酒给她。江清流喝了一口才反应过来——这尼玛有什么区别?真是气糊涂了!
薄野景行嘿嘿直笑:“小娃儿,那都是旧事,不值一提。”她面色倏然严肃,“但是此招不得不防。”
江清流这时候才知情,心中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脑子里瞬间几个来回。如今百里天雄就住在离这里不足百丈之地,难道上次他到沉碧山庄,已然对薄野景行的身份起疑?!
江清流几番思索,终于还是开口问:“你有什么办法?”
薄野景行想了想:“武林中见过老夫之人不多,你可用他人扮作老夫。若有人查证,也有说辞。见过老夫之人,不外乎你的至交好友,相信不至于落给那老小子把柄。”
江清流点点头,薄野景行如今是他的妾室,又身怀有孕。百里天雄即使是怀疑,也不可能让所有武林人士都前来查看。他若换个人顶替,只请几位德高望重之人作个证,当不致损及江家声誉。否则若真让人得知他与薄野景行这老贼同流合污,甚至还怀了她的……哦呸呸呸,甚至她还怀了自己的骨肉,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江清流立刻派齐大外面,准备找个孕妇前来顶替。傍晚时分,江清流正忧心此事,在薄野景行的小院里等齐大消息的时候,突然外面扔进来一个纸团。
江清流大奇,阑珊客捡起来,自然是交给薄野景行了。江清流也靠过去,薄野景行展开一看,上面一行故意歪曲了的字迹:“离开,危险!”
江清流再笨也知道这是有人示警了,他倒是着实好奇:“何人示警?!”
薄野景行双手一搓,纸条成飞灰:“送老夫离开,马上!”
江清流也知道事情紧急,立刻就带着薄野景行去往他房中——沉碧山庄号称武林第一山庄,如果没有几条像样的地道那才奇怪呢。他刚刚按开机关,突然外面一声冷笑:“江庄主,这是要携同夫人往哪里去啊?”
江清流一转头,就看见百里天雄推门进来,身后跟着脸色铁青的江隐天,以及武当的广成子道长,少林的元亮大师等等不少数十人!
☆、第37章 秀恩爱死得快
在数十双目光的注视下,江清流第一次体会到了无所遁形四个字——他还牵着薄野景行,正准备把她放到地道里。薄野景行倒是镇定自若——三十年前,他被整个武林人士这样瞪了没十回也有八回了。
百里天雄站在江隐天旁边,一双眼里闪烁着精光,人虽年迈,却是精神矍铄,江清流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个老不死的。他怎么不跟薄野景行同归于尽啊!
江隐天还没开口,百里天雄已经一脸威重地开口了:“江盟主,放着大门不走,这是要去哪啊?”
江清流是知道事关重大的,薄野景行的身份一旦真被拆穿,江隐天为保整个家族,说不定会放弃他。他可真要跟薄野景行一起自爆了。
他脑子里千回百转,右手一暖,却是被薄野景行给握住了右手。江清流一怔,就见那老贼毛茸茸从他右臂之下挤出来,露出个脑袋:“清流,这里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江清流方才一惊,这时候亦已恢复镇定:“百里掌门,如此突然地闯入江某居处,敢问有何要紧之事?”
百里天雄冷哼一声:“事到如今,江盟主还要明知故问么?”
江清流当然清楚,但他再蠢也知道不能先行提出:“百里掌门此言何意?”
百里天雄上前一步,一指从他身后钻出来的薄野景行:“你敢将此人身份公之于众么?”
江清流一脸莫名其妙:“此乃江某小妾景氏,百里掌门有话不妨直说。”
百里天雄也是个人精,只等着他自行提出或者狡辩。但看江清流也不是个糊涂之辈,是定然不会自行辩白了,他冷哼一声:“江盟主真要我亲口指证吗?江盟主身边所谓的爱妾‘景氏’,究竟是何人?”
他进一步紧逼,江清流确实是手心都出了汗,却仍然不肯入套:“江某不明白,百里掌门如此来势汹汹,着实令人费解!”
百里天雄眼见他依然淡定自若,说不得只好自己提出了:“江清流,你还故作无知!你身边这位景氏,便是当年的魔头薄野景行!”
此言一出,周围之人尽皆色变!江清流也只能强作镇定,一脸讶色:“百里掌门何出此言?且不说那薄野景行是何等样人,单说其年岁,到今即使在世,也是一风烛残年的老人。如何竟与江某小妾搭上半点关系?”
百里天雄的神色冷厉中带着些许得意:“江清流,你自以为此事天衣无缝,却不知那老贼当年中过天画真人的梅花掌。梅花掌印入肌肤,即使不死,身上也必然留下梅花烙印。你如不信,大可命人查看她身上,是否有梅花痕迹!”
江清流眉头微蹙,薄野景行与天画真人那一场比武,是很多说书人津津乐道的话本。想不到这老贼当真中过梅花掌,他与薄野景行虽然有过数次床笫之欢,却也未曾留意。如若身上真有,如何是好?!
他心思几转,江隐天望向江清流,二人虽然有意交流,奈何当着众人的面,也是无可奈何。终于广成子道长先行开口:“江盟主素来品行端方,当不至于勾结魔头。若说这位姑娘便是薄野老贼,诸位武林同道也是大大的不信。但是百里掌门想来也不是信口开河之辈,江盟主不若一验真伪,也免得大家心中猜疑不定。”
那元亮和尚宣了声佛号,也开了口:“武林大会在即,还请江盟主速速打消大家疑虑。”
江清流实在无法,江隐天只得命冲静师太跟随薄野景行进房,验证其身上是否有梅花掌的痕迹。诸人关门出去,江清流站在江隐天旁边,心里不住地盘算着对策。百里天雄冷冰冰地望着屋里,一行人只等着冲静师太出来告之结果。
然等了一刻,还无动静。百里天雄终于按捺不住了,就准备推门而入!江隐天当然拦住了他,上前敲门。里面仍然没有动静,百里天雄终于大步上前,一下子推开房门!
房门推开的一刹那,一蓬白色的粉沫爆裂开来,百里天雄一惊,抽身急退。江清流见势不妙,闪身掠进屋里!屋里只有冲静师太还面墙站着,像是被人点了穴。而房里再无他人,只有地道口还敞开着!
江清流心念如电——事到如今,他跟薄野景行绝计脱不了干系。以江隐天的个性,在家族荣辱和他的性命面前会作何选择?!
他在粉沫未散之时飞身遁入地道,迅速逃之夭夭。
百里天雄恨得咬牙切齿——那白色的粉沫大家都以为有毒,瞬间屏息凝气、退避不及。待粉沫散尽之后再入得房中时,薄野景行和江清流都已经踪迹全无。而那些粉沫不过是薄野景行从墙上刮下来的石灰沫子而已!
“江隐天!江家勾结薄野景行,你作何解释?!”他一声怒吼,江隐天脸色阴沉,半晌方道:“江家弟子听命,即日起,全力追捕江清流与景氏!”
百里天雄看了看地道口,也顾不得问责于他:“不想薄野景行再危害武林的,随我追出去!”
他一带头,还是有好些人跟在身后,从江家地道一路追击。江隐天也是被百里天雄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