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云之并不知晓她的那点花花肠子,谢过她相告后便离去了。
这时冯默博士的经史课已经开讲,桑祈琢磨着反正也是迟到,与其回去还要挨说,不如偷偷逃课好了,正好那一屋子人看着都心烦,便偷偷摸摸地绕到了后院,找到一处假山后坐了下来。环顾四周,自认为自己很难被发现,谋划着睡个午觉。
刚摆好姿势,突然听到一声清咳。
毕竟是逃课中,她做贼心虚地赶紧起来,闪身到假山里,害怕被人发现。
可外面的人脚步声却朝她而来,靠得近些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只道是:“别躲了,不是司业,也不是博士。”
清脆而稍显稚嫩,正是闫琰。
这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桑祈有些头疼,叹了口气,理好衣服从假山背后出来,无奈道:“怎么是你,又来兴师问罪么?”
闫琰面皮薄,特别容易脸红,桑祈也不知道自己又说啥了,只见这哥们瞬间面颊又泛起了酡红,攥着拳头,纠结半晌,开口却没张牙舞爪的。
“我问你,你今天说的是不是实话。”他语气还是那样冲,气势却是收敛了很多,附加要求道:“你看着我的眼睛,老实回答。”
桑祈不明所以地抬头凝视他,“是实话啊。”
便见他视线不自在地瞥向旁边,抿了抿唇,语出惊人道:“好吧,我信你。”
这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让桑祈怔了又怔,完全没明白他演的是哪一出。
闫琰似乎有点不太好意思,自个儿主动解释道:“你说得对,关于你和卓文远的事,大家都没有证据。可宋落天说晚上看见了你这件事本身也没有证据,你却承认了……我觉得你应该不是那种会说谎的人……所以,我为刚才的言论道歉。”
桑祈眨眨眼,表情吃惊。
一来是为他居然会主动道歉感到不可思议。二来则是感慨,自己怎么没早想到,可以干脆不承认昨天半夜跟卓文远碰见过这件事儿呢!真是肠子都悔青了。表面上却只扯了扯嘴角,有些心虚道:“没什么。”
闫琰还在盯着假山,脸上的红润未退,用余光瞟了她一眼,又挣扎了半天,道:“还有之前的事,我也道歉。”
话说到这份儿上,桑祈好像终于领悟了什么,挑眉笑问:“所以,你是来宣布停战协议,跟我和好的?”
“什么好不好的……你这女子怎么……”闫琰一急,连耳朵根都红了,“我只是觉得,你也没有那么讨厌罢了。”
好吧好吧,桑祈见他这么容易害羞,也不好多说什么,朝他笑笑,就当是接纳了他的示好。
俩人一时谁也没说话,有些冷场。
桑祈不知道这是该继续睡午觉好,还是跟他再聊会儿什么好,感觉哪个都不太合适,有点为难。
而二人站的地方正好是假山之中的风口,都吹得有点冷。闫琰先受不了,主动提议道:“外面说话吧。”
“嗯。”桑祈应下,坐回到刚才她躺的那块长石上,闫琰刚的局促似乎才缓过来,抻了抻胳膊,开口问:“你和宋落天,也有过节么?”
一想起来这事儿就烦,桑祈扶额,沉重地点了点头。
闫琰眼眸一亮,跟着点头,煞有其事地郑重道:“我也是。”好像革命战友相见恨晚一般,义愤填膺地便说起来许多二人之间的纠纷。
“第一次是五年前,宫廷宴会上,我看中了一串西域送来的葡萄,每桌就只有那么一串。他的吃完了,非要来跟我抢……我还没抢过他!”
“后来我气不过,每次在街上遇到他时,都故意要走在他家马车的前面。你猜他怎么着?他居然玩阴的,弄坏了我的马车轱辘!”
“再后来更过分,凡是我看中要买的玉,他必要夺了,自己不戴也不让我如愿……你说他坏不坏?”
闫琰越说越气,摩拳擦掌地,恨不能当场给宋落天一拳,愤愤道:“可惜父亲就是不让我报复他,说不能惹宋家麻烦,不然小爷早就照他那张小白脸来两记勾拳解气。”
桑祈看他那个样子,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人家脸白,你自己难道不是?”
闫琰不满地皱眉,“我很白吗?”
“嗯。”桑祈确定道。“特别白,而且嫩,皮肤吹弹可破,简直貌美如花。”
“哼。”闫琰不满地推她,恼羞成怒道:“去你的,那些是形容小爷的吗!那都是形容姑娘的!形容小爷应该用剑眉星目,英姿勃发,威武雄壮……之类之类的。”
桑祈听着这些词,再看看他那小身板,笑得更停不下来了。
闫琰自己可能也觉得有点不妥当,蹙眉红脸,喊了“不许笑”好半天才生效。
等到桑祈终于平复过来了,他才凑近她,把自己的真实来意说了出来,提议道:“你看,既然咱俩都跟宋落天不对付,不如联起手来,一起治治他怎么样?”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里闪烁着蠢蠢欲动的小火苗,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桑祈不由得好奇,“怎么治?”
闫琰见她感兴趣,高兴地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可桑祈一听就觉得不靠谱,都是些小孩子恶作剧的把戏,倒是符合闫琰的风格,可惜对付宋落天那种人,恐怕伎俩有些低级,容易被对方看破。
于是摇摇头,劝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还是算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不就行了。下次见他,你离着远点就是。”
闫琰却不乐意,“可他这么欺负你,你就不生气,你就想看他一直耀武扬威?我闫家是不想得罪他宋家,莫非你们桑家也不敢么?”
桑祈听到这儿算是明白了,他是想联合自己,拉拢个靠山,不由无奈地笑了笑,诚恳道:“是的,我也不敢。虽然我现在还做不了什么对家族有利的事,但至少也不想给桑氏惹麻烦。”
闫琰轻哼一声,“还能做什么有利的事,找个好婆家不就行了吗。你也是,我也是,我们一样,能通过联姻把桑闫两家联合在一起就是最好了,你还不乐意。”
“呵,你还小,不懂啊。”桑祈笑了笑,腿有点麻,起身动弹动弹,抬手一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闫琰脸色一黑,不满地声辩:“我明明比你还年长三月呢。”
那边桑祈已经抻着懒腰,摆摆手走远了,散了会儿步后,回忆起闫琰表情生动的那张俊脸,还是忍俊不禁。
是啊,这人明明年长她三个月,今年也十七了,再过三年就要加冠,竟然还像个孩子似的,不知道该说他幼稚还是单纯,傻傻的……大概可以定义为可爱?
☆、第三十九章 :又见白衣惊夜
虽说黑衣人一事,桑祈已经告知了父亲,又当着晏云之的面应下了不再轻举妄动半夜一个人出门,可这心里始终还是放不下。
她琢磨着,这或许是个好机会,一个向父亲,向家族,向世人证明自己有独当一面的能力的机遇。于是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亲自探上一探,夜深人静之时,穿上低调方便行动的衣服,带好家伙事出发了。
一路摸到昨天晚上到过的院子,只见院内有若干黑衣人在交谈,从那五大三粗的身形判断,应该是她昨天夜里见过的那批。就在桑祈想凑近一些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的时候,院子的大门突然打开了,又进来一拨黑衣人。
对方人数太多,桑祈不敢冒进,只得往暗处躲了躲。
看样子,两拨黑衣人是认识的,因而对于来者,原本驻守的黑衣人并没有感到惊讶。
然而,就在她做出这样的判断不久后,出乎意料的变数发生了。
只见后来的那批黑衣人似乎邀请了前一批黑衣人进屋,可在对方往前走的过程中,竟然主动落在后面,毫无预兆地手起刀落,霎时割破一个人的脖颈,要了他性命。
这一幕不光是桑祈,连倒下的黑衣人的几个小伙伴也震惊了。然而就是这么一震惊的空档,错失了还手的良机,悉数被对方剿灭。
一切发生的太快,桑祈掩住口,将惊讶强行吞进腹中,感到难以置信。
杀死了自己同伴的那几个黑衣人训练有素,看上去一点感情波澜也没有,冷漠而熟练地将尸体挪动布置一番,伪造成内斗之状后,又如同悄无声息到来一般,悄无声息离去。
惨白的月色下,院子里弥漫着鲜血与阴谋刺鼻的味道。
桑祈皱眉看了一眼,权衡之下,决定先不管这些尸体,追上杀人凶手再说,提剑跟了上去。
然而,这几个人似乎比那日她跟踪的那位武艺高强很多,没多时便发现身后多了条尾巴。
桑祈留意到,原本一起行动的四个人分开了,两两一组,朝不同方向逃跑。
她没时间犹豫抉择,凭着本能的直觉,朝左边一组追去。原本已经做好了激斗一番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对方一味只是意图甩掉她,丝毫没有也要杀了她灭口的意思。
于是她追得更放心了,加快步伐,和对方拉近距离。正巧轻功是她的长处,眼见着就要追上。
前方已到外城,有一片空旷的田地。两个黑衣人面面相觑,用眼神交换了一个意见,似乎终于下定决心,要在这里解决掉桑祈,掉头朝她的方向迎面而来。
桑祈赶忙迎敌,双方缠斗在一起。
她打定了主意抓活的,要套出幕后主谋,而对方似乎也不想额外制造杀孽,招招都往她腿上来。这让她愈发坚定地认为,他们背后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这里便离这个秘密的核心——他们的老巢很近了,所以二人才不得不出手阻止她的行动,又不想杀掉她惹祸上身,连累背后的组织。
因着目的不同,桑祈下手比较狠,本着只要不把对方弄死就行的原则,并不怕让对方受点重伤,在打斗中算是较占上风。可是不知何时,分开逃跑的那两个黑衣人也来到这里,加入了战局。
以一敌四,桑祈用自己的兵器,比上次争气了些,没有很快呈现败势,可实在纠缠得难分难解,眼看又要变成一场鏖战。
她可不指望这一次又会有人从天而降,突然来帮她,只得靠自己寻找突破口。
趁一个黑衣人近身的时候,她灵机一动,瞄准时机,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一拉,身形变化,又趁其不备扯过另一只手,迅速抽出早就准备好的绳索将它们绑在一起,而后抬剑架在他的后颈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锁了对方的穴道,发挥自己轻功的优势,扬长而去。
尽管那三人马上就追了来,可过了这片空地便是一处小树林。在小树林里,桑祈自信能够甩开他们。
果然不出所料,身后渐渐没了动静。
桑祈一路寻了个僻静之处,在一棵古树粗壮的枝桠上将挟持的那哥们放了下来,看着他俏眉一挑,心里有些得意。
开玩笑,四个人姐姐打不过,甩开其中三个,抓一个活口不就行了。她真想为自己的机智鼓个掌。
被俘虏的倒霉蛋一动不动,面罩后一双阴鸷的眼睛,毒辣辣地看着她。桑祈都能想到解开他的哑穴后他肯定会喊出来的骂人脏话,靠在树干上不理他。只等休息一会儿恢复了体力后,直接带他回去。自己也算是立了一功了,至于审问刑讯什么的,还是交给懂的人吧。
至于另外三人,说实话她还真不太怕他们追来。以他们方才杀自己的同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架势来看,丢卒保车大约才是对的选择。
可周遭的情况却并非如此。桑祈额上的汗还在一个劲儿的往下滴,便听到不远处响起了树叶婆娑的沙沙声响,而左右并无风拂过。她皱了眉头,警觉地握紧手中剑。
怎么追来了?刚才带着一个人跑了这么远,耗费了太多体力,再打一场,她可保不准还能发挥出先前的水平。
然而就在她紧张地盯紧声音传来的方向时,却突兀地感到后背一凉,一个锋利冰冷的剑尖抵在了她的腰上。
桑祈心里咯噔一声,刚才目睹了血案,经历了缠斗,都没有害怕的她,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了恐惧。
是谁?
竟能做到如此神鬼不觉。实力已远非这些黑衣人和自己所能及,根本连跟对方较量的资本都没有,这下她要如何是好?
正在她心脏狂跳,还不得不紧握拳头佯装镇定之时,一阵风起,蓦然低眸间,见着了一袭雪白的衣角。
不会吧,她惊讶地觉着,这衣服看上去怎么这么眼熟?
于是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脱口而出了句:“晏云之?!”
抵在她腰上的力道一顿,身后的人语气也沉了沉:“桑祈?!”
这熟悉的声音让桑祈长长松了一口气,一放松戒备险些没整个人瘫倒下去,叹道:“还好还好,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晏云之微微蹙眉,将剑收了回去,言语间又恢复了以往的清冷薄凉,带了丝丝嘲讽:“你还知道害怕?”
桑祈想起白天刚像模像样地答应人家半夜不出门闲晃,感到几分心虚,干笑两声,打圆场道:“怕,还是知道的……但是……还得伸张正义不是……”
说着一回身,便见到了晏云之挺拔俊秀,飘逸出尘的身姿。月色下一身清辉的男子压根没听她瞎扯,低头去查看被绑的黑衣人,示意她交代一下情况。桑祈便赶忙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遭。
他听罢若有所思,应了句:“嗯。”
又是“嗯”……真是没得聊。桑祈哼了一声,又问他是怎么突然来这儿的。
晏云之答非所问地道了声:“先把他带回去再说。”而后便伸手要拉人。
就在这时,那黑衣人似是明白了脱身无望,用愤恨的目光剜了桑祈一眼后,重重低了一下头,便开始全身抽搐,眼神惊恐,显出极为痛苦之状。
晏云之动作飞快,解开他的面纱,可为时已晚,还没等桑祈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人已经脸色青黑,表情狰狞,停止了呼吸。
晏云之上前仔细看了看,长眉颦起,道:“中了剧毒,怕已事先用蜡封好藏在口中,备不时所需。”
桑祈看着那悲惨的死相还有些怔然,恍惚道:“所以,他们绝非流寇之辈,而是死士?”
晏云之颔首表示认同。
桑祈叹了口气,把剑收起来,自言自语道:�